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沉的黑夜之中, 胤禛的眼神仿佛帶著一股能夠穿透謊言的銳利,緊緊盯著雲禩。
雲禩也不知,是不是因著掉過一次馬的緣故, 讓第二次掉馬來的更加容易……
雲禩目光平靜,心中卻在捉摸著如何搪塞便宜四哥,他剛要開口,便聽到“沙沙……”若有似無的動靜。
四爺胤禛臉色突然變了, 沉聲道:“有人。”
不隻是四爺, 太子爺也聽到了動靜。
雲禩並非練家子,他沒有四爺和太子爺這麼好的耳力,但是並不妨礙, 雲禩看到了遠處黑暗中的文字泡,那是讀心術。
的確有人在往這邊靠近過來, 頭頂上都是文字泡,一個一個的小表情全都蒙著臉, 手裡還舉著刀劍等等的武器。
胤禛道:“快走,是追兵。”
雲禩立刻將火堆撲滅,以免那些追來的打手發現火源, 隨即去攙扶起胤禛,道:“四哥,能走麼?”
胤禛的手臂骨折,小腿受傷, 不過並不妨礙, 他並非是個嬌氣之人, 點頭道:“走。”
太子臨走之前,還不忘了把沒吃完的土豆用衣裳一包,這才跟著他們往前快速離開。
雲禩:“……”
“搜!一定要找到!”
“快, 這邊來看看……”
“這裡有篝火!看著剛滅,還在冒煙呢!有人才走不遠!”
“這裡荒郊野嶺的,又剛剛遭遇洪水,肯定是他們沒錯了,追!”
雲禩三個人在前麵,打手在後麵追,發現了滅掉的篝火,一路快速向前追趕。
胤禛因著受傷的緣故,速度有些慢,身後“沙沙沙”的聲音跫音更重了,趁著黑夜,雖然看不太清楚,但是顯然那些打手與他們縮短了距離。
“快走!”太子胤礽道:“他們追上來了,快點。”
“在前麵!”
“快看!在那!”
“殺!不留活口!”
四周實在太空曠了,雖然都是草叢,但是洪水經過,草叢被壓倒了七七八八,有人經過的話,不隻會發出沙沙的聲響,還會令草叢夭曳,在四周無人的空曠之地看的十足清楚。
打手們追著搖曳的草叢一路往前追:“快追!就是他們!”
太子道:“快,他們追上來了!”
雲禩也想快,但是一來他不是練家子,二來胤禛受了傷,他們根本跑不快,三個人裡麵隻有太子一個人完好如初。
“當心!”
太子突然衝著他們大喊:“趴下!!”
雲禩根本沒有反應過來,胤禛眼睛一眯,他雖受了傷,但反應力還是有的,一把按住雲禩的後背,兩個人直接向前撲倒在地。
嘭——
一聲巨響,雲禩隻覺被撞得七葷八素,整個人暈暈乎乎,睜眼一看,胤禛也跌在地上,固定手臂的樹枝被撞掉了,胤禛的額頭上全都是冷汗,嘴唇微微發白,聲音低沉沙啞,克製著粗喘,道:“快起來!”
“不留活口!快,追!”
“追!”
打手們衝上來,繼續對他們窮追猛打,雲禩從地上爬起來,幾乎是拖拽著胤禛,將他也從地上拽起來,道:“快走!”
太子胤礽本已經跑出去了,但眼看著兩個人還在後麵,也不知自己怎麼想的,一咬牙,調頭衝過來,與雲禩一起,一左一右,抄起胤禛,攙扶著他往前跑去。
“這樣不是辦法!”太子道:“咱們拖著一個瘸子,後麵的打手腳底下卻跟生了車軲轆一般!”
雲禩看了眼,指著隱蔽的小路,道:“往那邊走!”
“快追!他們要跑了!”
“往那邊跑了!”
“彆追丟了!追!”
雲禩帶著二人往偏僻的地方鑽,七拐八拐,想要甩掉身後的打手們,但是那些打手窮追不舍,似乎一點子放棄的念頭也沒有。
三個人跑了一陣,胤禛的手臂錯位了,腿上的傷口抻裂,流了不少血,這樣下去不是法子。
“那麵有人?”太子突然指著遠方道。
有火光,還有煙飄起來,在黑夜之中十足明顯。
雲禩定眼一看,果然是人,應該是難民,一群難民在前方的野地裡紮了窩棚,好像是暫時的定所。
三個人跑過去,沒成想這麼巧……
“恩公?”
一個女子的聲音響起,雲禩和胤禛都認識,這不就是小蘭英的大娘麼?小蘭英跟著雲禩離開,她的大娘和弟弟還留在難民群裡。
那女子看到他們,有些吃驚,道:“恩公,您這是……受傷了?”
雲禩額頭上滾著熱汗,道:“這裡可有躲避之處?”
那中年女子連忙道:“有有!不過……有是有,但……”
雲禩道:“有就可以,快帶我們去。”
女子一刻也不敢耽誤,把三個人領到一處窩棚前麵,道:“就是這裡。”
“這裡!?”太子差點一嗓子喊出來。
這裡的確是個窩棚,但不是給人住的,連難民都不會住,因著……這裡是豬圈窩棚!
洪水的緣故,豬圈裡早就沒有豬了,隻剩下一個殘缺的圈,在潮濕的天氣中散發著陣陣臭氣,令一貫裡養尊處優的太子殿下差點熏暈過去。
女子道:“就……就是這裡了,可這圈棚實在……實在太肮臟鄙陋。”
“的確肮臟鄙陋!”太子應聲。
哪知道四爺胤禛冷聲道:“鑽進去。”
“甚麼?”太子震驚的重複:“鑽進去?”
四爺的聲音還是很冷酷,也很冷靜,頷首道:“鑽進去,沒時間了,快!”
太子還被嗬斥了一聲,聽得一愣一愣的,指著惡臭的豬圈發誓:“我便算是被那些打手抓住,本宮也……嗬!”
他一句話還未說完整,但覺自己後腰靠近股部的地方被人狠狠踹了一腳,倒抽一口冷氣,因著沒有防備,根本反應不過來,大頭栽進豬圈裡。
“放、放肆!誰踹本宮!?臭死了……”
太子胤礽踉蹌的跌進豬圈,一股濃鬱又潮濕的臭氣撲麵而來,熏得太子幾乎睜不開眼目,但是仍不忘了回頭去“尋仇”。
太子說著,怒目瞪著胤禛,但是胤禛的表情相當坦蕩,好似並不是他踹的太子一般。
雲禩道:“我踹的,事發緊急,還望太子海涵。”說著,也快速擠入窩棚。
太子一口怒氣卡在嗓子眼兒裡,他分明應該發火的,畢竟他乃東宮太子,便是儲君,大清未來的皇帝,有人膽敢踹東宮的屁股,這可是大不敬的罪名。
但太子對上雲禩的眼目,同盟卡立刻生效,虛擬好感度愣是讓太子無法生氣,呼呼喘了兩口氣,一喘氣臭味更是濃鬱了,太子又是怒,又是無奈,捂著口鼻悶聲說:“踹……得好。”
胤禛:“……”
雲禩:“……”這是同盟卡麼?這逆天的仿佛是倒貼卡罷?
“噓……”四爺胤禛最後爬進來,壓低了聲音,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
沙沙沙……
踏踏踏!
是打手來了。
打手凶神惡煞的追過來,眼看到一群難民,便道:“看到三個男子往這邊跑了麼?”
小蘭英的大娘故意道:“沒有,你們……你們是乾甚麼的?我們已經沒有糧食了,求求各位老爺,給我們留點活路罷!”
打手們著急追人,四下環視一圈,主要去看些年輕的壯丁,沒有發現雲禩等人,有打手注意到了豬圈,但是還未走過去,臭的捏住鼻子,不隻是臭,還散發著潮濕的味道,更是難聞。
打手找了一圈,根本沒去找豬窩棚,似乎料定雲禩他們都是皇子,還有一個太子,根本不可能藏身豬窩棚中。
“走!去那邊看看!”
“彆讓他們跑了!”
“草他娘,快追!彆耽誤時間了!”
踏踏踏踏——
隨即是遠去的腳步聲,三個人靜靜的傾聽了一會子,確定那些打手走遠,這才從窩棚裡爬出來。
“臭死了!”太子一輩子沒受過這般的委屈,氣的使勁抖著自己的衣裳,但是這臭味哪裡是能抖掉的?就算是無用功,太子還是堅持抖著自己的衣衫。
小蘭英的大娘迎上來,道:“恩公,你們受傷了,快坐下來歇息罷!”
雲禩扶著胤禛坐下來,他的傷口反複撕裂,流血很多,這裡條件簡陋,不過難民們五花八門,還真有一名大夫,幫忙診看了胤禛的傷勢,給他簡單的包紮了一番。
……
“放我出去!!”
“狗官!放我出去!”
“聽見沒有!狗官,你不得好死!”
齊蘇勒使勁拍打著監牢的柵欄,柵欄被他拍打的哐哐作響,但好似徒勞一般,根本沒人回應齊蘇勒。
水閘被炸,大水衝天而下,太子並著四爺與八爺被大水衝走,齊蘇勒本想去尋人的,哪知道楊河台帶著一幫子打手衝了出來,出其不意的將齊蘇勒扣押了起來。
齊蘇勒也不知道自己這是在哪裡,左右沒有回到河道總督的宅邸,畢竟皇上九爺,十三爺十四爺都在宅邸,楊河台不會輕易把齊蘇勒抓回去。
齊蘇勒使勁拍著柵欄,怒喊著:“狗官!!現在放我出去,說不定還能留你一條狗命!”
“喊甚麼喊?彆喊了!”一個打手很不耐煩的走進來,道:“已然是階下囚,哪來的這麼大脾性?再喊!哼,老子砍了你的手腳!”
打手正在恐嚇,哈哈大笑的聲音傳過來,是楊河台來了。
楊河台走在最前麵,身後還跟著兩個人,並非是楊河台的打手,而是嵇曾筠和那個接頭人。
齊蘇勒看到楊河台和嵇曾筠,氣憤的狠狠抓住柵欄,眼珠子赤紅的喊道:“狗官!你謀害皇子,這是誅九族的大罪!”
他說著,又看向嵇曾筠,沙啞的道:“你這個叛賊!你這個偽善的叛賊!”
楊河台哈哈大笑:“這怎麼能怪得了彆人呢?隻能怪……齊大人自負聰明,其實才是最蠢笨的那一個!”
齊蘇勒自嘲的一笑,道:“對,我的確蠢笨,便是因著我太蠢笨了,才會相信你這個奸賊!”
齊蘇勒雖然在與楊河台說話,但是他的目光並沒有看著楊河台,反而緊緊的盯著嵇曾筠。
從始至終,嵇曾筠的臉麵上都沒有甚麼表情,一臉木然的冷漠,仿佛不認識齊蘇勒一般,一句話都沒說。
楊河台笑道:“罷了,留你到現在,你也該沒甚麼遺憾了,我這就送你上路,說不定你一上路,還能和太子、四爺、八爺做個伴兒呐!”
齊蘇勒氣得渾身打鬥,打手在楊河台的指揮之下,打開牢房們,去抓齊蘇勒。
楊河台猙獰一笑,道:“砍了罷。”
“是!”
打手打開牢房門,去抓齊蘇勒,哪知道齊蘇勒的身上雖然有鐐銬,整個人看起來也文質彬彬的,卻十足的厲害,仿佛帶刺兒一般紮手。
齊蘇勒眼眸微動,一抖鐐銬,“嘩啦——”一聲,鐐銬發出金鳴之聲,雙手一繞,一個打手慘叫一聲,竟然被鐐銬纏住了脖頸,向後拽去,“嘭!”倒在地上。
“抓住他!!”楊河台吃了一驚,驚慌的大喊:“抓住他!彆讓他跑了!廢物,都乾甚麼吃的!一個天文生都抓不住!?”
齊蘇勒看起來雖文弱,身子板兒也不夠健壯,但他從小便習武,並非一個娘娘架子,甚至在未來的軌跡中,齊蘇勒不隻是做過河道總督,他還官至兵部尚書。
齊蘇勒臉上掛著一絲狠意,纏住他的鐐銬反而成了武器,想要殊死一搏,衝出牢房。
跟在楊河台身後的接頭人,眼看著打手們都被齊蘇勒撂倒,這才邁開大步走了過去。
“嘭——”
齊蘇勒的武藝的確不錯,但也不能說登峰造極,若是遇到了真正的高手,恐怕便沒有了用武之地。
齊蘇勒但覺腹部一痛,被人狠狠打了一拳,疼得他五臟六腑都絞痛在一起,好像移了位,整個身子痙攣起來,不由自主的跌倒在地上,一口呼吸不暢,“咳咳咳”的咳嗽起來。
接頭人“砰砰”又踹了齊蘇勒兩腳,冷笑道:“雕蟲小技!楊河台,看看你都找的甚麼打手,這些廢物能抓得住太子和貝勒?”
楊河台笑道:“你放心好了,水閘被炸,洪水那麼大,被衝走絕對沒有生還的機會,他們要去尋找的,不過是幾具屍體罷了,難不成還能蹦起來跑了?”
齊蘇勒疼痛的蜷縮成一團,倒在牢房陰濕的地麵上,他用儘全力抬起頭來,正好對上嵇曾筠冷漠的眼神。
自始至終,嵇曾筠一句話都沒說,一個眼神也沒有變化,臉麵仿佛是石頭做的,哪裡還有一點子儒生的老實和本分,以前的種種,完全都是偽裝出來的。
楊河台擺擺手,道:“未免夜長夢多,齊大人,您可要走好啊!”
打手剛才被打了,這會子想要泄憤,立刻提著刀過來,對著齊蘇勒便要砍下去。
齊蘇勒自嘲一笑,閉了閉眼目,似乎已然放棄了掙紮。
“等等。”
就在此時,嵇曾筠開口了。
楊河台道:“還等甚麼?這豎子知道了咱們全部的秘密,若是再等,你我都要死!”
嵇曾筠平靜的道:“楊河台有沒有想過,齊蘇勒的確知道了咱們的秘密,但也可以把他變成自己人。”
“呸!”齊蘇勒惡狠狠的瞪著嵇曾筠,道:“奸賊!想讓我變節,死了這條心罷!”
嵇曾筠不理會齊蘇勒的謾罵,表情依舊木然冷淡,緩緩的道:“齊蘇勒乃家中蔭庇,你們可不要忘了,他姓甚麼?”
齊蘇勒從小便是貴胄子弟,因為他姓納喇氏。
納喇氏是滿族的大氏族之一,後來演變出了很多納喇氏的分支氏族,分彆為烏拉那拉氏,葉赫納拉氏,還有哈達納喇氏,四大分家之下又有盤根錯節的關係網。
有人戲稱,但凡是姓納喇氏的人,必然出生貴州,非富即貴。
雖然是戲說,但的確有一定的道理,很巧的,齊蘇勒便是納喇氏的子弟,可見他出身的背景有多麼顯赫,一出生便比旁人高人一等。
嵇曾筠道:“楊大人雖貴為河道總督,但到底是‘地方官’,經常在外公乾,嫌少在朝廷中走動,若是能拉攏納喇氏作為內應,豈不是事半功倍?”
楊河台眼眸微動,彆說,他是心動的。
嵇曾筠又道:“若是能將齊大人變成自個兒人,一條繩子上的螞蚱,又怎麼會把咱們的秘密,透露出去呢?”
“奸賊!”齊蘇勒怒道:“枉費八爺四爺如此看中你,我還以為你是個水利人才,原來你才是包藏禍心之人!”
嵇曾筠都不曾看齊蘇勒一眼。
楊河台雖然心動,若是能拉攏納喇氏,對自己以後的官運絕對有好處,隻是……
這齊蘇勒看起來性子烈得緊,怎麼看也不像是為我所用之人。
就在此時……
“大人!!大人!”
一個打手從外麵跑進來,驚慌的險些左腳拌右腳。
“甚麼事?讓你們找的人,找到了?”
“找到了!找到了!”打手使勁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