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白衣派煉製神仙丸,乃以良善、健全之人的魂魄做引,補給那些體虛之人,如另一種形式的滋陰補陽。
若究其本質,仍舊相同。
此消彼長,一失一生。
若想複活青青,也需等價交換。
傅驚塵同妖魔結契,注定無法成仙,而妖魔承諾,隻要傅驚塵飼以生魂,它便能孕育還魂珠,將此珠給青青吞下,便能幫她聚集殘魄。
但殘魄若有損傷,便需以堅韌之魂煉製固魄靈藥,補之。
所以傅驚塵破天荒地收了兩個弟子。
青無憂,青無慮。
合之。
青青無憂無慮。
二人皆由傅驚塵仔細挑選,資質絕佳,根骨亦不錯。
隻青無憂高傲善嫉,青無慮淺薄多嘴。
但二者的魂魄皆十分強韌,若能以良善之道教導,說不定,有朝一日,他們也能修煉出異眼。
倘若妖魔失約,不能為傅驚塵複活青青,那,傅驚塵便教這兩位弟子修煉,待他二人修出異眼,再取之,挽救青青殘魂。
傅驚塵從不會把希望寄托於某人之上。
縱使天道不公,冥冥之中秩序運行,他同天搏鬥、已輸得一敗塗地——
但隻要他一息尚存,就決不肯認命。
傅驚塵未想到,事情的轉機,出現在青青逝去後的第一個冬天。
那天是藍琴生辰,八宗來賀,熱鬨非凡。
為了穩定局麵,也是為“名正言順”,傅驚塵不曾要藍琴性命,允她繼續在這裡修煉,衣食住行,仍同往日無異。
昔日裡藍掌門如何待她,近日依舊如何待她。
隻不過,也同時給她喂食毒藥。
每逢七日,須來傅驚塵處取藥,否則,將渾身爆裂而亡。
畢竟是昔日的掌門之女,為穩人心,亦為場麵好看。在藍琴生辰當天,傅驚塵讓負責這方麵的弟子幫她精心操辦,其餘宗主亦紛紛送來禮物,恭賀她生日。
經過一段時間的以淚洗麵,現如今,藍琴已經可以做到麵無異色,待人接物,俱看不出傷心模樣。
賀禮擺滿一堂,傅驚塵卻隻覺寥落。
原本也為青青準備一場生辰慶祝,若她還在,必定會比此刻更加熱鬨,更加真心。
他隻略略坐一坐,麵子給到後,便起身告辭。
誰知藍琴竟匆匆追上來,顫聲問他,這麼久了,他們可曾有哥哥下落。
她口中的哥哥,自然是金開野。
玄鴞門驚變那晚,金開野便失蹤了,下落不明,再無人見過他。
傅驚塵所知道的、關於金開野最後消息,還是白衣派弟子說,看到他滿身真火,抱著青青踉蹌破丹爐而出,直奔後山。
而那日,衣雪峰後山腳下,梁長陽趕到時,隻看到青青和白衣派便地屍體,並無金開野身影。
白衣派的這種真火,又豈非凡中物。
聞聽此話後,傅驚塵便知,金開野已無生還希望了。
但此事關係重大,青青雖亡故,身軀尚在;若有朝一日,能引她生還——
仙靈之血的事情,絕不能暴露,易為她帶來殺身之禍。
傅驚塵同藍琴說,或許金開野已尋到親生妹妹,放下這一切,外出遊曆了。
藍琴臉色蒼白。
身後觥籌交錯,傅驚塵隻身獨自下樓,步入中庭。
天空悠悠落雪,飄飄灑灑,大片如鵝毛。
他抬手,片片雪花落入掌心,受體溫感染,緩緩融化。
忽然想起,與青青第一次相見,就是雪中。
彈指韶華過,已經七年了。
七日回魂,傅驚塵曾枯坐一夜,不見妹踏月而來;
葉靖鷹予他一株懷夢草,懷之安眠,卻隻夢夢見她靜靜躺於冰室,悄無聲息。
隻今日,傅驚塵緩步於夜間穿行,大雪飄散,積壓滿地,他又想起舍身救青青的金開野。
悲慟過後,麻木消退,此刻他比任何時刻都清明。
先前忽略的、或不在意的一些細節,此刻緩緩浮出水麵。
以金開野的性格,能豁出性命相救,莫非他已經確定青青就是金玉傾?
白雪皚皚,庭院寂寂。
傅驚塵細細想,金開野同他的最後一次劍拔弩張——不、再往前,前一天晚上,金開野發覺青青失蹤,曾以刀砍爛傅驚塵房門。
那日傅驚塵正因同青青吵架而心情不佳,冷嘲熱諷間,金開野竟第一次主動開口,說“青青是你親生妹妹”。
一個無時無刻不想認青青做妹妹的人,忽然間這麼乾脆利落地“放棄”。
傅驚塵頓住。
——那個時候起,金開野已經知道青青就是金玉傾了。
且,知道之後,不僅不想認,還拱手“讓”給他;
如此明顯在幫她隱瞞身份,為什麼?是因為知道青青的真實目的?知道她故意潛伏在他身邊?
金開野又從何處知曉?
傅驚塵冷靜地想,片刻,喚來石山。
“去查查,”傅驚塵說,“當初金開野跟蹤你手下的人,都去過哪些地方。”
石山撓了撓,小聲:“還有一事,不知當說不當說。”
傅驚塵問:“什麼?”
“青青師妹……”石山猶豫,“青青師妹亡故的前天晚上,玄鴞門守衛的外門弟子,曾見她孤身一人去了玄武山上……而那天晚上,亦有人看到符宗宗主溫麗妃,和一個相貌同她相似的女人打架。隻是威力頗大,那夜事情雜亂,未曾上前探查,不知後續如何。”
傅驚塵立刻想起,曾在雙生台看到的那一幕。
那個和溫麗妃一模一樣的女子,同溫麗妃打鬥,刀刀致命;
那刀上符咒,隱隱有著青青的味道。
千頭萬緒,在這個冰涼雪夜漸漸浮出水麵,傅驚塵隻覺胸口激蕩,隱隱
似觸及事情真相。
青青已經過世了。
關於她的真實身份……還有必要繼續查下去嗎?
若查下去,或許會知道她來這裡的目的,也意味著,會真真切切、詳細地看到她欺騙自己的過程。
倘若不查,她會永遠是他的妹妹,他的青青。
傅驚塵閉一閉眼,許久,問石山:“葉掌門此時何在?”
葉靖鷹仍舊在藥廬上。
寒夜長,他正埋頭研究著藥物。
此時此刻,已非研究長生之藥,而是研究,倘若殘魂在體,如何能複生。
傅驚塵披著一身風雪進來時。
室內平添幾分寒涼。
葉靖鷹不抬頭,隻提醒:“你我都知,如今我不過擔掌門這個名頭,門派內一切雜務事宜都由你決定。有什麼事,你自己看著做就好了,何必再來做樣子請示於我?”
傅驚塵直接問:“我聽說,青青過世那晚,你曾為溫麗妃治療過肺腑?”
“是。”
傅驚塵問:“可是符咒所傷?”
葉靖鷹皺眉:“是附著在劍上符咒,老朽不曾見過此術,應當是自創,不知是誰做的,頗有天分。”
傅驚塵問:“中此符咒者,是否會先震傷心肺,隨之體內流血、繼而肝臟破裂?”
葉靖鷹終於放下手中東西,抬頭看他,有不詳預感:“你怎麼知道?”
傅驚塵說:“青青曾為她醫治過——若想療治到能正常起居,需多少時日?”
葉靖鷹直接說:“我用了一個月。”
傅驚塵安靜。
劈啪一聲,桌上燭花爆。
他說:“青青用了不到七日。”
“怎麼可能?青青雖跟我學習過幾年,但我知道她,還遠遠沒有那個能力,”葉靖鷹想也未想,立刻反駁,他說,“此符咒雖算不上狠毒,但妙就妙在那所用咒術,環環相扣,若不清楚符咒原貌,稍有不慎便會令她傷勢加重……除非,除非——”
他驀然間止了聲音。
“除非,青青知道這完整的符咒,並且會用,”傅驚塵慢慢地說,“對嗎?”
重重燭光中,傅驚塵一雙眼有熠熠之亮。
葉靖鷹顫聲:“現如今,青青已經不在了,你此時又對她過往身份耿耿於懷,莫非要讓她死也不得安寧的嗎?你知道你在做什麼?若是當真查到,青青是受人指使潛伏於此——你打算怎麼辦?也要去殺了那些人為她償命嗎?萬一那些是她親人好友呢?”
傅驚塵立在陰影中:“親人好友會讓這樣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姑娘,那麼小年紀,就開始藏在我身邊?他們難道不怕我殺了她?若有如此狠毒心腸,倒也算不上什麼親人好友。”
葉靖鷹問:“你想如何?你可知道,倘若先前你我設想為真,或許青青就是——”
“我知道,但這世間所有利用她的,”傅驚塵平靜,“都要為她償命。”
夜風卷白雪。
傅驚塵折身,出藥廬,徑直往雙生台去。
雙生台庭院之中,一大一小兩株槐樹纏繞生長,互相支撐、艱難托舉彼此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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