何城二十多年的經曆,慢慢被拚湊完整。
何城遺傳何家的基因,淡漠且神經質,對一切抱著置之事外的態度,遊離在人類情緒的邊界,他幼年確診急性焦慮症,親眼目睹母親被父親殺死,父親緊跟其後自殺。禾央從沒聽他提起過父母親,當時還隻當他是傷心,現在回想起何謹言說起何家過往的表情,以及何城的性格,她有理由懷疑——
這兩人,對於父母的死,沒有絲毫波動。
起碼,現在是這樣的。
何城缺乏人類所特有的真善美,同理心,等等等一切值得頌揚的品質。
何城身體虛弱,上學期間根本不是幾乎沒有朋友,他壓根是一位朋友都沒有,在禾央的第一次穿越中,禾央是何城唯一的朋友,是他唯一親近的人,禾央僥幸在何城驚恐發作時守在他身邊。而現在的何城就沒那麼幸運,他在病情發作時,目睹全校人冷漠或者嘲諷的表情,高高在上的天之驕子,驟然跌落泥潭,當場發病,這足以引起眾人的談興。
何城的情緒麵臨崩潰,遠走國外,在精神病院度過三年之久,有幸在療養期間找到喜歡的事物,他的情緒有所好轉後,回到A市,恰巧租在禾央的對門,認識了禾央,並且跟她成為親密的朋友。
禾央是何城二十多年來唯一主動親近他的人,他難免產生依賴和病態的偏執,想要緊緊抓著她的手,不鬆開,害怕她身邊出現的每個人,恐懼哪怕一絲一毫她可能離開的因素。
禾央在黑夜裡靜靜注視何城的睡顏,那雙漂亮的眼睛被擋在眼皮底下,沒了讓她臉紅的注視,她得以冷靜思考,用她所得到的信息,慢慢在腦海裡演繹何城二十多年的人生經曆,想得多了,心臟酸澀脹痛。
少年的他,跟現在的他,大相徑庭。
有了裂紋的鏡片,再也沒有修複的可能,隻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裂縫越來越大,直至某天,鏡片徹底四分五裂,再也拚湊不出完整的模樣。
就像他的情緒。
如果不加以修整和維護,早晚有天會走向崩壞。
正如現實裡的他選擇在浴室自殺。
可是......
禾央的眉頭蹙起,輕輕地掙脫他蓋住手背的大手,指腹觸到他的胸膛,隔著薄薄的布料,感受到來自肌膚的溫熱和心臟的震顫。
她的想法出現了完全相悖的一點。
父母的死亡無法挑動他淡漠的情緒,幼年確診焦慮症,那他發作的次數必定不會太少,起碼在高中之前就發作過許多次,按照他的性格,他根本不在乎這些,可為什麼僅僅是臨近高考的那次,令他情緒崩潰,放棄高考,進入療養院?
這個時候,何城忽然發出低低的聲響,安靜的睡顏被悲傷代替,他似乎在夢裡經曆著什麼,難以遏製的恐懼讓他高高大大的身體蜷縮成嬰孩的姿勢。
禾央的思緒被打斷。
禾央往上爬,張開手,抱住他弓起的身子,湊到他耳邊輕哄:“沒事的,沒事的。”
何城往她懷裡縮。
禾央靜靜抱著。姿勢不變,慢慢沉入睡夢。
......
自那天之後,何城再沒提過要她辭職的話,但他卻陪著禾央出門,她進入單位,他則在對麵的奶茶店裡等她下班,一起吃飯,送她上班,一起回家。張莉莉請了傷假,辦公室裡沒有她,其他人也能偶爾跟禾央說幾句話,可禾央卻不願意理他們,她在被孤立的時候沒人願意站出來為她說幾句話,這足以讓她認清楚什麼人值得交往,什麼人多說一句隻是浪費時間。
隻除了偶爾跟李姐搭幾句話,禾央在單位變得越來越沉默。在此期間,她還為張莉莉的事膽戰心驚,張莉莉的腿燙傷很嚴重,單位裡曾組織去醫院探病,禾央沒有去。過了幾天,並沒有發生任何事情,同事也隻是在說張莉莉倒黴,出去補妝的時候不小心被撞倒,煙灰落在裙邊燃起火,沒有提及何城半句。
禾央漸漸寬心。
禾央現在完全被一件事占據,那就是怎麼才能幫助何城往好的方麵發展。在家裡,她幾乎寸步不離跟在何城的身後,手機關機,給足他想要的安全感,而她的做法也確實奏效,她沒再發現何城露出令她陌生的表情,說些莫名其妙的話,他會溫柔地詢問她的意見,偶爾帶點嬌氣地要她留在家裡多陪他一會兒,禾央全都依著他。
這天,禾央在家休班,午休睡到四點多才醒來,何城沒在旁邊,她走出臥室發現何城正從冰箱拿出排骨,放到水池化凍,從牆麵粘著的掛鉤取下袋裡的圍裙。
禾央小跑過來,從他手裡接過圍裙,讓何城彎腰,先給他套在頭上,又轉到他背後給他係上個漂亮的蝴蝶結。
“看你睡得香,沒叫,都幾點了?”
禾央不理他的調侃,在旁邊觀察他一會兒,他現在已經完全不避諱在禾央麵前露出胳膊上的傷疤,穿著短袖,拿起菜刀熟練地把刮皮的土豆切成塊狀,禾央就跑到他身後,抱住他的腰,何城去哪裡,她跟著去哪裡。小小的一個廚房,幾步就能丈量完畢,何城卻走得慢極了。
“做噩夢了?”
“沒有。”
“怎麼這麼粘人。”
“你不喜歡啊?”
“喜歡,我喜歡央央這樣。”何城轉身,張開手免得沾滿水漬弄臟她,低頭親親她亮晶晶的眼睛。
禾央隻要休班,兩人的晚飯就會推遲很多,吃完剛剛過了六點鐘,禾央守著時間,眼看著半個小時過去了,她連忙跑到臥室的床頭櫃前,翻出他要喝的藥物,兌好水溫,送他的唇邊。
“藥快沒了,去哪裡買?”
何城仰頭喝下,是放鬆情緒的。
“趙姐會送來。”
“趙姐是做什麼的?”
何城將她抱在懷裡:“她是心理醫生。”
禾央立馬說:“你有她微信嗎,我要加她。”
何城思考了一會兒,將手機遞給她,示意她自己找。禾央接過手機,打開他的聯係人,隻有廖廖幾個,禾央的備注在他手機裡仍然是“禾央”兩個字,何城的微信昵稱由“H”改成何城的本名,通訊錄就他倆的名字挨在一起,在最頂上。明明“H”不是很靠前的字母,他手機裡也加著何謹言,給何謹言的備注同樣是他的本名,怎麼沒跟她倆的名字挨在一起?
禾央好奇往下看。
發現他聯係人裡所有的名字都被他在最前麵加了字母“Z”,一群以“Z”開頭的聯係人擠擠挨挨在最下麵一排。
她好心情地翹翹唇。
何城:“怎麼突然要加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