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尚不具備“男女有彆”這個意識前,花又青就到了清水派。
清水派沒什麼“傳男不傳女”或者“傳女不傳男”的規矩,一視同仁,有教無類。
那時候清水派已經衰落,山上亦多靈獸異寵,開智的少,更多的動物還是僅存獸性,求偶繁衍期更是容易傷人。到了這個時刻,花又青便被拘束著,不許她獨自去後山玩耍。
此特殊時期中,男修們也是,結伴睡同一間房,女修們睡另一間,彼此間好有個照應。
印象中,那段時間,清水派外也出現了許多奇奇怪怪的人,似是在尋找什麼;某天,大師姐負傷歸來,臉色煞白,嚴肅地命人關閉山門,並竭力開啟定清師尊留下的結界,將整個清水派都隱藏起來,一藏就是半年。
半年後,才悄悄地關了這一封鎖結界。
隱藏的這半年,他們也都是住在兩間房中,以防外人來襲。
同宿同起,自然麻煩不斷,待終於能分開後,所有人都鬆了口氣。
——花又青是個例外,她喜歡和人睡在一起。
無論是身上香香軟軟的大師姐,還是睡覺說夢話都是藥藥藥中草藥的三師姐,和她鬥嘴的嚴重潔癖五師姐、亦或者愛美麗、睡前也要精致用牛乳擦臉的小師妹,她都喜歡。
許多時刻,半夢半醒間,觸碰到身邊有溫度、活著的人,會讓花又青感覺到心安。
身側的人也能提醒她,她不必再睡在冷涼的籮筐中,不必擔心,睜開眼,看到被砍到隻剩下的半條人腿。
她是安全的,活著的,還是個人,而不是即將被端上桌的盤中餐。
這樣的群居生活下,花又青沒有刻意去注意到男女間的不同。
師姐們能做的,師兄也能做;師兄做的事情,師姐們也都做的到。
大師姐是門派的核心,父母般的大家長,賞罰分明,若有誰犯了錯,也是要被大師姐打手板;
二師兄擅長縫補漿洗,門派上下的衣服、枕頭、被子若是破損,都是他一力包攬;
三師姐精通醫術治療,四師兄最會講故事,五師姐的劍最好……
以至於到了人間曆練,花又青才不適應地驚覺,原來俗世裡,男女之間的默認分工竟如此明確。
譬如教男子做慈父,知名的大夫也都是男性,不肯將醫術傳於女子;女子則要女工刺繡,操持家務,縫縫補補……
何其不公。
更讓花又青不適應的,還是諸多異樣的目光。
她若同二師兄出門,旁人皆會以為她是二師兄的小娘子;俗世人這麼想就罷了,偏偏有些修道的,也一臉促狹地問二師兄,這身旁的“師妹”,如此貌美輕盈,是不是每夜都要以修為度灌之?日日歡歌,他可承受得住?
花又青初次聽時不解何意,不解地問了那男人,這是什麼意思。
男人神色古怪:“莫非你是他的爐,鼎?”
那是花又青第一次聽到“爐
鼎/鼎爐”這個詞語。
待察覺對方那嘲弄本意後,花又青不同他廢話?[]?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直接一劍劈了那男人的束發冠,斬斷他的劍。
她本以為此舉能令對方認清實力,從而對她恭恭敬敬。
誰知那人逢人便開始說,說現在的女修真是不得了,光靠攀附男修、吸食男修精力,就能獲得高修為。
那時花又青終於明白,“莫與傻子論長短”的真正含義。
人更相信他們所喜歡的“現實”,一如花又青很難解釋清楚,清水派中那當真純如清水的師門情誼;
又像她現在也分不清,為何忽然在一夕之間,開始意識到自己同傅驚塵的差異。
這種差異,不是三師姐上課時講的“男人身上多了幾兩肉”那個差異,也不是四師兄話本子中“一見鐘情再見發/情”的差異。
先前看到傅驚塵,她覺得安心;
可今日再看他,花又青覺得開心。
她隱約察覺到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
這種反常的變化讓她惴惴不安。
在這個小鎮上又住了一天,休養生息,等待所有被動了覺魂的劍修清醒,馮昭昭和兩位嬤嬤也終於可以下床走動——
而花又青,吃到煎好的第六幅藥時,身體已完全恢複如常。
受傷的肺腑迅速增長,堪比使用玄術療愈;且絲毫不傷元氣,就像順理成章的自然修複。
她大為驚喜,專門寫信,感謝葉靖鷹的靈丹妙藥,又跑去煎藥的房間,向傅驚塵討要藥渣,想更深層地了解一下那藥的配比。
誰知傅驚塵說,為確保藥效,在煎藥時,他用了玄術催真火熬製,將那些藥渣也全都熬化,融進藥水中了。
莫說藥渣了,她若想要,隻有一張曾包了藥材的紙。
她接過紙張,細細嗅了一遍,都是常見藥材,唯獨缺少那罕見的一味。
滿室的清幽藥香,夾雜著幽幽冷寒梅。
最後一劑正在溫火上煎著,花又青本想打開看看,但傅驚塵阻住了她欲揭蓋的手,提醒她,葉靖鷹叮囑過,中間切不可打開——熱氣沸騰,若開蓋則蒸汽逸,容易失了藥效。
花又青不失望,捧著紙又嗅一陣,悄悄地借著紙遮掩,偷偷摸摸地看傅驚塵。
他長得真好看。
難怪男人會講什麼妻不如妾妾不如偷,花又青覺得現在偷看他時,她心砰砰砰,跳得像是被人捅了一刀,又刺激又惶恐。
看著看著,她覺出不對勁。
放下紙,花又青盯著傅驚塵的唇,問他:“哥哥,你最近是不是有些氣血不足?”
傅驚塵在煮茶,聞言,笑:“為何忽然如此問?”
“你唇色比之前淡了好多,”花又青皺眉,“上次同那黑影纏鬥,你受傷了?流血了?可是內傷?”
傅驚塵說:“你鼻子最敏銳,若我受了傷,你怎會察覺不出?”
“不對,不對,”花又青搖頭,“你現在也會治愈術——你對自
己用了?隻許我喝藥,你自己卻用術法療傷。”
“沒心沒肺的東西,”傅驚塵歎,“我是為了你的元氣著想,你那小身板,哪裡能受得住速成之法?”
花又青還欲辯駁,忽又清醒:“所以你還是受傷了?”
“不曾,”傅驚塵淡然引火,用的還是火折子,尋常人家點火的方式,“唇色白並不意味著流血受傷——前幾日剛見你時,擦掉口脂,你的唇色也是白的。”
“那是因為我剛好來了癸水,”不知怎麼,花又青猛然漲紅了臉,大聲同他分辯,“而且,你今天不單單是唇色白,皮膚也沒什麼血色,明顯就是氣血虧損嘛。”
傅驚塵笑:“或許這兩日都在客棧中為妹妹熬藥,不曬太陽,便白了。”
花又青想反駁他,手指搭在他手腕上:“你脈象不對,心率也低,分明是失血過多之兆——你的身體怎麼這麼涼,手也是白的。”
傅驚塵淡聲:“或許因我冰肌雪膚。”
花又青:“……”
她意圖用異眼,看清他身上究竟有無受傷痕跡,未曾想,傅驚塵忽然握住她的手。
異眼倉促關閉。
登時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那種口乾舌燥的感覺又來了,花又青僵硬地坐著,覺忙碌的小黃蜂在她心口扇熱熱的風。
被他觸碰的手如被冬日火苗燎燒。
“怎麼,先前你手涼,說是冰清玉潔,”傅驚塵穩穩控住她手,不許她再觸他脈搏,笑著逗她,“不許哥哥冰肌雪膚?”
說到這裡,傅驚塵捏了捏掌心的手,半是欣慰半是驚訝:“不知不覺,已經長這麼大了。”
花又青猛然抽出手。
轉身就走。
出門時差點撞到石山,石山已然恢複大好,精神奕奕。
現如今,諸多師弟們中,沒有一個不知花又青是傅驚塵的心肝寶貝妹妹,他急急側讓開,擔心撞壞了這尊貴的師妹,被師兄吊起來抽打——
石山進了門,回頭,狐疑看一眼花又青背影,又問傅驚塵:“師兄,你同青青師妹吵架了?你罵她了?”
水漸漸沸。
傅驚塵說:“沒有。”
“奇怪了,師兄你沒有罵她,那她怎麼臉紅成那個樣子?”石山大大咧咧,坐在傅驚塵麵前,納罕,“一看就氣得不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