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尚書神情微微變了。
朱雀堂的人查了孔尚書幾天,孔尚書為官多年行事老練,一直找不到夠談判的把柄,直到今天早上,才終於在鹽引一事上發現端倪。
鹽引,是朝庭發給鹽商的食鹽運銷許可憑證,如果商戶合法販鹽,就必須先向官府購得鹽引。每“引”一號,分前後兩卷,蓋印後從中間分成兩份,後卷給商人的,稱為“引紙”,前卷存根稱為“引根”。商人憑鹽引到鹽場支鹽,又到指定銷鹽區賣鹽。
鹽引是一種特殊的貨幣,戶部印刷出來賣給國的鹽商,補充國庫,更有甚者超額發放,大肆套財。
陸心顏道:“尚書大人,國鹽商不計其數,戶部在統計的時候難免出錯造成多印多發,我這五萬兩買的鹽引,可在五年或十年的後慢慢兌現,隻要尚書大人同意我的條件,五萬兩的鹽引雙手奉上。”
用超發鹽引的方式斂財,孔尚書一向做得神不知鬼不覺,沒想到如今被一女子當麵點破。
孔尚書麵色幾變,“你不過一伯府嫡長女,哪來五萬兩銀子買鹽引?”
“尚書大人,這銀子實則我隻出了少部分,大部分來自於天機閣,天機閣成立幾十年,這點資本還是有的。”陸心顏避重就輕,實則這五萬兩子部出自她,但她不會這麼傻地告訴孔尚書,她是一個移動的大金礦。
“皇上自登基以來,嚴查各類貪汙案,一經發現嚴懲不怠!我身為戶部尚書,皇上最倚重信任的大臣之一,鹽引一事一向由我孔知人親自督辦,若我孔知人被告發貪汙,皇上不隻嚴查,更會痛心不已,一旦證據確鑿,我孔家一倒,四皇子便永遠失去爭奪太子之位的機會!郡主,你確實抓住了一個很好的機會!”
孔尚書道:“但為官者,敢說清廉的,五個手指頭數得過來!朝廷數千官員,為何有人被查出有人查不出?不光是因為其上下打點得好,還有一點,是貪汙手段了得,即便你知道他貪了,可你永遠抓不到他致命的把柄!所以郡主,你的條件,我不同意!你要揭發儘管揭發,就算斷去一臂,我也要為我孫兒討回公道!田斌得死,陸二小姐必須為我兒殉葬!還有背後那些與此有事有關的人,我通通一個都不會放過!”
陸心顏麵色微變,本以為能說服孔尚書的證據,他卻寧可冒著風險,也要為孔庭宇討回公道!
看來孔庭於在孔尚書心目的位置,比她所以為的還要重要!
“郡主,請回!”
“尚書大人…”
陸心顏還欲勸說,身後響起一道清冽的聲音,“尚書大人行事老練,蕭某敬佩!郡主,尚書大人既然如此說了,不管是鹽引、茶引、礬引還是錢引,想必尚書大人都作足了萬的對策,即便你告發,最多讓尚書大人傷一傷,讓皇上怒一怒,但一定動不了尚書大人的根本。”
一道月牙色的身影緩步而來,地上因為下雨而略帶泥濘,而他的衣衫卻纖塵不染,似仙人般踏雨而來。
孔尚書嘴皮子動了動,“蕭世子明白最好不過,請將郡主帶回去,我孔家還有要事要辦。”
“我今日來,是有一份禮物送給孔尚書。”蕭逸宸從袖中掏出幾張紙,遞給孔尚書。
孔尚書接過,一看之下,麵上耷拉的皺紋不停顫抖,渾身僵硬,“你。你想怎樣?”
蕭逸宸道:“郡主的意思便是我的意思。”
“好,好,哈哈!”孔尚書氣極而笑,“如你們所願,立馬將人帶走,滾出我孔家陵園!”
“謝尚書大人!五萬兩鹽引如期奉上!”
蕭逸宸拱手道謝後,牽起陸心顏的手,向外走去。
齊飛用利劍斬斷田斌身上的鐵鏈,快速點穴止住他的傷口,背起向外衝去。
“你剛才給孔尚書的是什麼?”陸心顏好奇道。
她費儘口舌孔尚書都不為所動,用鹽引來威逼他,孔尚書寧可兩敗俱傷也不妥協,可蕭逸宸隻是遞上了幾張紙,就讓頑固的孔尚書低了頭。
蕭逸宸道:“孔尚書堅持為孔庭宇報仇,不隻是因為孔庭宇是孔家未來的希望,還因為如果對此事輕輕放過,將會讓跟隨孔家的人大大失望,所以他寧可兩敗俱傷,也不願放過任何一個與此案有關的人!你抓住孔尚書的把柄沒錯,但那些證據比不上孔庭宇和孔家威望的份量,而我給的,是比孔尚書自身和孔家威望更重要的東西!”
陸心顏突然醒悟,“你是說孔信文?”
蕭逸宸含笑道:“沒錯!孔庭宇不在了,孔尚書哪怕出了事,孔家還有孔信文,他是下任戶部尚書,孔尚書一下位,他便上位,隻要孔信文在,孔家不會倒,四皇子一派不會倒!孔信文是在孔尚書的保駕護航下,爬到今天的位置,遠沒有孔尚書行事周老練,所以要抓他的把柄,比抓孔尚書的容易的多!即便那把柄不足以致命,孔尚書也不敢賭,孔庭宇沒了,孔信文對孔家而言更加重要,一旦敗了,孔家斷層兩代,以孔尚書的年紀,無精力再培養合適的繼承人!除了妥協,他彆無選擇!”
“你這兩天,都是在忙這事嗎?”怪不得這兩天沒死皮賴臉地來纏她。
“你在抱怨我沒陪你嗎?”蕭逸宸輕笑出聲。
陸心顏白他一眼,“你想太多了。”
“等一下,彆動。”
“乾什麼?”
臉上磨砂般的觸感一晃而過,“有雨水,我幫你擦了。”某人振振有詞。
陸心顏摸摸自己的臉,嫩嫩滑滑的,就是沒有半點濕意,先前來的時候或許有,但站在那吹了許久風早乾了,而且此時雨已經停了,哪來的雨水吹到臉上?分明借機摸她!
算了,看在他搞定孔尚書的份上,不跟他一般計較了。
“蕭世子,這麼好的機會,沒用來扳倒孔家,讓三皇子少一個有力的競爭對手,你會不會覺得可惜?”
蕭逸宸回味著手指下滑膩的觸感,心不在焉道:“皇上正值盛年,若無特殊情況,放權最少是十年後的事情,這個時候表現出野心,不是一件好事!先不說三皇子沒有野心,就算有,孔家倒了,得益的未必是三皇子。”
“你說得對,明有百官為首的葛太師,以及有複出趨勢的龍家,暗中有那幕後之人,若三皇子不爭不搶,戶部這塊大肥肉,隻會被人叼走,若有一天三皇子突然有了爭奪之心,那時已經沒了爭奪的實力!”陸心顏道:“幕後之人已經完確定了吧?”
“根據你那天來信提供的消息,還有鐘翰弟媳交待的與她有來往的那些人,以及與賣唱父女接觸過的人,這三條線交叉篩選排查後,九成九確定!”
“很好!”陸心顏唇角上揚,眉間邪氣一閃而過,“開戰!”
——
陸心顏和蕭逸宸一走,孔信文立馬走到孔尚書旁邊,不滿地抱怨,“阿爹,您怎麼能將殺死庭宇的凶手放走了?”
“給我閉嘴!”孔尚書剛才宣泄不得的怒火,衝著孔信文去了,“你乾的好事!”
他將手中的紙用力扔到孔信文頭上,孔信文不服氣地撿起一看,蔫了。
“沒這個本事,還想背著你老子我單乾?”孔尚書怒氣滔天,“我孔知人這一輩子,從來沒向任何人低過頭,現在臨老卻為了你,不得不向人低頭!你現在馬上給我回去,將你私下乾的那些蠢事,一五一十地給我交待清楚,若是敢有半分隱瞞,我扒了你的皮!”
“是,阿爹。”孔信文耷拉著頭。
他今年三十有五,長年在孔知人之下,難免生出叛逆之心,但表麵上他不敢,因此私下便會做些孔知人不讓他乾,卻又有暴利可圖的事情,比如買賣官職。
——
蕭逸宸來的時候帶來了秦大夫,齊飛將田斌一帶過去,秦大夫替他把過脈後,立馬就在馬車上開始緊急醫治。
田斌身上的傷勢之重,連秦大夫看了都忍不住抽氣,更彆提在一旁充當助手的青桐。
“那個狗屁龍爺,下手也太狠了!我詛咒他斷子絕孫!”
田斌是田叔的侄子,青桐與他見過幾次,對這個憨厚正直的少年很是歡喜,還同他切磋過幾次功夫。
龍天行明知田斌並非有意傷人,卻因著私心,不理會田斌的供詞,重用大刑,試圖將陸心顏與此事攀上關係。
青桐看著田斌身上的傷,氣得恨不得提刀去殺了龍天行。
田斌傷得太重不宜移動,蕭逸宸將他帶回了世子府,然後送陸心顏回安康伯府。
早上陸心顏去孔家陵園的時候,帶著青桐一起,外麵下著小雨,蕭逸宸不好厚著臉皮將青桐趕到馬車外麵,隻好三人坐在馬車裡。
這樣一來,除了牽著小手,當著外人的麵,蕭逸宸就不好做其他想做的小動作了。
他頗為怨念地看著陸心顏。
陸心顏想著田斌的傷勢,想著接下來的戰鬥,沒能接收到他的眼神,倒是青桐看到了,將自己往馬車邊上縮,儘量減低存在感。
一到安康伯府外麵,青桐立馬跳下馬車,“小姐,我去找星羅,告訴她去照顧田斌幾天。”
世子府裡沒有丫鬟,有些事情男人們總會考慮不周,之前陸心顏和青桐商量讓星羅去幾天。
“這麼急做什麼?”陸心顏隨口說了一句,正要起身下去,手被人拉住。
回頭一看,某人目光灼灼盯著她,明顯沒安什麼好心思。
陸心顏警惕地瞪著他,“警告你,少動歪心思!”
蕭逸宸頗為失望,心想下次直接動手不動心思,嘴上卻道:“明早我來接你。”
兩人約了明日去見俞戰等人,蕭逸宸在軍中的幾個得力乾將。
“你身體不好,彆來了,我自己去。”
某人雙眼發亮地問:“心疼我身體不好,是不是該依著我?”
“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你死不了的!”陸心顏燦然一笑,跳下馬車。
“多謝郡主對我如此有信心!”某人咬緊牙關。
陸心顏往前走了兩步,突然回頭道:“你要是敢死,我就再找個粗大腿抱上!”
說完衝他做個鬼臉,提起裙角朝府裡跑去。
蕭逸宸惡狠狠地盯著她的背影,算你跑得快!不然非得將你逮到馬車上,吻到你改口為止!再找粗大腿,老子才不會給你這個機會!
——
第二天早上蕭逸宸如約而至。
在正廳裡等的時候,忽然聽到陸心顏清揚的聲音,嘻嘻笑道:“蕭世子,閉上眼。”
又想給他驚喜,還是給他驚嚇?
蕭逸宸邊想邊閉上眼。
“好了,可以睜眼了。”
蕭逸宸大失所望。
以前讓他閉上眼的時候,好歹是靠近他身邊,現在都隔得好遠。
他睜開眼。
一件月牙色的羽絨衣,展現在他眼前,襟邊袖口袖了精致的天藍色花紋,簡潔大氣,是他喜歡的風格。
陸心顏雙手拎著,笑吟吟地看著他,“上次答應送你的羽絨衣,正好今天降溫了,來,穿上試試合不合身?”
蕭逸宸張開雙手,無需開口,陸心顏已默契地幫他套上。
羽絨衣一上身,蕭逸宸立馬覺得被一團溫暖裹住。
他受傷後不能動用內力,比之前怕冷多了,不過他並沒有穿得比以前多,一是不想被人看出問題,二來他男子漢大大夫要是說怕冷多丟人。
可現在,他的未婚妻送了羽絨衣給他,他可以光明正大地穿著取暖了。
已經有許多許多年,不曾有人為了怕他受凍,特意為他做衣裳了。
蕭逸宸看著麵前正低頭替他扣扣子的女子,心中暖流流過。
他伸出雙手將她攬到懷中,緊緊圈住。
陸心顏猝不及防,鼻尖撞到他胸膛,她被他攬得緊緊的,動彈不得,隻能在他懷裡悶聲道:“乾什麼?鬆手!”
“就讓我抱一會,我保證,就抱一會。”頭頂上傳來男人近乎哀求的聲音。
那少見的脆弱的語氣,讓陸心顏停止掙紮,甚至不由自主張開雙手,將他抱住。
他從不曾在她麵前提及他的家人,連她主動問,他也避而不談。
想必,心中是藏著一些傷痛吧。
兩人靜靜抱了一會,白色的羽絨衣裹著粉色的嬌小身影,靜謐美好如畫卷。
青桐噓了一聲,攔住要上茶的夏知,悄悄離開了。
懷抱很溫暖很讓人安心,他身上的味道陸心顏也很喜歡,可是整張臉悶在懷裡,氣息很快不順。
她忍了又忍,終於忍不住道:“快鬆開,我快透不氣了!”
蕭逸宸聞言立馬鬆開她,陸心顏張著嘴,大大深吸幾口氣,這才覺得氣順了。
本來說隻抱一會的某人,望著那微啟誘人的紅唇,不淡定了。
他低下頭,快速一啄。
陸心顏比他更快地用手捂住唇,那火熱的唇,便落在了她手背上。
“蕭逸宸,你剛剛說什麼來的?”她指控他的不守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