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櫻桃煎(1 / 2)

不是吧魔頭你! 多梨 15529 字 8個月前

傅驚塵一動不動。

自從花又青脫口而出那一句後,他便不能動了。

訓斥她是真心的。

違背人倫,口不擇言。

胡言亂語,狀若瘋癲。

這種話是能隨便說的?

“就算想讓我生氣,也不必用這種話來作踐自己;”傅驚塵說,“若被人聽到,你將來顏麵還要不要?”

傅驚塵想捏著花又青的臉問問她,到底清醒不清醒,怎能、怎能——

“你才不知羞、不要顏麵,”花又青說,“明明是你先來惡意揣測我。”

好奇怪。

越想越委屈,比在清水派時被小師弟汙蔑偷吃熏肉還要委屈;

比明明說好一塊兒去偷摘果子,結果五師姐把她一個人丟在樹上、跑去砍野豬更委屈。

沒由來的,花又青又想起了,在貞山時,王不留說的那一番話。

「就像男女情愛,你愛一個人,將其奉之若神明,也就是給予他傷害你的權利。

愛之深,痛之切,同樣一句傷人的話語,若是無關緊要的人說出,自然毫發無傷,但從愛人口中出來,最是錐心刻骨。

最愛你的人傷你最深。」

是這個道理。

原來王不留不單單會寫那些酸溜溜的話本子,原來他肚子裡還稍微有些東西。

如果不是覺得會狠狠丟麵子,現在的花又青想要直接用衣袖擦臉了。

半月前,傅驚塵若是如此斥責她,她必定不會難過,反過來,還能伶牙俐齒地辯駁,要他狠狠地為自己道歉。

可是現在——

現在她想要若無其事,想要用力地、義正詞嚴地告訴傅驚塵。

都是你不對,全都是你的錯,因為你在惡意地揣度我和其他人,我很不能接受你這樣糟糕的汙蔑。

可是不行。

她一張口,就委屈得要啪嗒啪嗒掉下滿臉的淚。

以至於剛才那情急而出的話,都來不及辯駁了。

花又青甚至有些惡意、自暴自棄地想,你乾脆殺了我吧,反正隻要你殺掉我,我就可以回去了。以後再也不會和你見麵,因為幻境裡的你永遠都隻能在這個幻境世界了。就算你氣到跳腳,你也絕不會抓到我。

甚至,我現在就告訴你,我不是你的親妹妹。我是假的,是故意接近你的,鳳凰玉佩也不是真的……全都是假的。

可花又青說不出,隻是嘴唇抖了幾下,本想狠狠壓著,還是不慎漏出點哭音:“你隻會教訓我,完全不在意我是怎麼想的。”

傅驚塵站在那銀杏樹下,看她落淚。

比之前所有的落淚都要真摯,現在的她看起來似乎真的很傷心。

傷心到要讓傅驚塵心臟一下一下地抽緊,他甚至開始懷疑,先前她那次傷心的爭吵,都是裝出來的假哭。

再沒有這一次令他心不適。

他想,這大約便是骨

肉相連,血脈相連心相連。

傅驚塵叫:“青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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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叫我青青,我不是青青,”花又青熱血上頭,半是生氣,半是發泄,“就連這個名字也是你給我的,說不定我根本也不是傅青青,我們沒有什麼血緣關係——從今往後,你走你的獨木橋,我走我的陽關道,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傅青青!”傅驚塵沉聲,“生氣歸生氣,莫說這種話,你不是我妹妹,還能是誰?”

花又青說:“如果當你妹妹就要被你這樣管來管去的話,我才不稀罕做。”

“那你要做什麼?”傅驚塵說,“若你不做我妹妹,難道要做我——”

他忽而止住。

花又青看到傅驚塵臉上出現片刻的空白。

不能用“毫無表情”或者“驚愕”、“冷漠”來概括的一種情緒,在那一瞬,他似乎入定了,又似乎被人抽離了魂魄。

那一刻,他像在失控和守序邊緣掙紮。

銀杏葉颯颯,嘩嘩啦啦如千萬蝶展翅。

傅驚塵一身黑衣,立於兩步遠地樹下,千歲久的銀杏樹於他頭頂盛滿華蓋,月光滿華枝,恰是秋意濃時。

他眼睛深深,是花又青不曾了解的領域,聲音放緩,卻不是在求和:“我們一母同胞,是這世界上最親近的人,我隻有你,你也隻有我,不會有人比我們更相像,也不會有人比我們更接近彼此……我們注定要在一起。”

花又青心砰砰跳。

她想說,這些都是假的。

長相相似是巧合,鳳凰玉佩是我處心積慮。

你所以為的重逢,都是我單方麵的謀劃。

我們毫無關係,隻有禁忌。

你現在一心一意地照顧我,以後隻會滿心滿意地想采補我。

“你剛出生的時候,才這麼大,又小又紅,像個猴子,皺皺巴巴,”傅驚塵忽然說,“奶媽說你這是泡久了,因為娘年紀大,生你時又難產,所以你才這麼醜……我不覺得你醜,還責備她說話讓人傷心。我隻知道,我有妹妹了。”

花又青不出聲。

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雖然你不記得……但那個時候,娘喚我過去,指著你說,說從今往後,要像保護自己的命一般保護妹妹。”

花又青不是不記得,是完全沒有這方麵的記憶。

這些都是假的,不存在的,她是冒用了這個身份。

以一張同他相似的臉龐。

說到這裡,傅驚塵輕輕笑了一下,大約是回憶到往昔的事,這一笑令他整個臉龐都柔和不少,熠熠若芝蘭玉樹,比花又青有史以來見過所有的男子都要英俊好看。

“我一直以為你死了,”傅驚塵深深望她,有苦楚,但不多,更多的是淡,如一盞陳年普洱,輕描淡寫,澀意沉底,“那個時候我受了傷。”

——是被人開膛破肚,腸子流出腹外。

彆人都當他死了,他也沒想過自己會活下來,後麵全憑求

生意誌,隻想逃離火海。

他沒有進妹妹燃燒的房間,因為他看著那人提著滴血的刀出來。

就像彆人認為他不可能生存,他也以為妹妹沒了活路。

“但,城主忽然告訴我,你還活著,”傅驚塵說,“我割斷他的喉管,聽他說,你還活著,不僅活著,還被帶到了玄鴞門。傲龍派說我生來不祥,說我在二十年後會殺掉他們的掌門,便聯合爹娘昔日的仇敵,一同要取我的性命。”

花又青說不出話。

“爹娘,還有府上那麼多的丫鬟,奶媽,阿伯,看門的陳樹,做飯的二喜……都是受我一人連累,”傅驚塵說,“我最對不住的人,就是你,青青。當年我沒有進火海中抱走你,是我此生之痛。”

這些事情,他說來時,語氣輕緩,不疾不徐,如同在講一個無關緊要之人的一生:“我沒想到你還活著。”

微微垂眼,衣衫單薄的花又青就站在他麵前。

同齡人,尚無憂無慮,她已經被迫迅速成長。

她本該不必為這種事情煩憂,若家還在,縱使無法錦衣玉食,卻也不必讓她進入邪修門派,不必與和他一般的惡人日日打交道。

“我時常想,如果父母還在,你會怎樣?你若喜歡武藝,娘會教你耍花槍,教你用雙劍;若你喜歡讀書,雖受限製不能入仕,卻也能玩筆弄墨,自在寫詞寫詩;再者,就算修仙,也要拜往名門正派,如東陽宗,”傅驚塵說,“你可以同樣在腥風血雨中穿梭,而不是與陰謀詭計共眠。”

花又青卻捕捉到關鍵詞。

東陽宗?

……沒有侵略過清水派的一個門派寥寥無幾,東陽宗算一個。

大師姐失蹤後,東陽宗還派出人幫忙一同尋找。

這的確是名副其實的名門正派。

“可惜我們生在亂世,”傅驚塵眼神黯黯,“但好在,我找到了你。”

孤命不孤。

他不是隻身一人。

但——

素淡紫衣的花又青站在他麵前,她方才和他爭執,氣得紅了一雙眼睛,淚水在臉上衝出淡淡的痕跡,未乾,院中的燭火一晃,晃得那幾道痕跡閃著柔光。

傅驚塵少照鏡子,他隻知旁人稱讚,說他們兄妹當真是俊逸不凡。

他很少會關注到妹妹身為異性的一部分。

隻偶爾會撿拾到她的美。

譬如現在。

院中隻點燃一盞燈照明,月光暗淡,她梳的是很簡單、素淨的發式,辮子編歪了,發繩也斷了,歪歪扭扭地打了兩個結。

又用胭脂擋眉心那點小小美人痣——在傅驚塵暗示她,需要藏好異眼後,她便一直點花鈿遮蓋。

她一直很聽話,遵守規矩,偶爾有些無傷大雅的小反叛。

可女孩子不能太信任他人,即使是血親的哥哥。

現在的傅驚塵望著花又青,說:“我不會為了方才的事情向你道歉。”

他要她再不敢私下

、半夜去見男修。

要她今後每次這麼想時,都想到今晚的爭吵、衝突,他不介意做妹妹心中的惡人,隻要她平平安安。

花又青說:“我也不會因為罵你而對你說對不起。”

“說不說都可以,”傅驚塵又皺眉,“但不許再有下次,話是能隨便說的?前段時間還能說你童言無忌,但現在已經超過了童言無忌的範疇——誰教你說些被哥哥采補的昏話?在你心裡,我就舍得麼?”

停一停,他正色:“你我是兄妹,這絕不可能。”

花又青現在懨懨的,憤怒傷氣血,也不想繼續和他吵架,她心裡還有愧。

方才傅驚塵一席話,將心裡的愧疚全都勾出來,要溢成一片苦澀的海。

無論他之後如何做惡,現在卻是待她好的。

她在欺騙一個對她很好很好的人。

“我是你哥哥,”傅驚塵重重開口,“你要記得這點,永遠都不會變。”

花又青垂頭喪氣:“……是哥哥就要管天管地,還管我吃飯放——”

“我不想從你口中聽到任何汙穢的言語,”傅驚塵說,“多大了,還說這些?”

花又青不滿:“我不是還沒說嗎?”

“你一個眼神我就知道你想乾什麼,你一張嘴就知道你想說什麼東西,”傅驚塵說,“好了,同我吵這麼久,咽喉乾痛麼?等會兒我讓小二給你送些熬的清梨水,潤一潤,早些歇息。”

花又青沒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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