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者的膽量因為發現對方和記憶之中不近人情的冷漠模樣並不十分相同而大了不少,此時此刻,終於忍不住主動出聲,喊住了行將離去的櫛名琥珀。
“那個,前輩沒有和您說過嗎?那份委托和您有關——”
櫛名琥珀停住了腳步。
而背後的中島敦並未察覺,依舊絮絮叨叨地說著。
“那個電話打過來的時候,前輩還以為是您出了什麼事情,還好很快就解釋清楚了。”
“委托人似乎是希望調查和您有關的某個人,不過具體細節……”
“是誰?”
“調查對象嗎?”
中島敦和轉過身來的這名琥珀對視,一時之間不由懷疑自己是不是說錯了什麼話,連帶著音調都降了三分。
“我、我也不是太清楚……不過如果可以的話,要不要打電話給前輩,親口問一下?”
意識到自己的質問大概嚇到了弱氣的銀毛小貓,櫛名琥珀在沉默之後輕聲道歉,隨即離開了這家咖啡館。
倒不是認為織田作之助有可能做不利於自己的事情。
但是,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被信任之人從人際關係著手調查,如果說毫無感覺,絕對是謊話。
“要去搜尋一下嗎?那個人這段時間在哪裡活動,委托他的又究竟是誰?”
在返回東京之後,庫·丘林向禦主躍躍欲試地如是提問。
而得到的是櫛名琥珀若有所思的一瞥。
“不必了。”
“這樣的舉動總是會把事情變得麻煩。雖然不習慣主動聯絡彆人……但是目前看來,最為直接的方法,就像中島敦之前所說的那樣。”
——打電話給他問問看吧。
完全能猜到從者此時此刻腦海之中回蕩著的、是在先前在列車上所發出的“時間確實能改變許多事物”的感慨,櫛名琥珀無暇顧及。
雖然和迷你小庫說了那樣的話,但真正要撥通電話之時,依舊下意識捏著手機,醞釀了許久。
在夕陽西下之時,終於下定決心,慢吞吞地撥通了青年上次來訪之時留下的電話。
“你好,這裡是——”
熟悉的聲音在聽筒那邊響起,櫛名琥珀深深吸了一口氣,強行開口,打斷了對方的話。
“織田作。”
電話那邊的青年靜默許久,終於懷帶著一分不可置信、兩分驚喜、三分欣慰,叫出了他的名字。
“琥珀?過了這麼久,還是第一次主動跟我聯係呢。”
“怎麼了,是有什麼事情嗎?”
……確實。
而那個答案,正是你正在進行的委托。
究竟是誰發布的任務,你正在調查的又是誰呢?
但是時隔許久第一次聯係對方,就以這麼咄咄逼人的態度質問答案,似乎不太好。
下意識不想打破織田作之助老懷大慰的老父親心境,而另一方麵,櫛名琥珀也不由自主地憂慮起來。
……如果對方不願回答,是不是這個話題就無法進行下去,乃至於之後的一段時間,甚至無法融洽地見上一麵?
不由自主地沉默著,直到電話那頭的織田作之助不確定地輕喚了一聲。
“琥珀?還在嗎?”
“……在。”
在長久的寂靜之後再度開口,聲音較之平時更顯沙啞。
明明心中沒有任何想法,但時至此刻,那個答案卻浮現在唇邊,自然而然地吐露了出來。
“我想見見你。”
“想和織田作再見上一麵……可以嗎?”
儘管身在東京,但如果是刻意背著自己接受委托調查某人,必然會拒絕這個請求吧。
但耳邊回蕩著的,是青年帶著笑意、不做任何猶豫的回應。
“當然可以。剛好我這幾天都在東京,去見琥珀也很方便。你現在在吠舞羅是嗎?那麼,就等我半個小時?”
櫛名琥珀稍微抿了抿嘴唇,拒絕了對方的建議。
“不需要。我去找織田作就可以了。”
“……有一些事,想當麵問你。”
大概從櫛名琥珀的態度之中察覺了端倪,織田作之助的呼吸聲漸遠又漸近,大概是把手機換了一隻手拿著。
雖然有些無奈,但到了最後,依舊溫聲給出了回答。
“好吧,我把位置發給你——路上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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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櫛名琥珀趕到織田作提供的地點時,天色已經開始暗了下來。
或許是在偵探社的時候養成了喝咖啡的習慣,織田作之助這次約定的會麵地點同樣是一家咖啡館。
不過生意相比上午去過的“漩渦”要差上一些,可能是因為時間已晚的原因,寥寥幾桌客人麵前擺放的也是甜品更多,空氣之中的咖啡香氣淡薄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暗紅色頭發的青年放下麵前的雜誌,站起身來衝著這邊招手。
在櫛名琥珀入座之後,將麵前切好的蘋果派推了過來,示意少年趁熱嘗嘗看。
“是旅行版塊上推薦的甜品。這家咖啡店雖然飲品一般,但是甜點做得似乎不錯。”
櫛名琥珀小口小口把熱乎乎的蘋果派吞進肚裡,稍微放鬆了一些,對織田作之助的說法表示讚同。
默默接過青年切好推過來的第二塊派,沒有像先前一樣立即開動,隻是用勺子輕輕地戳碰著。
“……我今天上午去了橫濱,去武裝偵探社找你。”
他注視著蘋果派金黃的酥皮,仿佛在自言自語。
“但是你不在。似乎是之前接到了某人的委托來到東京——而且,是和我有關的委托。”
織田作之助沒有否認,隻是接過服務員端上來的熱牛奶,輕輕放到了他的手邊。
“已經晚上了,這個時間喝咖啡對身體不好。至於委托的事……”
他稍微頓了頓,猶疑之色在眼瞳深處一閃而過,似乎一時拿不準該不該全盤托出。
“我可以保證的一點是,不論是我、還是委托者,對琥珀都絕對沒有任何惡意。”
注視著少年不含雜質的鮮紅瞳孔,織田作之助發出長長的、無聲的喟歎,抬起手來,輕柔地撫摸著對方手感頗好的銀發。
“不如說……就是因為擔心會令你想起不開心的事情,所以才選擇了隱瞞。”
“就算是這樣,琥珀也想要知道嗎?”
或許會有所猶豫,或許會追問到底。
但是,令織田作之助沒有想到的是,對麵的少年向自己回以注視,輕聲給出了第三種回答。
“啊,是在調查我的母親,櫛名穗波的事情吧。”
從織田作的沉默之中得到了答案,櫛名琥珀捧起牛奶,將表情淹沒在漂浮的白色水汽之中。
聲音隔著霧氣,模模糊糊地傳遞過來。
“與我有關的親近之人,會令我痛苦的人……說來說去,也隻有那一個啊。”
儘管從倫敦返回之後從來沒有特意關注,但是他所知道的信息,說不定和剛剛開始調查時的織田作一樣多。
她如今的樣子,她說話的聲音;
她所從事的職業,她如今工作的地方;
她和自己共處同一座城市之中,也許在不同的時刻曾走過同一條街道,抬起眼時望見的,是同一片景色。
【沒有任何惡意,隻是不想令你傷心。】
——漸漸地明白了,究竟是什麼人向織田作提出了這份委托。
“是尊吧?”
明明平常一副怕麻煩的樣子、似乎什麼多餘的事情都懶得搭理,背地裡卻不聲不響做了這麼多。
視線被牛奶飄蕩出的霧氣所遮擋,逐漸變得模糊一片,什麼也看不清了。
因為那個人畢竟是自己的母親、安娜的姑姑。
隻要這份關係確實存在再渺茫不過、哪怕些微一絲修複的可能,對於周防尊來說,就值得在離去之前孤注一擲,做最後一次努力。
畏懼與渴盼在胸腔之中交替浮現,既逃避著那個答案,又迫切地想要聽到。
一波又一波矛盾的心緒彼此交織又相互壓倒,櫛名琥珀一動不動地坐在原地,過了許久,才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所以,你找到她了嗎?”
織田作之助略帶擔憂地打量著他的神情,斟酌半晌之後,最終還是小幅度地點了點頭。
“她也在東京,在千傘高等學校擔任老師。”
“——琥珀醬,是想要見見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