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和四爺將信將疑,兩個人拿起筷箸嘗了一口。
胤禛因著知道雲禩做下水一絕,所以這次也沒有忌口,直接夾了一筷子肥腸送入口中。
彈牙、鮮嫩、濃鬱、噴香,還帶著一股子魚肉的鮮味兒,實在是說不出來的美味。
胤禛從沒想過,魚肉可以和下水煮在一起,而且分外和諧,當真是人間美味兒。
他正試著肥腸魚,便聽到太子的驚歎聲:“這酸菜魚也太可口了罷!”
太子吃了一口酸菜魚的魚肉,因著在他看來,酸菜是輔料,就好像蔥段一樣,是太子從來都不會吃的。
太子吃了一口魚肉,鮮嫩的舌頭直打轉兒,驚訝的道:“這分明是死魚,怎麼能鮮成這樣兒?”
雲禩一笑,道:“自然是酸菜的功勞。太子大可以嘗嘗酸菜,還有凍豆腐,酸菜魚裡,這兩樣兒都比魚片好食。”
太子不相信,他雖然不是特彆喜歡食魚,對食魚沒有甚麼太大的癖好,但還是覺得魚肉的鮮美,是酸菜和豆腐比不了的。
太子將信將疑,先夾了一塊豆腐,豆腐經過冰淩的冷凍,出現了蜂窩一樣的窟窿眼兒,大大小小的,說實在的,感覺不是很好看,但也正是因為如此,豆腐的蜂窩令豆腐吸飽了酸菜魚的湯汁,一口咬下去,汁水四溢,讓本不愛入味兒的豆腐,瞬間“豐滿”起來。
太子不愛吃豆腐,便是沿著豆腐不入味兒,如今這麼一吃,大為驚訝,道:“好香!又嫩、又彈,還特彆入味兒,這味道鮮死了!”
的確,酸菜魚的精華全都被凍豆腐吸了進去,雲禩吃酸菜魚,一定要加入凍豆腐,這才是酸菜魚的極致。
不隻是凍豆腐,酸菜也是一絕,經過魚湯熬煮的酸菜,除了酸辣,還有鹹香,再配合著酸菜特彆的口感,滋味兒十分新鮮。
太子連連感歎:“八弟你當真是神了!如此的死魚,都叫你做成了美味兒。”
雲禩道:“如此一來,太子的魚宴必定能順利辦起來。”
“是了,”太子道:“本宮倒要看看,到時候是誰沒臉子!”
請宴當日。
大爺胤褆早早進了宮,因著是冬日裡,所以請宴在殿內,沒有擺在花園兒裡,大爺來得早,還沒甚麼人赴宴,倒是看到了高士奇。
高士奇一見到大爺,立刻迎上來,小聲道:“大爺,萬無一失。下官已經讓信得過之人,將魚宴的活魚全都變成了死魚,死魚全都亂刀剁碎,太子就算是有三頭六臂,也無法臨時籌備食材,這場請宴太子必然丟進顏麵。”
高士奇冷笑一聲,道:“下官使是算準了,太子一定會針對下官,專門置辦下官不喜歡的魚食,要知道魚食可是極其講究的,皇上又是吃慣了山珍海味之人,魚肉但凡有一點子不新鮮,都會吃的出來,到時候就可以給太子按一個怠慢皇上的罪過!”
大爺眯了眯眼目,道:“確保萬無一失?”
“萬無一失。”高士奇道:“大爺您放心,膳房的事情,沒人知道是小人作為,膳房如今已經忙了腳,絕對萬無一失。”
大爺點點頭,道:“也是該讓太子吃點苦頭了,哼。”
他們正說話,雲禩和胤禛便走進來了,坐在席上,等著開宴。
雲禩不著痕跡的瞥了一眼高士奇,果然,高士奇的麵目躍躍欲試,看起來很興奮似的,似乎對於這種搬弄是非之事,十足的有興趣。
雲禩挑了挑眉,左右他今日是來吃酸菜魚、肥腸魚、蘇爆魚和臭鱖魚的,這麼多好吃的,絕對要吃下至少兩大碗米飯才行,還要喝一碗酸菜魚的湯頭。
皇子們陸陸續續來了,今兒個的宴席本是家宴,不過因著高士奇正好壽辰的緣故,所以變成了家宴和壽宴。
康熙心情不錯,笑眯眯的便來了,道:“不知今兒個請宴,吃些甚麼新鮮的?”
皇上都來了,太子還沒有到,顯然是姍姍來遲,大爺胤褆唇角輕挑,他心想著,太子遲遲不來,還能有甚麼緣故?估計為了那些死魚著急呢。
康熙奇怪的道:“老二呢?今兒個不是老二請宴麼?怎麼不見他人?桌上也空蕩蕩的,沒有菜色麼?”
的確,桌上空蕩蕩的,除了盤子和碗碟,一人一碗米飯之外,其餘甚麼也沒有。
大爺胤褆便故意道:“回皇阿瑪的話兒,並未看到太子,想必……太子還在為請宴的事情忙碌罷?兒子聽說太子這次置辦了專門的魚宴,魚宴繁瑣,應該還未做好。”
“哦?魚宴?”康熙一聽,他本就是人精一樣,如何能聽不懂?高士奇雖然是南方人,但不喜歡吃魚,康熙因著愛見高士奇,好幾次賜飯,讓他伴膳,所以多多少少知道高士奇這個特點。
康熙一聽,就知道太子是針對高士奇了,但是他沒有點破。
大爺還想說兩句,話兒並未沒開口,突然聞到一股子香味兒。
老九沉不住氣,驚訝的道:“甚麼味道?好香。”
小十三也吸了吸鼻子,應和道:“果然好香啊!”
就連一向少年穩重的小十四也是如此,忍不住吸了兩下鼻子,這香味霸道濃鬱,簡直不像是魚食。
在大家印象中,魚膳都是清淡的,最不清淡的莫屬於西湖醋魚之類了,左右很多人是吃不慣的,但縱使是西湖醋魚,也沒有這麼霸道的香味兒。
鮮香中還帶著一絲絲辛辣,“阿嚏!”康熙打了一個噴嚏,但還是忍不住使勁吸鼻子。
太子這時候便走了出來,引導著宮人上菜,將一道道魚膳全都擺在桌上。
不是清淡的魚宴,紅紅綠綠,竟然色彩斑斕的很,一道一道都新鮮十足。
康熙好奇的很,提起筷箸嘗了嘗,驚訝的道:“這魚微辣,裡麵竟還有腸頭?這魚裡放了酸菜,豆腐極是鮮嫩可口,竟能如此入味兒?這魚臭的很,入口比臭豆腐還要美味,還有這蘇爆魚鹹甜可口,醬色濃煙漂亮,當真是賞心悅目啊!”
高士奇一看,傻眼了……
分明已經將活魚弄成了死魚,死魚變成了魚段,怎麼還能做出如此美味來?
高士奇不信邪,提起筷箸夾起一塊肥腸魚的魚肉,魚片鮮嫩嬌軟,白嫩的魚肉仿佛美人兒的柔膚,令人憐惜。
高士奇將魚肉放入口中,便等著吃出魚肉的腥味、臭味等等,哪知道……
沒有腥味,更加沒有臭味兒,完全不見一丁點兒不新鮮,這比新鮮還要新鮮。
難道……
難道太子有自己的門道兒,搞到了新的食材?不然怎能做出如此的美味兒?
雲禩開啟了讀心術,打眼看過去,每個人頭頂山都頂著“好吃好吃”或者“乾飯啦!”的黑體大字,看來自己這次的魚宴是成功了。
大爺胤褆咬了一口肥腸魚裡的鮮筍片,入口又脆又嫩,筍片不愛入味兒,但這筍片浸泡在魚湯之中,竟然麻辣鮮香,簡直無法再美味兒。
一場魚宴,就連不愛吃魚的高士奇都多吃了好幾口,更何況是平日裡就喜歡食魚的康熙呢?康熙食得高興,還獎賞了太子,誇讚太子道:“老二,你有心了。”
太子立刻站起來,分明眉開眼笑,卻裝作很平靜的模樣,像模像樣作禮,榮辱不驚,穩重異常的道:“兒子隻是做了分內之事,正如皇阿瑪教導的那般,不能因為小事兒便不用心,雖請宴並非國家大事,但置辦宴席,也算是對兒子的一種曆練,兒子自然要做到最好,才不辜負皇阿瑪對兒子的教導與希望。”
“哈哈哈!”康熙聽罷,大笑起來:“你說得對,你能這樣想,朕深感欣慰!你們也要多像太子習學,不愧是我大清的儲君模樣啊。”
大爺一聽,臉色陰沉下來,高士奇出謀劃策,本要這次扳倒太子,讓皇上覺得太子沒能耐,連個宴席都辦不好,哪知道一切都背道而馳,皇上不但沒有討厭太子,反而誇讚了太子,因著這次請宴,和太子的乾係變得親近了一些。
大爺臉色陰沉,冷冷的看向高士奇,高士奇擦了擦自己的冷汗,也覺十分奇怪。
宴席吃得十足暢快,當然了,除了大爺和高士奇之外,其他人吃得十足暢快。
尤其是四爺,便宜四哥不聲不響的,吃飯文雅又高貴,特彆有貴胄之風,實則“風卷殘雲”,一鍋的大腸幾乎都讓給他吃光了。
宴席酒酣而散,吃的是酣暢淋漓。等散了宴席,雲禩便準備出宮了,他與胤禛同路,準備一同離開。
哪知道這麼巧,正好遇到了大爺和高士奇。
宴席上人人吃的儘興,大爺卻不怎麼歡心,康熙一離開了宴席,大爺第一個就走了。
高士奇追在後麵兒,道:“大爺!大爺停留步,請留步啊!”
大爺臉色難看到了極點,停住腳步,冷冷的道:“高翰林,你不是說,魚宴的事情萬無一失,太子一定會丟臉麼?怎麼的,高翰林可能對丟臉二字,有甚麼誤會?需不需要爺給你解釋解釋,甚麼才是丟臉?”
“哦是了,”他說著,轉頭看向高士奇,指著自己的臉麵,道:“你看看我,現在臉麵上是不是正寫著丟臉二字?”
“下官……下官無能!下官知錯了!”高士奇咕咚一聲跪下來,給大爺連連磕頭。
大爺居高臨下的瞥斜著高士奇,道:“明珠將你引薦在皇上跟前,希望你不要忘本。”
高士奇心裡咯噔一聲,他知道大爺是懷疑自己了,畢竟高士奇以前是索額圖的門人,也是索額圖一派的,後來因為索額圖看不起他,轉投了明珠。
大爺心思陰沉多疑,如今也是合理懷疑,懷疑高士奇是不是索額圖的細作,不然為何好端端的宴席,分明可以讓太子丟臉,如今長臉的卻是太子?
高士奇連忙表達忠心,道:“大爺,天地可鑒,下官對大爺忠心耿耿,一刻也不敢忘記明珠大人對下官的提拔之情,還請大爺明鑒啊!明鑒啊!”
大爺眯著眼目,沒有說話,高士奇立刻又道:“請大爺放心,下官還有法子,下官平日裡在皇上跟前行走,多得是機會叨念太子的不是,皇上方才不是說了麼,讓下官明日過去侍奉書墨,到時候下官便找個由頭,說幾句太子的壞話,這聽得多了,皇上自然厭惡了太子去。”
雲禩和胤禛走到半路,就看到了大爺和高士奇站在一起,高士奇又是磕頭,又是竊竊私語的,雲禩不用聽,就知道他搞砸了魚宴,這會子請罪呢。
雲禩幫助太子完成了魚宴,但是任務十六並沒有完成,看起來索額圖造反的危機還是沒有解除。
雲禩眯著眼目,盯著高士奇的背影,高士奇這個人,因著索額圖昔日裡的醜詆,懷恨在心,說他對大爺或者明珠有多忠心,其實不見得,不過是利益驅使罷了。大爺能給高士奇利益,高士奇又可以利用大爺來打擊索額圖,所以高士奇才會依附於大爺、明珠等人。
雲禩覺得,這個任務的關鍵應該就是高士奇了,把高士奇這個兩邊挑撥的人支走,才能化解大爺和太子的嫌隙,否則有一個人在中間三天兩頭的挑撥,索額圖豈不是“要發飆”麼?
但如今高士奇可是皇上跟前的大紅人,皇上是個風雅之人,喜歡舞文弄墨,高士奇的才學出眾,十分對康熙的胃口。之前也說過,康熙愛見他愛成甚麼模樣?但凡晚一些,就會派侍衛專門送他出宮,一定要送回家去才放心,宮門為高士奇開著,等他走了才可以落鎖,簡直是天大的榮耀了。
其實說句大實話,高士奇雖然有才,但在曆史之中,比他有才,比他聲望好的人比比皆是,為甚麼康熙這麼愛見高士奇呢?很簡單,會拍馬屁。
高士奇是那種不孤高的文人,他有文采,還會拍馬屁,康熙讓他指點自己文學,高士奇指點的恰到好處,能讓康熙覺得自己的文采精進了,又不會讓康熙沒臉麵,這拿捏的恰到好處,也非常人所能企及。
雲禩摸著下巴,陷入了沉思。
胤禛見他發呆,便道:“八弟?”
“嗯?”雲禩這才回身。
胤禛道:“八弟不走了?”
雲禩跟上幾步,道:“走。”
胤禛道:“真是難得,八弟可是有甚麼煩心事兒,竟然走神了。”
雲禩一笑,道:“不瞞四哥,弟弟接了一個任務。”
雲禩把任務的內容告訴了胤禛,胤禛蹙起眉頭,索額圖要造反……四爺可是過來人,自然知道索額圖的野心有多大,隨著時間推移,皇上越來越看不慣太子的驕縱,對太子的寵愛日益減少,索額圖為首的一竿子大臣便覺得自己的利益被觸動了,想要逼宮,推舉太子成為新皇。
其實這些都是胤禛知道的,但索額圖等人還未行動起來,隻是有了一些苗頭而已,便被康熙壓製了下來。
雲禩道:“我與四哥便敞開天窗說亮話了,太子如今若是失勢,索額圖一定不會放過我,畢竟我和大爺也是沾著邊兒的,四哥這裡嘛……四哥如今站在太子背後,若是太子有個三長兩短,四哥一定也會受到波及,所以四哥不如出出主意?”
胤禛微微思量,確實是這麼回事兒,便道:“其實想要高士奇失寵,不難。”
雲禩道:“如何?”
胤禛是個過來人,他很清楚高士奇的為人,隻說了一個字:“貪。”
高士奇是個貪官,結黨營私,收受賄賂,這樣的事情沒少做,胤禛繼而道:“你不妨去找找都察院之人,他們應該已經在搜羅高士奇的貪贓之事。”
上輩子就是,都察院檢舉高士奇,不過高士奇的下場隻是被罷官,康熙讓他回家養老,沒有太重的懲罰,後來康熙南巡,還讓高士奇出來接駕,可見康熙其實還是很愛見高士奇的。
雲禩點點頭。
胤禛又道:“除了都察院,其實還有一個法子,便是找個有才華的寵臣,替代高士奇,若是高士奇能在皇上麵前失寵,都察院的人也好查辦他,免得畏首畏尾。”
雲禩一聽,恍然大悟,是了,找一個有才華的人替代高士奇,豈不是便可以了?
而這個人,雲禩腦海中靈光一現,已然有了人選。
——陳夢雷!
陳夢雷有大才華,隻可惜他是個清高的文人,加之他在牢獄中呆了這麼久,所以心如死灰,對於攀附討好,沒甚麼太多的想法。
雲禩想到這裡,便笑道:“還是四哥有法子,四哥,咱們快回去罷。”
雲禩風風火火的便回了八爺府,一進門,立刻喚人道:“陳先生在麼?”
陳夢雷正好在附近,聽到雲禩的喊聲,走過來拱手道:“八爺,不知八爺有何吩咐?”
雲禩挑唇一笑,滿眼的戲謔,道:“有勞陳先生賦詩。”
陳夢雷見怪不怪了,他自從進了八爺府,沒參加過奪嫡,不參與黨派之爭,反而天天吟詩作對的,但凡宮中有宴席,雲禩一定會讓他提前作詩,然後自己背下來,以備不時之需。
陳夢雷了然的道:“不知這次八爺要甚麼樣的詩詞?一共要幾首?”
雲禩想了想,很隨和的道:“歌功頌德的主題,拍馬屁既要矜持,又要放蕩。”
“放……”陳夢雷突然頭疼,拍馬屁是這樣形容的麼?
便聽八爺又道:“先隨隨便便來了三十首罷。”
陳夢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