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兩個哥哥之爭(1 / 2)

不是吧魔頭你! 多梨 19109 字 8個月前

拍碎桌子後, 金開野殘餘的理智給房間加了一層隔離咒。

除此之外,拳拳到肉。

金開野是體修,本身就是近戰的好手, 房間內還不足以他施展拳腳, 傅驚塵堪堪躲避, 那大刀落在他身側柱子上,直將兩人粗的木樁斬做兩段。金開野猶不解氣, 幾乎要咬碎一口牙, 咯咯作響。

“這個年紀的孩子都是天真無邪, 怎麼可能會有什麼心魔?!”金開野恨不得要生吃傅驚塵的肉,眼珠子氣得發紅,“就算是心魔, 一般也隻會在鏡中看到已見過的東西——你是怎麼養我——”

說不出口, 氣得他一拳砸碎木桌, 怒聲嗬斥:“——你是怎麼養妹妹的?!”

傅驚塵亦不是吃素的, 冷笑兩聲,一劍斬斷金開野束發的冠:“我倒也想問問你, 玄鴞門中到底還有多少齷齪?”

兩人纏鬥,霎時間木屑飛濺, 地動山搖。

唯獨花又青死死地盯著水月銅鏡,控製住翻天覆地的胃,竭力不吐出,逼自己認真去看那鏡子上的畫麵,隔了好久, 才臉色煞白。

當啷一聲響,銅鏡脫手,她站起來, 平複心情。

冷靜下來後,她奇怪地看招招往對方死穴上招呼的二人:“你們在乾什麼?”

“……”

花又青說:“趁我還記得鏡裡人的樣子,快點拿紙筆過來呀!等一會兒我就忘掉了!!!”

金開野和傅驚塵齊齊停手,皆沉默。

傅驚塵確認:“你想畫?”

花又青點頭:“我又不認識他們,肯定畫出來——說不定你們認識呀!”

半晌,金開野艱難啟齒:“我看就沒有這個必要了……吧?”

花又青:“啥?”

傅驚塵未理金開野,徑直取了紙墨來。

花又青握住毛筆,定睛一看,大驚失色:“你的肺被誰打破了?”

“無事,”傅驚塵淡然擦去嘴角血跡,“快畫。”

花又青緊急幫他修了修殘破的肺部,免得他內臟失血過多而亡。

肇事者金開野痛苦抱頭,口中喃喃低語,細聽,他在說什麼對不起祖宗對不起先人對不起父母都怪他沒能早點找到……害得她現在被一個無恥之人養壞了……

都是些花又青聽不懂、神經兮兮的奇怪話。

手下毛筆轉動如風,腕上用力,不消幾下,淺淺幾道便勾勒出花又青在鏡中看到的那一男一女。

女子容色悲戚,束發,年紀輕輕,身量纖弱;那男子道骨仙風,著一身白衣,眉心有一特殊印記。

花又青知道那印記是怎麼回事,多半是修煉功成的異眼。

但她此刻不能講,隻能隱晦點了墨點,希望他倆能注意到。

所謂異眼,就是同肉體凡胎所區彆的另一種“眼睛”,比如,寺廟中供奉的二郎真君,他兩眼間便又生一隻,那是天眼。

異眼亦並非局限於天眼一種,還有許多天生的,能看到亡魂的陰陽眼、迷惑人心的攝魂眼(玄鴞門的留學生講過他們的神明,一眼就能將人便成石頭)、能看清陰陽兩界,亦可查宿世因果的天眼、能照見實相、洞悉過去未來的慧眼等等。

人生來三眼,肉眼,天眼,慧眼。

三者之間並無必然聯係,天生雙目失明的,亦或許身懷天眼;而後麵兩者,也可以通過後天修煉得到。

這畫像上男子,額上所生的就是慧眼——能照見實相,亦能洞悉過去未來,測算命數。

傅驚塵示意金開野過來,後者離得很遠,快速看了一眼,察覺並非設想中淫,亂畫麵後,低歎:“觀音菩薩。”

花又青沒聽清,問:“什麼?”

傅驚塵簡單翻譯:“他想菩薩了。”

金開野細細看她描繪的那畫,輕聲:“這畫中男子的確是弘光尊主,我曾見過他的畫像。能修成慧眼的人鳳毛麟角,我所知道的,唯獨有弘光尊主,及他的師兄定清尊主——”

不曾想在此刻聽到師尊名號,花又青一愣。

——師尊和弘光,竟然是師兄弟嗎?

“定清尊主同時修得慧眼和天眼,但他亦同時失去這二目,算算時間,你看到的絕不可能是他,”金開野抬手,一點畫像上那清瘦人左臉頰的痣,“這顆痣的位置,同弘光尊主也一模一樣。”

不等花又青說話,金開野又急促添補:“但是,弘光尊主,絕不可能會做出淫,辱婦女之事。”

“……這和淫,辱婦女有什麼關係?”花又青訝然,“你在說什麼啊?”

金開野:“呃?”

花又青想快點把剛才看到的反胃畫麵忘掉,但是不能,她緩上一緩,抬手,指畫麵上清瘦的女人。

“我看見她把男人的腸子掏出來吃,”花又青比劃,“就這樣,劃開一道,跪在地上,從他肚子裡吃腸子。”

……真是在吃腸子啊?

金開野鬆了口氣,若劫後餘生:“讓我好一頓嚇。”

虛驚一場。

他豁然開朗,再看傅驚塵時,目光中殺意已少了許多。

幸而此人沒有教壞青青,沒有給她看這種東西。

金開野欣慰:“原來是這個吃腸子。”

“不然呢?”花又青想了想,恍然大悟,“你該不會以為我說的是吹簫吧?”

金開野僵住。

“怎麼可能呢?”花又青譴責,“若是看到那種東西,我根本不會被嚇到好嗎?你這個人真是,大驚小怪,而且為什麼要用齷齪的想法來……你做什麼?”

金開野崩潰捂臉。

那麼高的個子,竟又開始喃喃低語,細細聽,還是“對不起祖宗對不起先人對不起父母……”

傅驚塵一聲長歎:“蠢貨,蠢貨。”

花又青默認他是在罵金開野,同情看後者一眼。

她繼續說下去:“然後弘光就闖進房門,用了幾道符法——我不知道是什麼,反正就將吃人的女人困住了。”

傅驚塵沒催促,耐心等她接下來的話。

花又青閉一閉眼:“……弘光來了,用鹽,將她活醃在棺材中,大概又用了什麼法子,叫她魂魄不得離體,要生生地受著鹽醃之刑,埋入地下。”

談話間,她目光遠望,看妖屍最多、最洶湧之處,低聲:“就在此鎮。”

痛苦地、不老不生不死地、被鹽掩埋在地下。

這是妖屍之毒的源頭。

迷了覺魂,讓人也如行屍走肉,因她已經……已經也算不上人了。

傅驚塵慢慢地說:“有人挖出了她。”

金開野終於停止了夢囈般的話,他說:“弘光師尊絕非那種陰狠之人,那女人應該是妖物。”

“不是妖物,是人,就是活生生的人,”花又青急促打斷他,她想起傅驚塵講的虎妻,那不是傳說,那是一件血淋淋的真事,“她是個女人,普通的女人,我都看到了。”

八十餘年。

那心懷怨懟的女人,根本不是什麼“虎妻”,根本不是老虎,她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虎妻的傳說怎麼會是真的?

一個能呼嘯山林的虎妖,怎會肯甘心為一個身無長處的男人生子結婚?

既然想歸隱山中,又怎會下山?

正因為她是人類,這個傳說愈發顯得恐怖——

一個雙八年華的女孩子,怎麼會心甘情願地嫁給一個四十多歲的貧寒獵人?

步履蹣跚的獵人從荒山野林帶來一個年輕漂亮的妻子,他總要對外找個說法,說什麼呢?

他會說,是自己拐賣、搶來或騙來的女人麼?

說是偶遇,說是女孩子自願嫁給他,跟他回家。

然後生下孩子,忽有一日,孩子和妻子都沒了——怎麼沒了呢?他會說是自己酒後失手誤殺嗎?

不,他要說,是虎妻。

從一開始就是虎妻。

所以,年輕貌美女子嫁給他,不是拐賣和監,禁,是虎妻;

女子和孩子被悄悄埋起來,也不是被他失手打死,是虎妻。

虎妻忽然來,又忽然奔向山林。

他將一切的罪責推到她身上,臟著手卻高喊自己的清白可憐,在口口傳說中塑造自己的無辜,最終成為故事裡那個老實巴交的可憐獵戶。

來了又走的虎妻是他雙手染血的罪證。

一切都是那女子自願。

自願嫁他,自願生子,自願穿虎皮離開。

真的是自願嗎?

將蘋果放在斜坡上,果子咕嚕嚕滾下去,你能說它是自願的嗎?

花又青閉了閉眼:“冤有頭債有主,她這是來討債了。”

金開野斷然:“妖屍絕不會找到玄鴞門的入口。”

“那就是這個城鎮上,所有歌頌過這個傳說的人,”花又青說,“所有欺負過她、粉飾太平的人。”

“這裡不會隻有一個她,”她說,“還有多少被拐賣來的無辜女孩?有多少被丈夫失手打死的妻子?每一個為這件事隱瞞的人,每一個子孫後代,都是她複仇的對象。”

金開野悚然。

傅驚塵麵無異色。

他垂首,看花又青畫的那畫中人,仔細看弘光額間火苗般的裝飾,忽而問:“這就是異眼?”

“喔,不,”花又青解釋,“異眼多半是小紅痣的樣子,大約弘光覺得男人生眉心痣陰柔,所以才會以額飾遮擋吧。”

聽說定清師尊就不會,但他未留下畫像,花又青也不曾見過,隻聽聞師尊年輕時甚是瀟灑英俊。

傅驚塵沉吟:“那你這眉心痣——”

花又青麵不改色:“美人痣。”

傅驚塵:“哦?”

“不然呢?總不能說我小小年紀就修煉出異眼了吧?”花又青展顏一笑,“如果真有這本事,我該進宮麵聖,看看皇帝能不能賜我個國師當當。”

話音剛落,敲門聲響起。

叩叩叩。

規規矩矩,敲過後便安靜了。

金開野朗聲:“誰?”

“溫宗主說,請您去看看油和柴夠不夠,”那人恭敬地說,“醜時開始封山焚鎮,切不可讓妖屍走出。”

醜時。

花又青走向窗邊,隔著透明的紙,仰臉望月,悚然不止。

隻剩下不到兩個時辰了。

再過兩個時辰,這個鎮上——不,整個青龍山的轄區內,就不會再有任何活物。

她能理解對方的怨念和複仇,但稚子無辜,這裡不僅僅是男人,還有很多無辜的女孩。

金開野說:“我知道了。”

門外弟子恭敬地離開了。

花又青急促:“這是屠殺,和揚湯止沸又什麼區彆?”

金開野踱步:“既然要焚山,那就意味著絕不會有一具妖屍逃出去。”

他看傅驚塵:“這樣吧,你就安心地被燒死吧。從今往後,青青就是我妹妹了,我發誓,會像對親妹妹一樣待她。”

花又青:“……”

眼看傅驚塵要拔劍,金開野忽而笑,隻是笑容淡淡:“逗你們的。”

他低頭,看花又青,鄭重:“青青,如果這次我們能活著出去,你願不願意認我做哥——”

尚未聽完,花又青捂住耳朵,崩潰:“千萬彆說這種話!話本子上,說這種話的人都不可能活著出去的啊!!!”

金開野從一開始就不讚同焚鎮的建議,儘管這是瘟疫期間最有效的措施。

但現在的問題在於,這不是瘟疫,是無辜被埋八十年的、可憐女子的冤魂。

何等惡毒的咒語?

被困在地下,八十餘年,不生不死不滅,每一日每一刻都受著鹽醃的痛苦。

她也曾是家中疼愛的女兒,是無憂無慮的天真姑娘。

拐賣她的人殺了她一次,家暴的男人又殺了她一次,她是殺不死的,她的冤靈,她的哀嚎,在傳說終於被“修正”的第八十年,見了天日。

這是一場複仇。

人人說她是食人的虎妻,那她便吃人肉;弘光用鹽將她醃製,她就要其他人也品嘗這被醃的滋味;傳說口口相聞,她則要這毒也口口相傳——

花又青好像能看見,在那慘白月光下,被稱作“虎妻”的女人,垂首散發,骨瘦如柴,靜靜地看著這個小鎮。

這個埋葬了她一生的城鎮。

寒月如霜。

想要化解冤孽,就必須要找到她。

隻要能找到源頭,找到這個被鹽活埋於地下的虎妻,便不必焚山,亦能救下所有百姓。

——但會大費周章,溫麗妃大約不會同意。

金開野決定先斬後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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