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禩從正堂退出來, 太子便跟在後麵兒,負手慢悠悠走過來,看起來心情大好, 故意跨出幾步,擋在雲禩麵前。
雲禩想要往左邁步,太子胤礽便往左邁一步,雲禩想要往右麵繞道, 太子便往右麵跨一步, 偏偏要擋住雲禩的去路。
雲禩站定下來,目光平靜的看著太子胤礽,淡淡的道:“敢問太子是有甚麼事兒要吩咐麼?”
太子挑唇冷笑, 負手而立,滿麵都是誌得意滿, 道:“如何?”
“甚麼如何?”雲禩道:“敢問太子指的是甚麼事兒?”
太子道:“彆揣著明白裝糊塗了,本宮說的, 是十萬兩賑災銀的事兒!三天之類,好弟弟啊,你拿甚麼充當賑災銀?天上的月亮麼?”
雲禩還是那副雲淡風輕的模樣, 好像在他眼裡,十萬兩賑災銀不過是彈指一揮的小錢,毛毛細雨罷了。
太子就是看不上雲禩這個模樣,仿佛天生的仙人, 幾次三番的拉攏他站隊自己的陣營, 老八偏偏不屑一顧。最近這些日子, 老八那八風不動的姿態越發的“濃鬱”起來。
其實太子爺不知,雲禩並非想要抻著他,故意不站隊, 故意討好處,而是雲禩壓根兒便沒有想要參與他與大爺的黨派之爭,非但不參與,甚至以後的九龍奪嫡,雲禩也不想參與一絲一毫,故而躲得遠遠兒的,安知道被太子爺當成了假清高。
太子胤礽道:“八弟啊,你我都是兄弟,人多說兄弟如手足,你若此時歸攏於本宮,本宮倒是可以在皇阿瑪麵前,為你求求情。你是知道的,本宮貴為東宮太子,深受皇阿瑪的寵信,你在賑災銀這事兒上雖說了大話,但若是有本宮求情,指不定皇阿瑪便輕罰了你。”
“大話兒?”雲禩淡淡一笑,道:“勞煩太子爺費心了,但弟弟並未說大話。”
“你說甚麼!?”太子胤礽怒目而視:“到了如今這個地步,你還嘴硬?彆說是三日了,便算是一個月,你也無法湊夠十萬兩賑災銀!便算是湊夠了銀兩,周邊災禍車路難行,你又如何將十萬兩如此龐大數目的賑災銀運送過來?這還不是大話麼?”
雲禩看著太子胤礽,仿佛看著一個被嬌寵到無理數腦的小作精一般,甚至和藹的微微一笑。
是了,太子爺可不就是一個被嬌寵到無理取鬨的小作精麼?康熙素來寵愛太子的仁弱,覺得太子像年輕時候的自己,因此但凡太子犯了甚麼事兒,太子還未找到理由開脫,康熙先給自己這個兒子開脫起來。
太子腰上還隨身掛著一隻鞭子,這隻鞭子了不得,是康熙禦賜的獎賞,但凡是太子一個不順心,便會用這條鞭子鞭笞宮人,無論是太監、宮女還是仆婦嬤嬤,便沒有沒被太子打過的,更有甚者,太子還讓朝廷命官跪在地上,任由自己鞭笞。奈何這些臣工挨了打也不敢多說一句,不鬨到皇上麵前還好,若是鬨到皇上麵前,準保是你的錯,怎麼能是他寶貝兒子的錯呢?
久而久之,太子的性子越發的乖張起來。在康熙麵前,便是仁弱識大體,無害又溫順的東宮太子;而在康熙背後,胤礽便成了一個“廣羅美女,豢養麵首”,荒淫無度,又有一定暴力傾向的小作精。
雲禩平靜的麵對著上天入地找茬兒的太子,淡淡的道:“請太子殿下放心,到底說出來的話,一定會兌現。”
“好啊!好的很呐!”太子怒極反笑:“我倒要看看,你怎麼在三天之內,湊夠十萬兩賑災銀!本宮醜話說在前頭,你若不願意跟了本宮,那好,到時候可彆怪本宮在皇阿瑪麵前參你一本,欺君罔上,不顧災情!”
雲禩看似恭敬的拱起手來,道:“請太子放心,若是弟弟無法湊夠賑災銀,自會聖上麵前領罰,不敢勞煩太子殿下。”
“哼!”
太子胤礽越聽越氣,一甩袖袍,冷嗤一聲,乾脆轉身走人了,他是怕自己在與雲禩說話下去,唯恐氣成了漲肚的哈蟆,再給氣炸了。
太子憤憤然離開,一路甩著袖袍,著實被雲禩氣得不輕。
他才走遠不久,雲禩便微微一笑,對著無人的空氣道:“偷聽牆角,可不是君子所為。”
踏踏踏……
是跫音,果然有人從大屋後麵轉了出來,拐角的牆壁擋住了他的身形,那人一直都站在附近,隻是太子胤礽太過激動,因此根本沒有多加注意罷了。
來人走出來,堂堂正正的拔身而立在雲禩麵前,麵容一絲不苟,表情冷酷嚴肅,可不就是京城第一不好相與的四貝勒胤禛麼?
胤禛道:“你為何要撅太子那兩句,你是知道的,太子被寵慣了,你如此與他說話,他自然不忿。”
彆看太子年紀大,排行老二,但他性子驕傲,並沒有排行靠後的弟弟們穩重。
是了,雲禩方才是故意的,太子看不慣眼的“雲淡風輕”,都是雲禩故意的。雲禩知道他看不慣自己這幅模樣,偏偏就是要給他看自己這幅模樣。
雲禩的笑容裡露出一絲絲的狡黠,道:“有句老話兒弟弟很喜歡——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弟弟是個不喜和旁人爭搶,也懶得與旁人爭搶之人。但太子欺負到了家門口兒,懟著我使絆兒,我若沒有甚麼表示,豈非太窩囊了?”
胤禛凝視著雲禩,仿佛重新審視他似的,過了一會子才道:“原你也是有脾性的。”
“自是。”雲禩自然是有脾性的,隻不過他一般懶得與旁人爭搶甚麼,所以總會被人誤解成沒脾性,甚至是聖母。
但恰恰相反,雲禩可不是聖母,甚至還有些個小心眼記仇兒。
胤禛道:“你在皇上麵前立下軍令狀,十萬兩賑災銀,你打算如何?”
雲禩全不當一回事兒,態度很平和,他們仿佛討論的並非十萬兩賑災銀,而是今兒個晚上食甚麼。雲禩笑道:“請四哥放心,我心中自有打算。”
“八弟……”胤禛還想說甚麼,不過沒說出口,雲禩已經打斷了他的話頭兒:“四哥,婆婆媽媽可是會變老的。”
胤禛:“……”
雲禩與便宜四哥說了幾句話兒,便離開了,施施然往自己的屋舍走去,到了門口,便看到有人在自己門前轉磨,一圈一圈又一圈,都快轉成一頭驢子了。
“九弟?”雲禩出聲去喚對方。
“八哥!”果然是老九,老九胤禟立刻顛顛的跑過來,道:“八哥!你可急死我了!怎麼才回來!賑災銀啊!賑災銀之事兒怎生是好?”
胤禟不給雲禩說話的機會,一連串兒的道:“是了!弟弟還有些積蓄,十萬兩!十萬兩還是可以拿出來的,我這就去快馬加鞭,去取十萬兩來!從這裡快馬加鞭到京城,不需要甚麼時日的,然後再快馬加鞭的運送賑災銀過來,然後……”
雲禩接口:“然後便來不及了。”
老九:“……”
雲禩道:“你可以快馬加鞭,但是賑災銀不可以,您難不成還讓賑災銀滾起來?”
老九:“……”滾、滾起來?
雲禩又道:“你有心,不吝惜想要借給我十萬兩,為兄很是感動,心領了。”
老九嘟囔著道:“八哥你方才還嘲諷說賑災銀滾起來,哪裡有半點子感動?”
雲禩一笑,道:“與你開一句頑笑,怎麼的還當真了?”
老九著急的道:“都甚麼時候了?八哥你還開頑笑!都快急死我了!”雲禩安撫道:“彆急,無需驚慌,你八哥心裡有數。”
老九聽他這麼一說,莫名安心下來,是了,八哥心裡有數!那我便放心了。
胤禟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還沒聽八哥說到底是甚麼數兒,甚麼法子,他竟已經深信不疑了。
雲禩道:“其實……這件事兒還需要老九你幫忙。”
“說!八哥,要多少銀子!”老九慷慨的拍著自己的胸脯子,道:“不瞞八哥,弟弟還有些積蓄,雖然不多,但是使錢的事兒交給我便對了!
雲禩趕忙打斷他的慷慨激昂,道:“兄弟之間談錢多傷感情,咱們不談錢,我需你幫我辦件事兒,跑跑腿兒。”
老九更是好奇了,道:“辦事兒?跑腿兒?”
雲禩點頭,道:“太子爺針對我,但凡生了招子的都能看出來,這事兒若是我親自去跑,唯恐太子看出了端倪,會給我暗中使絆兒,到時候三天或許便湊不齊賑災銀了,因而想要請穩重、老成、仗義、局器的九弟,幫哥哥跑跑腿兒。”
“那是了!”老九聽著他誇讚的詞兒,雲禩說一句,他的腰杆兒便挺一分,那模樣非常得意,道:“甚麼事兒,八哥你吩咐!便算是天上的月亮,弟弟都給你摘下來!”
雲禩對老九招招手,道:“附耳過來。”
老九胤禟立刻探身貼過去,靠近雲禩,雲禩抖了抖袖袍,攏著手在老九耳邊說了幾句話兒,老九一麵聽,一麵點頭,還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是了是了……哦——原是這麼回事兒……”
老九笑道:“八哥你早說啊,竟是這麼好的法子?害得弟弟白擔心一場!你放心,弟弟這便去!”
“等等,九弟!”雲禩攔住風風火火要走的老九,從袖袍掏出一枚物什交給老九,道:“這是我的印信,拿了印信,才好辦事兒。”
“對對,瞧我這腦子,險些給忘了!”老九接過雲禩的印信,道:“八哥,你且放心,等著請好兒罷!”
老九火急火燎的離開,雲禩慢條斯理兒的回屋舍坐了會子,飲了一蓋碗的茶水,這才施施然站起來,不緊不慢的離開了屋舍,晃晃悠悠,閒庭信步的往河道總督宅邸門口的粥場而去。
雲禩在君前立下了軍令狀,諸人都以為此時的雲禩應該是最忙碌的,哪知道他才是最清閒的,一直閒逛。
雲禩來到粥場,舍粥的長龍便沒有斷,一直還在舍粥,因著有了經驗,排隊的難民井井有條,粥場一絲不亂。
雲禩剛走過去,便有難民認出了雲禩,當即跪了下來,大喊著:“官爺,是官爺來了!”
“恩公啊!”
“拜謝大老爺!拜謝大老爺!”
難民們都十分熱情,看到雲禩十足激動,一個人跪下來,便有兩個人跪下來,四個人跪下來,甚至成百的人跪下來,撲簌簌的猶如海浪,一浪蓋過一浪。
雲禩趕緊快走幾步,扶起手邊的老者和孩子,道:“諸位不必多禮,請起罷!都請起罷。”
難民們不想起身,老者顫巍巍的道:“大老爺,您還是讓我們跪著罷!您沒來之前,我們都是抱著必死的決心,不知甚麼時候便會餓死、渴死,而如今,您來了,我們突然有了希望,又活了下來,這等子大恩大德,該讓我們如何回報?是萬死也不能報啊!”
雲禩遲疑道:“其實……”
他仿佛有甚麼難言之隱:“我還真有一件事兒,需要你們回報回報。”
難民們麵麵相覷,不知雲禩說的是甚麼事兒。
老者呐喊的道:“這……不知大老爺說的是甚麼事兒?不是我們不想幫忙,可我們……沒田可耕,沒活兒可做,我們都是一幫子無用之人,還能有甚麼用處?”
“隻要有能幫助大老爺的地方,大老爺隻管開口便是了!”
“是了,我們左右一條賤命,不多也不少,全都報答給大老爺便是了!”
雲禩笑笑:“人命關天,何其珍貴,無有高低貴賤。我自不會要你們的命,這件事兒……說起來是幫我,其實對你們也是有好處的,百利無害,且包吃包住。”
“如何?”太子胤礽在屋兒裡坐著,他是沒有甚麼公乾的,但這會子坐立難安,突聽有人走進屋中,立刻發問。
長隨回話道:“回太子爺的話兒,奴才去打聽了,這……這八爺沒甚麼動靜,這會子在舍粥呢!”
“舍粥?”
原是太子不放心雲禩,眼看著雲禩如此雲淡風輕,胸有成竹的模樣,生怕他真的把十萬兩賑災銀從天上變下來,因此讓人盯梢著雲禩,暗中觀察,若是雲禩真的有甚麼動靜,也好提前破壞破壞,絕不能讓他在皇上麵前現弄成功!
太子爺傻了眼,摩挲著大拇指上的鎏金扳指,緩緩的道:“他還有這個閒工夫舍粥?”
“誰說不是呢?”長隨一打疊的應和,小心的奉承著太子:“依奴才看,這個八爺也就那麼回事兒,他必然是覺得十萬兩決計沒法子,所以乾脆破罐子破摔,等到了三日,在皇上麵前求求情,也便罷了!太子您想想看啊,這三日,若是放在旁的地方也好,但這裡可是災區啊,斷路難行,就算是湊夠了十萬兩銀子,三天怎麼送過來?”
太子胤礽冷笑一聲,道:“看來果真如此,老八是破罐子破摔了,這次他必然在皇上麵前出醜,本宮到時要看看,他還能如何現弄!”
長隨奉承道:“太子您說的極是!極是!八爺如何能跟咱們東宮爭輝?純粹是以卵擊石,不堪一擊!簡直便是自取其辱!”
太子被長隨奉承的很是受用舒坦,道:“不過……你還是要給本宮隨時盯緊了,若是老八有甚麼異動,你立刻便來稟告,片刻也不得耽誤,可知了?”
“奴才知道!奴才知道!”長隨道:“奴才這便去盯緊了八爺,一眼都不錯開。”
“去罷。”
眼看著三天馬上要過去,雲禩的小日子十足悠閒,每天就是去膳房熬粥,然後去粥場舍粥,和難民嘮嘮嗑兒之類的,再無其他,根本不見他籌錢,或者運送銀兩。
三日期限一到,太子胤礽便坐不住了,立刻興致勃勃的去覲見康熙,準備給雲禩穿小鞋。
太子一改對外驕縱的模樣,很是乖巧仁弱的來到康熙麵前拜禮,一板一眼的作禮,道:“兒子給皇阿瑪請安。”
康熙見到太子,他是何等的聰明,畢竟年輕之時也是雄才大略的君主,平三藩、驅沙俄哪個事兒不是拉出來需要說上三天三夜,也說不完的豐功偉績?
康熙一見到太子來了,便知道太子要說甚麼,他故意沒有問太子,反而笑著扯些有的沒的,便是準備給雲禩留一條後路。
不過太子胤礽是個不太會看臉色的,偏偏就是要說軍令狀的事兒,拱手道:“皇阿瑪,三日期限已到,日前八弟立下軍令狀,三日之內籌集十萬兩賑災銀,信誓旦旦,想必……如今八弟已經準備好賑災銀了,這災情不等人啊,若是能早日籌集銀兩賑災,對百姓來說,也是好事兒。”
太子都把話兒說到這裡了,康熙也不好揣著明明白裝糊塗,便道:“把你弟弟們都叫來罷。”
“是皇阿瑪!”太子十足興奮,立刻去傳話叫人。
雲禩、胤禛、十三和十四全都應召來到河道總督宅邸的正堂,唯獨老九沒在宅邸裡,不知去乾甚麼了,康熙和太子已經在等了。
眾人走進來,太子立刻發難,道:“八弟,十萬兩賑災銀,你可準備妥當了?”
雲禩立刻成為了眾人的焦點,所有人都把目光盯在雲禩身上。但見八爺不慌不忙,氣定神閒,愣是有一派仙風道骨之姿,看那姿儀,渾似是天上謫仙,人間少有!
雲禩款款的道:“太子有所不知,這三日期限,尚未到期。”
太子冷笑道:“八弟,你這是想要推脫責任麼?湊不齊賑災銀便是湊不齊,何故尋些借口?”
雲禩道:“太子請看,時辰尚早,三日之期限,還有半個時辰。”
太子瞪著眼睛,是了,的確還有半個時辰,但是半個時辰也要斤斤計較麼?他就不信了,半個時辰之後,雲禩能變出花兒來?
雲禩拱手道:“皇阿瑪,三日之期還未到期,兒臣懇請皇阿瑪,再等半個時辰。”
康熙點點頭,道:“朕一言九鼎,半個時辰而已,等得。”
於是眾人靜坐下來,開始大眼瞪小眼兒的靜坐示威,一炷香*功夫之前,起初大家都很沉得住氣,誰也不說話,便靜靜坐著。
一炷香之後……
小十三是最先坐不住了的,坐在椅子上動了動,側頭對旁邊十四低聲道:“十四,你一向聰明,快告訴我八哥葫蘆裡到底賣的甚麼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