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懷夢草(1 / 2)

不是吧魔頭你! 多梨 17263 字 8個月前

溫麗妃親手將劍拔出。

距離太近,親生姐姐的血濺了她一臉,含著蒸蒸熱氣的腥味。

溫麗妃眼睛不曾眨一下,反倒扶住溫華君虛虛下滑的身體。

她難得暢快笑:“姐姐啊姐姐,你口口聲聲說我身體有魔影,道貌岸然,要大義滅親——”

沒撐住,笑幾聲便停下,咳幾聲,嘴唇染血,

她咬牙給溫華君輸真氣:“我不像你,會趁著我閉關時來偷襲;我也不像爹娘那麼無情無義,偏心眼……你是我姐姐,我不能讓你就這麼死掉,你得活著,陪我痛苦一輩子,我要讓你永遠都後悔當初沒有帶上我……”

傅驚塵那一劍,雖無符咒加持,但肉體凡胎也受不住這一道。

溫華君藍衣素釵,臉色煞白:“我會殺了你。”

“你和爹娘已經殺過我一次了,”溫麗妃恨恨,“被你千方百計想殺死的卑賤妹妹救了你這條尊貴的命,你現在什麼感覺?是不是感覺到羞愧萬分生不如死?”

說到後麵,她聲音已經抖了。

猛然揪著溫華君的領口,要她同自己額頭抵額頭。

溫華君嘴唇已經沒什麼血色,胸口破出一個大洞,汩汩熱血自她指縫流出。

溫麗妃滿眼不甘,牽扯著唇角勉強一笑:“從小到大,父母都隻疼你,偏向你,說你心善,說我是天生壞種……我真該把她們的屍體挖出來,讓她們都該好好地瞧一瞧,瞧瞧她們最好的女兒應該是誰。”

源源不斷的真氣輸送給溫華君,溫麗妃不受控製地咳嗽,嘴角的血越來越多,被自己的血嗆了一口,終於不再說話,隻盯著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

溫華君始終保持沉默,除了那令人生惡的話之外,她不曾再展露出半點姐妹溫情。再怎麼被嘲諷,也隻閉著乾裂的嘴唇。

溫麗妃厭惡地推開她,丟給她一瓶丹藥:“吃下這個就滾!我懶得殺你——毫無根骨的家夥,修煉了這麼多年,還是如此無用。”

溫華君不同她多說,毫不遲疑地吃下那保命聚氣的藥,回頭看一眼地上橫死的一人,騰空離開。

待姐姐身影消失,溫麗妃雙膝一軟,竟跪坐在地。

她垂著頭,不可遏製地咳出一塊兒爛肉——不知是身體哪裡壞掉了,血淋淋地跌在地上,淡淡濃黑色。

嘔過後,溫麗妃跪坐在地,清晰地感受到藏在體內的黑影蠢蠢欲動——她克製著,強行將他壓下去。

殘月中庭,溫麗妃一身紅衣上落著點點血,融入布料本身的猩紅。

以手蘸著那血,溫麗妃吃力地畫了幾道化屍符,拋去,丟在那兩名男子身上。

看衣著,像東陽宗的人……

不能驚動!

……傅驚塵那便不必擔心,右護法正拉攏他們,要他保密很簡單……

門外有弟子叩,遲疑:“師父?”

“無事,”溫麗妃努力遮蓋溫華君來過的痕跡,“為師在練功,莫要

進來。”

萬物靜籟,寂夜無眠。

花又青終於手忙腳亂地穿好衣服,鼻尖和耳朵羞得發紅,打開門。

傅驚塵還坐在那微涼的台階上。

“半夜三更來我房間,該不會是想看我是不是又在和哪個男修私會?”花又青悶聲,“現在你滿意了吧?”

傅驚塵起身,將疊整齊的衣服放在花又青手上。

花又青看他:“怎麼了?”

傅驚塵垂眼,將手中捏著的鳳凰玉佩放在衣服最上端,風輕雲淡:“沒什麼,隻是有些想你。”

花又青一愣。

院中空蕩,院外一株高大欒樹,劈啵一聲,破了一枚嫣紅果實。

鳳凰玉佩本身是溫玉,天然帶著溫度,此刻吸足了他一人的溫度。

花又青伸手去拿,覺暖熱異常。

她說:“你乾嘛忽然間說這麼好聽的話?難道是良心發現、發覺前幾日待我太凶了?”

傅驚塵說:“哥哥想自己的親生妹妹,還需要什麼理由?這難道不是天經地義?”

注視下,花又青表情依舊,隻是不看他眼睛,小心翼翼地將玉佩重新掛回脖頸,塞進胸口貼身位置。

他的體溫和玉佩一同燙著她心口。

花又青腰間仍墜著傅驚塵予她的那枚蛇銜尾佩,收拾得很謹慎妥帖。

細瞧,也沒添上什麼劃痕,和她佩戴的這枚鳳凰佩同樣乾淨。

“如果你來這裡隻是為了說想我,那現在我知道了,”花又青低著頭,“我要睡覺了。”

傅驚塵說:“鳳凰玉佩是爹娘傳給你的東西,雖算不上價值連城,好歹是她們的心意。今後再怎麼發怒,也不要丟擲——方才若是旁人,你也要拿這玉佩去丟他?”

花又青說:“如果是其他人,我就一劍劃掉他兩隻眼睛。”

話出口,她猛然一震。

從何時開始,她竟也開始說如此狠毒的話?

下意識騙不了人,脫口而出完全是心中所想。

若剛才是其他人,她當真會下如此毒手。

傅驚塵笑了笑:“但願如此。”

他抬手,隨意地摸了摸花又青的頭發。

多日以來,這幾乎是他們唯一一次親密接觸。

男人手掌大,撫摸她頭頂時,如父如師,花又青身體猛然一震,覺此感受格外熟悉,卻又不知何時曾經曆過。

不是心動,是另一種即將蘇醒的情感,如土地上青青蔥蔥茂盛的草芽,隻待東風一吹,千山萬峰便青了。

她現在就像一顆掙紮著的小草芽,頂著未來得及破開的繭。

似此星辰非昨夜。

花又青仰麵,看著傅驚塵波瀾不驚地收回手。

“回去睡吧,”傅驚塵微笑,麵上毫無異樣,如先前一模一樣,“蓋好被子,莫著涼。”

花又青說好。

傅驚塵折身,在妹妹瞧不到的地方,手中平靜地握著一根頭

發。

一根剛從花又青頭上拔下的頭發。

他要去找葉靖鷹。

葉靖鷹曾對滴血認親這種事情嗤之以鼻。

按照他的說法,人的血可以劃分為多種類型。孩子的血未必能同父、母相同,即便是親生母親,也有和孩子血不相融的情況。

按照葉靖鷹的看法,親緣之間,所能相同的,不單單是血,還有肉。

他早些年曾思考過“製造人”,即無需陰陽交合是否能培育出“人”。

為此,葉靖鷹研究過多具人體,他還做了另一件事——即取不同人的皮肉,嘗試研究血親和非血親之間的聯係。

守著藥爐的王不留打了個盹,隱約中察覺有陣風挨著他過去了。

他困倦地哈欠連天,暗想最近真是太累了,累到都做了傅驚塵夜闖藥峰的夢。

爐上火正盛。

葉靖鷹躺在床上,剛閉上眼,就聽傅驚塵喚他。

“葉宗主。”

好夢被打破,葉靖鷹惱怒,還未發作,隻見傅驚塵遞來一柄寒光閃閃的劍。

房內燭火暗,他沉聲:“宗主前兩日提到,可以以血肉鑒定是否為親。”

葉靖鷹說:“怎麼?”

“我拔了一根頭發,”傅驚塵遞過來,“能否幫我確定,這孩子是否和我有血緣關係?”

葉靖鷹靜默半晌,不可思議,震撼:“你出息了,來這裡時還尚有元陽,出去一趟,竟搞出個孩子來?”

傅驚塵問:“能,還是不能?”

那根長發靜靜地在他掌心,連著根。

濃黑色,纖長堅韌,一眼便知發主人十分健康、剛剛拔下不久。

葉靖鷹坐在床邊,看著那根頭發,說:“為何不剜下她的一塊肉?”

傅驚塵說:“心疼。”

不能剜青青的肉。

若被葉靖鷹察覺她血肉有異——

“一根頭發,”葉靖鷹嘟囔,歎氣,“你知這有多難麼?我一把老骨頭了,還得做這樣繁瑣的事情……”

傅驚塵不皺眉頭,乾脆利落地自手臂上剜下一塊血肉,放在托盤中:“這塊兒肉,是我贈予宗主的,隻要宗主肯幫我這個忙。”

葉靖鷹又喜,又頭疼:“好,好,好。”

傅驚塵又問:“若是這頭發的主人,曾飲過我的血肉,對結果是否有影響?”

葉靖鷹說:“有影響,但不大。就像人吃了蘋果,也不會變成蘋果的親生兄妹。”

話沒說完,他震驚:“你竟拿你的血肉給你親人做飯吃?等等,之前青青寫信感謝我給她藥物——”

葉靖鷹刷地一下沉臉:“你這是什麼意思?”

傅驚塵說:“既然你已經問出口,那我也便不再隱瞞你。青青隻是個普通人,不能自愈,亦沒有其他能力——所以我懷疑她的血緣。”

“就這?”葉靖鷹皺眉,“就為了這個?你當你那一身是怎麼來的?難道天底下人人都和你

一樣不成?青青是個好孩子,我同你說,就算她血統真的有問題,你不願意認這個妹妹,我還想繼續認這個徒弟呢!”

傅驚塵不言語。

葉靖鷹握著那根頭發,湊到燈下看一看,連連歎氣:“她一個小孩子,能懂什麼?萬一,我說萬一,她不是你親妹妹,這麼多年的情誼總還是有的吧……莫同我講,你要殺了她。”

傅驚塵終於說:“我不會殺他,葉宗主不必擔心。我隻是想求個答案——七日夠麼?”

葉靖鷹冷哼一聲:“七日?七個月都算快的!你嘴巴一張一合,當這件事多簡單啊?我得先去先從這頭發中提取,再催化——”

“需要多久?”傅驚塵深深看他,“宗主,若您儘心儘力,最快需多久?”

葉靖鷹無法描述傅驚塵此刻的神情。

冷靜的瘋狂,鎮定的陰鬱,遲緩的安靜。

如此的矛盾此刻堆疊在他一人身上。

他下一秒可能會救人,也可能會無差彆殺人。

葉靖鷹緩緩舒一口氣,給他一個確切的答複:“……至少要春天。”

春天。

如今初冬即將到來。

“春天萬物生,我需要一味迎春花花蕊做引子,”葉靖鷹說,“算起來,剛好是青青試煉結束。”

……試煉結束後,即使傅驚塵不要她。

他也能將青青認在名下。

“待她出了試煉,”葉靖鷹說,“我便能告訴你,她是否是你親生妹妹。”

傅驚塵拱手:“多謝宗主。”

藥房內,清晰可聽外麵王不留的呼嚕聲,寂靜夜晚中,震天動地,如十萬鐵騎從房頂紛亂踏過。

葉靖鷹看房內燭台上快要燃儘的白燭,恍惚間,又想到花又青來為他值夜的情景。

小小一個丫頭,倒是挺能吃苦,一守一整夜,兢兢業業,任勞任怨。

一月中守夜起碼十天,每一天都不偷懶。

夜間為他端洗腳水,清晨為他收竹葉上的露水做茶。

他年紀大了,眼看舊友一個一個故去,剩下的這些人也越看越不順眼;旁人說他脾氣古怪,和他相處時也小心翼翼,比如藍琴。

算下來,也隻有王不留和她兩個活寶在膝下逗樂,倒令他垂暮之年,又覺幾分人間的樂趣。

這樣的小弟子,誰不喜歡?

葉靖鷹沉重歎一口氣,側身看,那快要燃儘的白蠟燭,淌了一夜的辛苦淚。

他走過去,揭開燈罩,一口吹滅。

罷了,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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