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送拾哥兒去念書?”
謝森的提議一出,全家人都是一震。
這並不是一件需要考慮的事情。
他們毫不懷疑這孩子的聰慧,從來就沒想過要他一生麵朝黃土背朝天,和他們祖祖輩輩一般,一輩子窩在地裡刨食——金鳳凰掉進了雞窩裡,誰能真把它當隻雞?
謝林和餘氏作為謝拾的親生父母還沒開口,大娘劉氏便已迫不及待點了頭,神情激動:
“念書好,憑拾哥兒的能耐,就該早些送去念書!指不定拾哥兒就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來了,將來定能給二弟妹掙個誥命,咱們可不能耽誤了他的前程!”
在這個家裡,要說對謝拾“神仙轉世”身份最為深信不疑的,必然是大娘劉氏。
流傳千年的鬼神之說在當今道教興盛的時代更是大盛,劉氏就是整個謝家最吃這一套的人。想當年餘氏為了求子四處求神拜佛,去過的寺廟道觀都少不了她的推薦。
是以,四年前謝拾出生那一日,初見流星墜落之象,劉氏才會如此失態,大呼災星。隻因流星所代表的往往都是災厄。
儘管後來她改了口風,卻也隻是為了迎合全家人,尤其是謝拾的親娘餘氏——終歸是二弟妹肚裡一塊肉,縱使擔心或有不祥,她也不可能去做那長舌婦、攪家精。
心裡犯嘀咕的最初一年,劉氏看到這個小侄兒都恨不能繞道走,平時也會隱晦地阻止三個孩子與口齒不清的小侄兒太親近,唯恐他們因此招了煞,哪天有個萬一。
直到謝拾能走能跳,會說會笑了,描繪其夢中的瓊樓玉宇,不像是災星,反倒像是哪路神仙下凡轉世時不曾喝乾淨孟婆湯,劉氏一直緊繃的心弦才緩緩放鬆下來。
待到謝拾隨口一句天氣預報間接拯救了謝鬆一條小命,劉氏險些要將他供起來,徹底變成了小侄兒在謝家最堅定的支持者。
她覺得二弟妹那句話說的絲毫不錯——他們家拾哥兒將來必然是要有大造化的!
劉氏替謝拾一番大吹法螺,成功將眾人的情緒都鼓動起來,向來疼愛小孫子的老陳氏對大兒媳的話萬分讚同:“老大媳婦說得對。念書!得儘快送拾哥兒念書!多耽誤一年都是誤了拾哥兒前程!”
一家之主謝大有不急著表態,目光在不曾說話的幾個人身上轉了一圈,點名兩個兒子:“老大,老二,你們怎麼說?”
大齊開國之初,太·祖皇帝便頒布聖旨,詔令各地設立社學,延師以教民間子弟,並規定年十五歲以下蒙童皆可入社學。
而今大齊立國已有百年,送孩子上社學啟蒙的觀念深入千家萬戶。雖則窮苦人家的孩子隻有農閒時才有空入學堂,且大多往往隻是囫圇吞棗識得兩個字便退學歸家,甚至終日逃課忙於農活,最終依舊是在地裡刨食,少有繼續進學的。隻有那家境殷實的人家才有餘力供孩子一路讀書科舉,入仕為官。
如果隻是送孩子上學念幾年書識幾個字,謝森本就沒必要提議。畢竟他們三兄弟都是上過
社學的,第三代小輩自是不例外。謝鬆去醫館當學徒前就讀過兩年社學。
特意提出來,就不是簡簡單單念幾年書識幾個字,而是要讓侄兒走那科舉之道。
然而,自古寒門難出貴子,哪一個寒窗苦讀的讀書人不是全家人辛辛苦苦勒緊了褲腰帶供出來的?這條路,僅僅依靠二房小兩口無法支撐,非舉家之力供養不可。
不等兩位兄長開口,率先提議的謝森第一個表態:“拾哥兒的天資,耽誤了著實可惜。若是家中有什麼難處,我姑且也算認識幾個朋友,找他們暫時周濟不難。”
“他三叔說的是,至不濟我娘家也能幫忙。”張氏作為全家唯一不了解謝拾特殊之處的人,雖不理解摳摳搜搜的大嫂為何對隔房侄兒念書這般積極,也不明白一家人為何都對一個四歲孩子如此厚望,但見自家男人表態,便立刻出言支持。當初出嫁時她爹便交代過,女婿是個聰明人,心眼頂她十個,隻要女婿沒二心,大事都聽女婿的。
謝家老二謝林始終沉默著,不曾開口。
一旁的餘氏看得乾著急,手在桌子底下狠狠擰了他一把——平時就是個一棍子打不出屁的悶葫蘆,如今涉及兒子的未來前程,還是這副德性!多說句話要死啊!
謝林胳膊上吃痛,卻始終沒開口。
——讓爹娘兄弟大嫂弟媳掏空了家底供養他兒子讀書科舉,教他怎麼開這個口?
謝林自認還沒有那麼厚的臉皮。
“拾哥兒還小,前程未必就在科舉上。”餘氏手上的力道越來越重,謝林暗暗叫痛,終是悶聲開口,“就比照鬆哥兒來,教他先讀兩年書,識字明理就是了。”
……若是真有天分,再說其他也不遲。
話音剛落,他又被餘氏狠狠擰了一把。
謝林終是淡定不能,扭頭看了她一眼。卻被餘氏狠狠瞪回去,心中破口大罵。
說的什麼屁話!
打一開始就奔著科舉去念書,與隻是簡單識幾個字,能一樣嗎?前者至少得找個秀才老師,後者找個童生就夠了。後者不必買什麼筆墨紙硯,敦促孩子勤學苦練,前者卻要有嚴師敦促教導!
就說那社學,這些年來幾廢幾立,越發的不成樣子。聽鬆哥兒說,當初他在社學裡念書時,社師竟是絲毫不管束蒙童,隻是每日點卯似的到社學一趟,領著蒙童略讀一遍三百千就完了,敷衍了事可見一斑。
……若是兒子到這樣的夫子手裡,白白荒廢光陰,哪裡還有將來?
不行,不能讓這個窩囊廢誤了我兒!
餘氏急得上火,正要不管不顧開口。謝家老大謝木卻先一步開口,一口便道出社學的弊端,正正切中餘氏的擔憂,末了說道:“二弟不必推脫。拾哥兒是我親侄子,一家人何必說兩家話。書得念,錢不夠,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