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禩道:“不瞞太子, 剛才嵇先生招供了。”
“他招認了指使之人?”太子驚訝的道:“那還等甚麼?走,去抓人。”
雲禩攔住太子,道:“然, 招供了,也等於沒招供,嵇曾筠手中也沒有此人的證據,所以此人……抓不得。”
“哼, ”太子冷笑一聲, 道:“是誰這麼大的臉子?還抓不得?本宮今兒個便要治治他。是誰?”
胤禛淡淡的道:“是大爺。”
“大……”太子的嗓音瞬間熄滅了,好像潑了水的篝火,臉麵上甚至冒出“呲——”一股黑煙, 熏得那是煙熏火燎的,簡單來說——臉色難看至極。
太子胤礽萬沒想到, 這個指使之人竟然是大爺胤褆。他現在算是醒過夢來了,水閘倒塌, 還有打手刺客,分明是要自己有去無回,無法回到京城去, 那麼皇長子便變成了皇太子,果然好狠的心呐!
太子冷著臉,陰森森的一笑:“好!好得很呐!原來是大爺!平日裡恭恭敬敬,體體麵麵的, 結果背地裡竟頑些陰險的手段!早就知他與本宮不對付, 但沒想到竟這般下作狠毒!本宮這就去向皇上檢舉, 狠狠參他一本!”
“且慢。”胤禛道:“太子去不得。”
“去不得?”太子道:“為何?”
胤禛麵色冷淡,絲毫沒有甚麼表情變化,道:“太子難道忘了皇上的秉性麼?皇上是最重親情之人, 捕風捉影之事兒,本是沒譜兒的事兒,就算是告到皇上麵前,也沒有證據可以指證大爺,如此一來,大爺隨便辯解兩句,反而叫皇上覺得是太子在誣告大爺,構陷兄弟,鏟除異己,這不是正觸了皇上的逆鱗麼?”
胤禛可是過來人,上輩子大爺就是急功近利,構陷兄弟,趁著太子失勢,在康熙麵前落井下石,甚至提議殺掉太子,所以才失去了康熙的寵信,招惹康熙當廷大怒,築起高牆,圈禁了大爺。
胤禛雖很樂意坐山觀虎鬥,看著大爺和太子兩個人你爭我鬥,但如今胤禛還是太子黨,尚未集勢成功,所以太子這個靠山還不能倒,因而必然要攔住太子才行。
太子一聽,臉色又變了變,的確,他很了解皇阿瑪的為人,皇阿瑪年紀越大,越是顧念親情,或許這就是老一輩兒的通病。康熙最不喜歡的無非是黨派之爭,還有手足之爭,若不能扳倒大爺,反而連累了自己,豈不是得不償失?
“那如何是好?”太子道:“分明是大爺搞鬼,又不能參他,又不能罵他,難道咱們便要吃掉這個啞巴虧?真真兒是窩囊去了!”
幕後之人險些讓他們全部喪命水閘之下,雖雲禩和胤禛早有準備,也算是死裡逃生,有驚無險,但這梁子算是結下了,雲禩也並非甚麼善茬兒,怎麼能就這樣忍氣吞聲的算了?
雲禩幽幽地道:“大爺派來的,自縊的自縊,觸壁的觸壁,唯獨剩下嵇曾筠一個,想必嵇曾筠也是最不受信任的,他手裡根本沒有大爺的證據……但是二位兄長細想想看,嵇曾筠就算手中沒有大爺的證據,但大爺自己個兒是知道的,嵇曾筠是他的人,嵇曾筠落網,恐怕再過不久,靠著大爺手眼通天的能耐,他肯定很快便會知曉這個消息。”
胤禛點點頭:“確是如此。”
雲禩一笑,道:“不若……咱們將嵇曾筠放了。”
“放了?”太子驚詫道:“放了他?”
雲禩重複道:“無錯,便是放了嵇曾筠。大爺心知肚明,嵇曾筠是他的人,如今嵇曾筠被抓,絕對有死無生,大爺是有恃無恐。但若是我們放了嵇曾筠呢?大爺的計劃被打破,便算是嵇曾筠手上沒有指證他的證據,但是大爺也會想……嵇曾筠是不是變節了?否則怎麼可能全須全影兒的離開牢獄?”
“是了!”太子胤礽笑起來,道:“就是這麼個感覺!大爺絕對會焦躁的仿佛熱鍋上的螻蟻,想想那個模樣兒,本宮便覺得有趣兒的緊。”
胤禛瞥了一眼雲禩,眼神中有些穿透的了然,道:“怕是八弟,還有私心罷?”
“被四哥看穿了,”雲禩很坦然,對於自己的私心,一點兒也不遮遮掩掩的,笑道:“弟弟的確是有私心。嵇曾筠那是百年難遇的水利奇才,若是嵇曾筠伏法認罪,的確可以泄憤,但對於渾河百姓來說,卻是一大憾事。”
胤禛雖沒說話,卻微微頷首,對於朝廷來說,又何嘗不是一大損失呢?上輩子胤禛一手提拔了嵇曾筠,嵇曾筠為朝廷辦事鞠躬儘瘁,而且十足務實,修建水利用的銀兩,是旁人的三分之一,甚至十分之一,為國庫節省了巨額帑銀。
就算國庫有銀子,誰不是能省一分是一分?再者說了,國庫的帑銀還有許多方麵點著名兒的要錢,因此作為上位者,最喜歡的便是這樣省錢的仆臣了。
若是嵇曾筠就這樣沒了,的確可惜,何止是可惜,而且可歎,也可悲。
雲禩道:“不若咱們把嵇曾筠放出來,一來讓他戴罪立功,興修水利,治理河患,二來也可以觀察大爺,看看他是否會露出甚麼馬腳。”
“聽八弟的。”
胤禛還未開口,太子胤礽十足爽快,也不知是雲禩說的太有道理了,還是雲禩的同盟卡又生效了,反正太子的嗓音又爽俐,又乾脆,聽得雲禩不由笑起來。
雲禩道:“多謝太子信任。”
“嗨……”太子感歎了一聲,隨口道:“甚麼信任不信任的?咱們是兄弟啊,你是我八弟,我是你二哥,二哥信任你,不是就跟吃飯用膳一樣兒,天經地義麼?”
太子這般說完,突然覺得……
有點不對勁兒。
哥哥信任弟弟,的確是天經地義的事情,畢竟血裡的親緣,骨子裡的牽絆就是如此。
但那僅局限於普通老百姓,天家的兄弟生下來便是仇敵,非要你死我活才是了。
太子竟然順口說出了這樣令人、令己都費解的話,說完他就蒙了,甚麼情況?怎麼回事?嘴巴為甚麼不聽使喚?自己平日裡最看不慣老八的虛偽做作,怎麼今兒個還說出信任的話來,而且這言辭……
自己聽起來都黏糊糊的!
太子說完,頭頂上瞬間冒出揉著腦袋的小黑貓,翻著肚皮在地上炸毛、打滾兒。
雲禩:“……”看起來,小黑貓的狂犬病又犯了……
太子胤礽一口答應下來,還說都聽雲禩的,胤禛也沒有異議,畢竟上輩子是他舉薦提拔了嵇曾筠。
於是三個人一合計,便將嵇曾筠給放了出來。
嵇曾筠坐在牢獄之中,手中托著碧綠色的青團,他沒有食青團,隻是那麼托在手掌中,用眼目凝視,仿佛雲禩做的這隻青團,與旁人家的青團都不一樣似的。
喀啦喀啦——
牢門的鎖鏈被打開了,一件補子袍的下擺垂在嵇曾筠眼前。
嵇曾筠的目光順著補子袍的下擺慢慢向上移動,一點點看清出來人。是天文生齊蘇勒。
齊蘇勒站在陰暗的牢獄之中,仿佛一株出淤泥而不染的蓮花,雖然高傲不解人間疾苦,但也正是如此,齊蘇勒才會保持初心,他的心裡,一心一意都是為了水利,因著水利便是他的全部,是他的信仰和驕傲,不允許任何肮臟與糟粕踐踏。
雖聽起來很可笑,很幼稚,但亦……虔誠。
嵇曾筠如今看齊蘇勒,心中才突然生出這樣的感歎——這才是一個水利官員,該有的心腸罷。
齊蘇勒走進來,見到嵇曾筠看著自己發呆,不由伸手抹了抹自己的臉麵,沒有沾上臟東西啊?
早上用膳的時候匆忙,趕忙扒拉了兩口稀粥便到牢獄來了,難道臉上沾了稻米粒子?
沒有啊……
齊蘇勒又擦了兩下,這才端起架子,咳嗽了一聲,用靴子尖兒踢了踢嵇曾筠,道:“罪民嵇曾筠,發甚麼呆!”
嵇曾筠回過神來,道:“齊大人怎麼來了?是來給嵇某人送行的麼?”
齊蘇勒冷笑一聲,道:“送行?你也配麼?我與你乾係好到這種地步,還要給你送行?”
“也是。”嵇曾筠苦笑一聲,低垂下頭去。
齊蘇勒道:“我是來奉太子、四爺與八爺之命,放你出去的。”
“放我?”嵇曾筠緩緩又抬起頭來,這次他的眼目裡都是詫異,道:“齊大人怕是聽錯了,嵇某人是罪人,怎麼可能放嵇某人出去?”
齊蘇勒道:“傳話我還是會的,哪那麼多唧唧歪歪的說辭,快點,走了,本官還等著去複命回話兒呢。”
嵇曾筠一頭霧水,難得糊裡糊塗反應不過來,就被齊蘇勒帶著離開了牢房,出了牢獄之後,一眼便看到了站在牢獄門外的太子胤礽、四爺胤禛,還有八爺雲禩。
齊蘇勒走過去,拱手道:“拜見太子、四爺、八爺,給太子和二位爺請安。”
太子很有派頭的擺擺手,自有人上前將嵇曾筠的鐐銬打開,失去了鐐銬的雙手如此輕鬆,嵇曾筠的手中,還捧著那隻碧綠色的青團。
雲禩笑道:“嵇先生,走出牢獄的感覺,如何?”
嵇曾筠一臉木訥的模樣,這樣的表情真真兒少見,混似一隻呆頭鵝般。
雲禩又道:“今兒個我們的確放了嵇先生,但嵇先生不要高興的太早,需知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從今日開始,你便要開始贖罪,渾河的水利你要管,黃河的水利你也要管,天下的水利你還是要管,這輩子,你隻能耗在水利上,沒有旁的路可以選了。”
嵇曾筠怔怔的聽著,道:“八爺……”
雲禩篤定的道:“用你的才華,來贖罪。”
嵇曾筠聽到這裡,已然全部聽明白了,又是震驚,又是感動,又是納罕,心情複雜的猶如一口油鍋,久久無法平息下來。
胤禛道:“事不宜遲,嵇先生、齊大人。”
“草民在。”
“下官在。”
胤禛眯著眼目下令道:“立刻著手修繕渾河水利,務必在暴雨之前,鞏固水利,根除水患。”
“是!”
太子胤礽在一旁看著,分明自己站在主位上,然……
太子左看一眼胤禛,右看一眼雲禩,這兩人說的都挺好,尤其是老四,老四這下令的模樣,威嚴不可違逆,頗有派頭,雖不是太子,勝過太子,讓太子覺得自己站在這裡,有點多餘……
的確,胤禛雖然不是太子,他從未做過太子,但是他直接做了皇帝,自是威嚴不可言喻的。
嵇曾筠與齊蘇勒立刻開始修繕水利,加上賑災銀到位,附近難民全都過來幫助修繕,暴雨來臨之前,終於是修繕好了渾河水利。
暴雨下了三天,雨水瘋漲,但因著河床淤泥清除的緣故,河水並沒有溢出河床。
在三天的陰霾之後,第四天一大早,天空終於漸漸放晴,一輪火紅的太陽從地平線升起,慢慢爬上高空,帶著一股掙紮的不屈。
“公子!公子!”
一大早上的,雲禩還未睡醒,便聽到小蘭英清脆的聲音,仿佛一隻小黃鸝一樣,嘰嘰喳喳,隔著門板都能清楚的聽到小蘭英的嗓音。
雲禩困得緊,彆看他總是一副溫柔親和的模樣,但雲禩背地裡有些馬虎,還喜歡懶床,若是早上沒事,雲禩必然要睡到十一二點才會起床。
雲禩把被子蓋到頭頂,本想繼續睡個回籠覺,便聽小蘭英笑著喊道:“公子!放晴了!放晴了!出太陽啦!公子快來看看呀,雨停了,雨終於停了……”
雲禩睡得迷迷糊糊,口中喃喃的道:“嗯?雨停了?”
他掙紮著從被子裡翻身坐起來,眼睛還黏在一起,根本睜不開,抓了一件外袍套在身上,胡亂的穿好,推開門道:“雨停了?”
“停了!”小蘭英一蹦一竄的笑著道:“公子公子,你快看呀,雨停了,太陽,出太陽啦!蘭兒很久都沒看到太陽啦,又大又圓,還紅紅的呐!真好看!”
一輪圓日掛在半空,果然,如同小蘭英所說,又大又圓,日頭照下來,驅散了多日的陰霾和潮濕,竟有一股暖洋洋的感覺,是了,已然入夏了……
小蘭英笑得一口小白牙呲出來,道:“公子,太陽可真好看!還暖洋洋的,好像公子一樣呐!”
雲禩低頭看著小蘭英,道:“蘭英,放晴了,路也好走了,要不要回去看看你的家人?”
小蘭英一愣,這才反應過來,驚喜的睜大眼睛,道:“可以嘛?蘭兒可以回去看看家人嘛?”
“當然可以。”雲禩輕輕揉了揉小蘭英的小腦袋。
雲禩打算送小蘭英去見她的親人,兩個人整頓好,便往宅邸大門去,正好在門口遇到了四爺胤禛。
雲禩道:“四哥這是往何處?”
胤禛道:“隨便走走,看看難民還需要甚麼。”
“那正好,咱們一路。”
於是三個人一起出了宅邸大門,天色放晴,雨水停了,一大清早的,便聽到難民的歡呼聲,一聲接著一聲,全都是喜極而泣的呼喊。
難民們也不管是認識的,還是不認識的,相擁在一起,又是哭又是笑,那是劫後重生的喜悅,也是慶幸。
“大娘!大娘!”
小蘭英一眼便看到了大娘,飛快地跑過去。
小蘭英的大娘吃了一驚,沒想能看到小蘭英,趕緊把小蘭英抱起來,又是噓寒又是問暖,說著說著,兩個人竟抱頭痛哭了起來。
雲禩道:“水災已經止住了,你們無需再擔心,朝廷還會派八旗兵丁過來,幫助百姓重建家園,蘭英也可以回家去了。”
小蘭英眼巴巴的看著雲禩,大眼睛一眨一眨的,道:“公子,我……我能跟著公子麼?”
“跟著我?”雲禩道:“為甚麼想要跟著我?”
他說著,蹲下身來,和小蘭英平齊,摸著小蘭英的小腦袋,半是打趣兒的道:“難道是因為公子長得好看?”
唰!
小蘭英的臉瞬間通紅了起來,道:“公子、公子是長得很好看!雖然、雖然公子長得很好看,但是蘭兒不是因著這個,才行跟著公子噠!”
雲禩挑眉道:“哦?那是因著甚麼?”
小蘭英兩隻小手握拳,一臉很鄭重,很嚴肅,很篤定的模樣,道:“因著公子是好人!公子是我見過,最好最好的人!”
雲禩一愣,他本是開頑笑的,逗逗小蘭英罷了,哪知道小蘭英竟然說出這樣的話來。
說實在的,雲禩自覺是一個很冷漠,不愛管閒事兒,凡事都不上心之人。好人?雲禩覺得,自己說不上是好人,但起碼是一個有良知,有底線,有血性之人。
這便足夠了。
雲禩道:“好罷。”
“公子?”小蘭英驚喜的道:“公子你答應啦?”
雲禩點點頭,道:“正好兒,我身邊需要一個小丫頭,若是你願意,跟著我也無妨。”
“太好啦!”小蘭英一頓歡呼。
其實雲禩也有自己的思考,這小蘭英未來可是英答應,是雍正皇帝的妃嬪,若英答應是從八爺的府裡出來的,日後沾親帶故,也方便便宜一些,算是多一條路,多了一層人際關係。
雲禩與胤禛出去走了一圈兒,眼看著水利的成果,一切相安無事,禦駕在此耽誤的時日太長,也去不得五台山了,便準備就此打道回宮。
啟程的日子,除了禦駕之外,還有一輛囚車,楊河台關押在囚車裡,簡直是遊街示眾,脖子上套上枷鎖,一路從渾河邊路過。
“狗官!”
“貪官!”
“貪官不得好死!”
百姓們看到囚車裡的楊河台,往日裡是敢怒不敢言,畢竟楊河台本人是地頭蛇,河台閘夫共通一氣,想要活命,胳膊是拗不過大腿的。
今兒個不同了,楊河台倒台了,百姓們終於出了這口惡氣,很多小孩子用石子兒去丟楊河台,全都大罵著,十足解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