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伏黑惠隻是基於內心深處的隱隱不適而下意識選擇戒備不同,五條悟深刻地明白,名為櫛名琥珀的個體、那種稍微流露些許便足以讓人敬而遠之的特質究竟來源於何處。
對方童年的那些經曆,除當事人之外,沒有任何人比他更為清晰透徹地了解。
【根本不明白生命究竟有何處值得尊重。】
【之所以像現在這樣勉強在社會規則內行事,完全是由於吸取了過去的教訓,顧及到周圍人的看法罷了。】
如果身邊沒有三觀健全的引領者自始至終提供陪伴、給予教導,或者更甚一步,被彆有用心者循循善誘,灌輸與社會道德截然相反的行動準則……必然會出現悲劇性的結果。
名為傑諾斯的職業英雄,或許也是隱約察覺到了這一點,才會努力寸步不離守護在少年身邊的吧。
就像一張純然不染的簇新紙張,放在白色染料之中便是白色,接觸到黑色染料便會化為黑色。
孤身一人走在岌岌可危的鋼絲上,任由或左或右、來自不同陣營的砝碼施加在自己肩膀上。
雖然目前為止,由於血脈親人櫛名安娜的存在,看似被牢牢維係在偏向秩序的這一邊,但若是不知何時被施加了更為沉重的砝碼,就必然會無可遏製地朝著另一側跌落。
等到那一天真正到來的時候,也許一切都已經無法挽回了。
所以不論是出於友人、抑或是五條悟自身的立場,必須確保的唯有一點。
“雖然這麼說可能有些奇怪,但是——”
將眼罩的邊緣微微拉下,露出那仿佛無邊無際向最深處延展的蒼空之瞳,靜靜地、一瞬不瞬地注視著這邊。
“能接納我更多一些嗎,琥珀醬?”
越親密越好。
陪伴得越多越好。
直到超越了友人的範疇,變成人生之中無可取代、無可動搖、最為特殊的存在。
如果自身沒有目標,就把我當做目標;如果缺乏準則,就圍繞我來建立準則。
……最開始並非出於私心。
隻是覺得,如果占據那個位置的是我,就再也不需要擔心你被夜色深處鑽出的鬼怪輕易蠱惑,跌落到萬劫不複的深淵之中了吧。
但時間一點一點流逝,當初如此純然的理由之中又沾染了多少私心,以至於“想要守護這個人”的目的和“成為這個人的特例”的手段相互調轉——
誰知道呢?
注視著對麵雙眼微微睜大、毫不掩飾些許茫然的櫛名琥珀,五條悟托著下巴,帶著慣常的燦爛笑容偏頭發出了詢問。
“不可以嗎?”
儘管小蘿莉櫛名安娜看起來很想把蛋糕盤子扣在自己臉上,少年懷中抱著的咒骸也握緊了係著蝴蝶結的長/槍,護主心態十足的齊格飛更是眉頭緊蹙、一副毫不掩飾的警惕態度——但是,對於對方將要給出的回答,他心知肚明。
“……如果這是你的願望。”
對於自己在意的人,自始至終,從來就沒有拒絕這一選項。
在白熾燈光線的照耀下,那對澄澈的紅眸宛如不起波瀾的凝固的酒液,無言地散發出誘人的醇香。
櫛名琥珀如是回應到。
“‘我準許’。”
明白這句承諾代表什麼,青年嘴角的笑容愈發熱烈,也愈發真實了。
一旁的伏黑惠正震驚於和看似很懂偽裝的櫛名琥珀相比,原來自家老師五條悟才是欺騙對方感情的屑,肩膀就被後者大大咧咧地一把摟住。
“那麼,我和惠今後就請多多指教了,琥珀醬!”
完全沒有發言權的伏黑惠:“……請多指教。”
對麵抱著人偶的少年投來若有所思的一瞥,衝著他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伏黑惠莫名鬆了一口氣。
也許和第一印象不同,會是個很好相處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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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擺脫了屑老師的強製營業,回到家中的伏黑惠拉開椅子坐下,長出一口氣之後,有些疲憊地抬手揉了揉太陽穴。
……總覺得意外卷入了麻煩的事情。
無論是將名為櫛名琥珀的少年視作搭檔、帶入高專,還是突然心血來潮邀請後者成為兼職教師,無疑都是五條悟自作主張的行為。
至於動機,大概也恰如青年所剖白的那樣,隻是希望和對方產生更深刻的聯係罷了。
這樣複盤一遍的話,莫名其妙摻和其中的自己不就隻是個刷好感度的工具人而已嗎——!
清醒過來的伏黑惠俯下身來深深吸氣,將手掌用力抵在額頭上,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
完全不想稱呼那個不靠譜的家夥為老師,果然和他摻和上關係的事情都隻會被坑而已吧!!
冷靜,伏黑惠,冷靜下來……
大不了今後儘量避免和那位櫛名琥珀產生交際就好。
思來想去,也沒有什麼必須和那個人打交道的理由……
沉浸在自己思緒之中的少年,眼神忽地一凜。
原本應當隻有自己一人的在家中,浴室卻隱約傳來了嘩啦啦的水聲。
屏住呼吸迅速結印,一黑一白的犬形式神從影子之中浮現,迅捷無聲地朝著聲源處奔去——
緊閉的房門在此時打開,成年男性裹著浴巾的身影伴隨著蒸騰的水汽出現,注意到向這邊撲來的玉犬之後,下意識“嘖”了一聲。
“……是你?”
原本因為不明身份的闖入者而繃緊的肌肉瞬間鬆懈,式神也隨之消散,重新回到了影子之中。
伏黑惠放下結印的雙手,微微眯起眼睛,堪稱疑惑地打量著對麵的男人。
“怎麼突然到這邊來,是賭馬又把生活費輸光了嗎,父親?”
被親兒子狠狠紮了心,正在擦拭著滴水的頭發的伏黑甚爾臉色一黑,強行轉移了話題。
“在附近辦完事情,恰好過來一趟而已。倒是你,管起你爹來一套一套的,自己還不是在外麵亂跑?!”
“才沒有。”
伏黑惠小聲反駁道。
雖然從小和父親相處的時間不多,後者又總是在各個情人家中流連、要麼就是在去賭馬的路上,大概稱不上有多麼深厚的感情……但此時此刻,依然克製不住自己傾訴的欲望。
“是五條老師。他——”
簡單講述了之前發生的事。
不指望對方能多麼感同身受,不如說,伏黑甚爾能夠靜靜聽完,已經很讓他驚訝了。
而對方在捕捉到“櫛名琥珀”這個名字時,和先前興趣缺缺的敷衍態度形成鮮明對比、所展現出的昂然興味,更是讓伏黑惠懷疑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麼。
早知道就不該說多餘的話了!
而父親表露出的態度,更是打消了伏黑惠最後一絲消極怠工的幻想。
伏黑甚爾一手拽著浴巾,一手深沉地搭在了已經隻比自己稍稍矮上一絲的少年肩上。
“好好相處,深入了解,然後給我傳遞更多消息吧。”
“如果那個已經發生的‘未來’的確由‘現在’決定……說不定我們兩個的命運,就寄托在你的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