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導學生?”
雖然沒有直接開口,但櫛名琥珀的表情和眼神,已經明明白白把“你這家夥又在說些什麼胡話呢”寫在了臉上。
“還真是一點都不懂得掩蓋自己的想法啊,琥珀醬。”
五條悟半真半假地抱怨著,從麵前的抹茶蛋糕邊緣舀下一大勺,啊嗚一口塞進了嘴裡。
名為伏黑惠的少年坐在一旁,表情和櫛名琥珀一樣冷漠。
後者埋頭小口小口吃著草莓蛋糕,不時抬眼看看一旁妹妹安娜的表情,察覺女孩似乎對甜點的味道相當滿意之後,眼底流露出的神色稍微柔和了些。
……簡直像個普通人一樣。
如果之前沒有和五條悟一同提前一步趕到,目睹了少年是如何輕描淡寫地將數十隻怪人斬殺於街道之上、不以為意地站立在屍山血海中,也許此時同樣會被這幅假象所欺騙吧。
怪人和咒靈是不同的。
雖然同樣站立在人類的對立麵,但前者畢竟是由人類轉化而來,受到傷害時會流血、會哀嚎,和模樣稀奇古怪、更加接近於臆想之中造物的咒靈相比,更加容易讓人產生共情。
以上這些區彆,並不會代表伏黑惠對這些怪人抱有同情之感。
畢竟在理念崩解的那一刻,就不能稱之為人類了,而是站在了人類的對立麵。
但區彆又切實地存在著。
這意味著,在這些血肉之軀受到摧殘而崩解為肉沫之時,就算是站在正義的立場上,出手的英雄也往往出於人的天性,自然流露出難以遮掩的嫌惡和抵觸之色。
而這些,對於自尋死路的怪人的厭惡、對於令人作嘔的場景的反感……
一切一切的負麵情感,在親手製造了那幅地獄圖卷的少年身上,沒有任何表達。
伏黑惠握拳抵在唇邊、和那股嘔吐的衝動做鬥爭,勉強堅持著朝血海中央望過去的時候,銀白長發的少年眉頭微蹙,像是某種在淤泥之中掙紮著向上生長,下一秒就要被渾濁汙泥所淹沒,散發出瑩瑩光芒的纖弱的花。
【“把你家附近弄得這麼臟,真的很抱歉。”】
……就隻是這樣?
這幅對於生命消逝近乎理所當然的漠然態度,讓伏黑惠內心深處的某個角落,微微有些發寒。
儘管對那些死有餘辜的怪人沒有任何憐憫之心,但是,就在那一個瞬間,伏黑惠想起了將自己拽來這裡、神神秘秘地說要把他介紹給某個人的時候,五條悟帶著某種微妙的莫名神情,提前打下的預防針。
“——雖然說性格可能有點古怪,但歸根結底,是個十足十的好孩子哦。”
【有點古怪。】
【好孩子。】
雖然早就知道五條悟這種不靠譜的大人嘴裡說出來的話不能信……但是,到底是發生了什麼,濾鏡才會厚到這種程度啊?!
櫛名琥珀慢吞吞吃完了草莓蛋糕,在詢問妹妹安娜是否要再來一份,得到了否定的回答之後,才抱著咒骸懶洋洋縮在椅子上,垂著眼睫聽齊格飛彙報昨天自己離開之後發生的事。
出乎意料之外,吠舞羅風平浪靜,沒有任何稱得上異樣的事情發生。
Assassin的禦主,是這樣將對手顯而易見的弱點置之不理的騎士精神信奉者嗎?
總覺得不太可能。
——是被什麼意料之外的因素絆住了腳步吧。
目前敵人在暗己方在明,小心一些總是沒錯的。
簡單囑咐了齊格飛保護好安娜,聽見從者說昨晚真人返回酒吧、轉告了自己的話以後,就以逃命般的架勢消失在街角,速度快到幾乎留下殘影,不由得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
真的很討厭自己啊,那家夥。
明明也沒有做什麼……
不如說,明明是把從人類惡意中誕生出來的咒靈當做稀有寶可夢那樣珍視著,像小熊玩偶一樣愛不釋手呢。
——明明之前都因為咒靈總是暗搓搓搞事情的討人嫌態度而有些厭倦了,但是,在念能力者構築的幻境之中,和貓貓一起蹉跎了不知多少時光後,櫛名琥珀也隨之轉變了態度。
雖然是討人嫌的貓貓,但終究還是自己的貓貓。
嗯,下次見麵還是儘量帶在身邊比較好。
至於正在下水道中等待著同伴們聚集、對毀滅人類的大計下一步操作進行討論的真人突然打了個大大的噴嚏、感覺遍體生寒這回事,櫛名琥珀選擇無視。
傑諾斯和消滅怪人首領後匆匆返回的埼玉一同與獵人協會接洽,開始給這次襲擊事件收尾,所以並沒有被樂見其成的五條悟拽來這家甜品店。
想一出是一出的不靠譜大人是怎麼說的來著。
“既然是我的搭檔,四舍五入就是高專的半個老師了!所以說,要不要和我一起教教學生試試看呢琥珀醬!”
是會讓人不加思索選擇拒絕的提議呢。
更何況——
摩挲著咒骸纏繞在自己小臂上的猙獰長尾,櫛名琥珀抬起頭來,向著對麵自始至終一語不發的少年投去了一個眼神。
像是接收到了什麼信號一樣,對方原本就挺得筆直的脊背越發繃緊,連帶著海膽一樣的黑發,似乎都根根筆直地豎了起來。
顯而易見的,這孩子並不喜歡自己。
不如說,這幅態度才比較正常?
總覺得回到東京以後,遇到了太多違背常理的事、違背常理的人。
譬如堅定的認為自己需要保護的傑諾斯。
再譬如從第一次見麵起就十分熱絡地湊上來的五條悟。
櫛名琥珀至今也沒有弄清楚,這家夥內心深處打的到底是什麼主意。
——但是,隱藏在隨心所欲的率性外表之下,那份感情是絕對真實的。
深究他人深深埋藏著的幽微情緒,理解那其中指揮行動的具體邏輯,對他而言,未免太過困難。
而這樣的自己,不知不覺身邊卻彙集了這麼多的人。
櫛名琥珀不由自主收緊手臂,抱緊了懷中的咒骸,覺得有些恍惚。
“……沒關係嗎?”
正和第二份抹茶蛋糕做鬥爭的五條悟抬起頭來,含著勺子對這邊投來一個詢問的眼神。
把【六眼】的秘密對自己和盤托出,手把手將自己帶入從不向非咒術師敞開的咒力領域,將從不主動向前邁出一步的自己視作搭檔……抑或友人。
而被問及為什麼這麼做的時候,總是打著哈哈敷衍過去,回答說等時間到了,該知道的那些琥珀醬自然會知道。
對於原因,櫛名琥珀也有所猜測。
就像英靈座獨立於世界之外,位於座上的英靈擁有過去、現在、未來的全部記憶,而被召喚於世的從者隻是英靈的一個側麵,從擺滿記憶的書架上抽取一冊進行閱覽,隻能了解片麵的記憶一樣——
現在的自己,同樣沒有關於和五條悟相識的記憶。
藉由與時間相關的魔法進行操作,那也許是發生在自己的未來、對方的過往的事。
為了避免時間線的改變,五條悟對此緘口不言,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不論那次相識是怎樣奇特的故事,為現在這個時點上幾乎等同於陌生人的自己做了這麼多事,真的沒關係嗎?
轉瞬之間理解了他的言下之意,五條悟把小銀勺擱置到盤子一邊,向後仰靠在椅背上,一雙長腿向前伸開,有些苦惱地扯了扯眼罩的邊緣。
……明明做出了這麼多努力,結果對方還是完全做不到毫無芥蒂地接納自己呢。
得出的結論是,還需要繼續努力。
並不是注意不到惠對琥珀顯而易見的抵觸態度,也明白原因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