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大魔頭,連變相軟禁都說得如此冠冕堂皇。
待傅驚塵走後,展林才鬆了口氣。
他喝了太多太多水,不多時便覺有些三急。房中雖有溺盆,但他嫌棄臟汙,斷然不肯用的,想也未想
,便開門出去,尋找茅廁,順帶著走了一圈,才發覺自己竟被符咒困住了——
活動範圍僅限於此房間和茅廁之中,若想再出去,皆如被什麼泡沫隔開,軟綿綿的,阻擋他外出。
寫過多次強/取豪奪話本子的展林,第一次麵對實打實的軟禁,徹底傻了眼。
和這個相比,他更擔心青青。
——以大魔頭這平靜瘋掉的精神狀態,青青啊青青!你快些跑啊!!!
千萬彆讓他抓到!!!
思考間,站在廊上,忽聽有人畢恭畢敬:“師尊,弟子有一事相稟。”
是青無憂。
展林心中一緊,直覺對方說的“事情”和青青有關。
他靠近了,想去偷聽。
但——
“無憂,”傅驚塵製止青無憂,“下去說。”
隻聽青無憂重重腳步聲,聲音遠去,離開藥廬。
展林什麼都聽不到。
四下張望,也見不到人影。
一片寂靜。
待下樓,傅驚塵方問:“我不是要你麵壁思過麼?”
青無憂拱手:“此事緊急,有男子擅闖雙生台,救走了關在房間內的那女人。”
傅驚塵問:“男子?是何相貌?”
青無憂答:“看不清,是個少年郎,陌生臉龐。”
傅驚塵思索。
男子,年輕的少年郎。
清水派中,唯一能對得上號的,隻有最小的那個師弟,名喚謝垂星。
容貌倒是不錯,清秀寡言,不過十分摳門。
他皺眉,問:“你看著他將人帶走?”
青無憂猶豫:“……弟子也阻止了,不過,隻打了他半掌,叫他逃走了……是弟子無能,沒有追上——”
“啪!”
傅驚塵重重抬手,扇他一巴掌。
青無憂不敢說話。
傅驚塵擰眉:“我說過多少次?不許對清水派的人動手,現下連為師的話也不聽了麼?”
青無憂垂臉,右臉頰火辣辣一個掌痕,又疼又愧,低聲:“所以無憂特來向師尊請罪,我立刻就將功折罪,將那少年擒拿——”
“啪——”
重重一巴掌,又扇在他左臉上。
傅驚塵冷聲:“還要再犯錯?”
兩個臉頰高高紅腫,青無憂頓悟,立刻:“我馬上讓人放鬆戒嚴——下令,絕不傷害那清水派弟子。”
不聽傅驚塵回答,青無憂急急解釋:“師尊勿動怒,那人穿著我玄鴞門弟子的服飾,我隻當是傲龍派的探子未清,未曾想到他們會是……無憂考慮不周,還請師尊恕罪。”
許久不聽聲音。
他忐忑不安抬頭,看傅驚塵正平和望他。
傅驚塵拍一拍他肩膀,聲音緩和許多:“臉還痛麼?”
得到尊敬的師尊關心,青無憂頓時落淚。
男子漢,又怎能輕易流淚?
他搖頭,說不痛,這些是無憂應得的。
青無憂現在心中愧意頓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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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想試探著問問師尊,除他和師弟外,師尊可也曾教授過其他弟子?怎麼那個人,會師尊您的功法?
現下濃濃愧疚,青無憂也不想問了。
師尊教誰,那就是誰天大的幸運;他不過是個弟子,又怎能乾涉師尊的決定呢?
師尊就像父親,而自古以來,向來都是父親說什麼,兒子做什麼即可。
“你和無慮是我親自挑選的弟子,也隻有你們兩個,得我悉心教導。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我也不過時一凡夫俗子,望你們二子成龍,”傅驚塵慢慢地說,“我既希望你二人有出息,平時對你們的管束,也嚴格了些。思來想去,或許是我對你們太過——”
“沒有,沒有,”青無憂搖頭,他急切開口,“我知自己性格急躁,沉不住氣,師尊教導的是。如今扇我巴掌,也是想我多多有出息,您視我和師弟如自己的孩子,自然會恨鐵不成鋼,是我們做得不夠好……才令師尊如此動怒。這兩巴掌是我應得的,您該多打我幾下,好讓我知道教訓,下次莫再犯此等錯誤。”
傅驚塵笑了。
“知錯能改,便是好孩子,”他從袖間取出一裝藥的小瓷瓶,遞給青無憂,“這裡有些傷藥,拿去擦在傷痕處,今夜過去,傷痕便消了。無論怎麼說,你如今暫管那些符修的弟子,莫失了顏麵。”
青無憂顫手接過那瓷瓶,哽咽:“我的一切全都是師尊給的,無憂感激不儘,此後行事必當謹慎,絕不丟了師尊您的顏麵。”
“去吧,”傅驚塵微笑,“師尊相信你會成為我第一個得道的徒兒。”
青無憂頂兩個巴掌痕,捧著傅驚塵隨手給的傷藥,眼含熱淚,感激不儘地離開。
唯獨傅驚塵仰首望月。
又是一年秋。
黃葉落儘木芙蓉,難送鴻雁寄秋風。
與此同時,花又青唇角含血,咽下兩口腥甜,以手背小心翼翼擦拭掉,裝作若無其事地疾馳,一路出了玄鴞門,急急奔到玄武山上,將氣息奄奄的大師姐,小心翼翼地遞給二師兄方回燕。
三師姐楚吟歌治療術最好,一搭手,試探大師姐脈搏,驟然大驚。
“不好,”她眉頭緊皺,壓抑,“大師姐魂魄有異,似乎已經脫離身體,又被什麼力量定在體內……真氣和脈搏都是亂的。”
花又青忍著心口窩鑽心的疼痛,急急問:“我們該怎麼辦?”
“立刻帶大師姐回家,”楚吟歌說,“你前幾日給我的那個天山雪蓮,我還未用,那邊還有我之前煉製的固魂丹,當務之急,需先穩住大師姐魂魄,再細細為她調理。”
“好,”花又青點頭,“你和五師姐先送大師姐回去,路上也好有個照應,讓二師兄留在這裡——我去玄鴞門,四師兄還在裡麵,我接他出來。”
方回燕想也未想,斷然拒絕:“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花又青說,“如今
的玄鴞門已經生變……您若此刻過去,倘若再有危險,怎麼辦?”
方回燕說:“正是有危險,才不能讓你一人前往。”
花又青笑了:“您看,我這不是好端端地出來了嗎?反倒是四師兄落進去了。現在救他一個,我還有辦法,若是再將大師兄您也搭進去了,那我可真是要一個頭兩個大、束手無策了。”
方回燕定定看她:“你還是和小時候一樣。”
“您若不放心,就留在這裡接應我們,”花又青說,“這樣更穩妥——放心好啦,我不和他們打,萬一出什麼岔子,我立刻往外跑,保命要緊,對嗎?”
方回燕歎。
一旁終於沉默的啞巴少陰,開始飛快地打起手勢。
花又青認真看了半天:“你想尿尿?”
啞巴少陰:“……”
他放棄用手語溝通,歪歪扭扭地寫「我跟你去」。
花又青看他的字,沉默了一下。
啞巴少陰以為她不同意,急了,繼續寫。
「怎麼說,我也是玄鴞門的人,你們對我有救命之恩,現在這種情況,還是需要多我一個幫手」?
仔細讀完,花又青笑了。
“好,”花又青點頭,“那我們一塊兒去——三師姐,五師姐,大師姐就交給你們了;二師兄,在這裡好好守著,千萬彆打瞌睡喔。”
方回燕憂心看她:“一路小心。”
不知為何,經此一遭,方回燕看花又青,總覺她似乎一下子就長大了。
這也並不是壞事。
現實七日,幻境七年。
七年了,師妹此刻行事,也沉穩了許多。
隻是方回燕仍舊心疼,心疼她小小年紀便要做這種事情,心疼她本該在師門中無憂無慮……神愛和她年紀相同,如今還會和謝垂星爭這個爭那個。
青青已經不爭了。
方回燕叮囑:“快去快回,回家後,師兄給你蒸包子吃。”
花又青笑了:“我要吃十個!”
沒有過多的告彆語言,她足尖點草葉,隨啞巴少陰,再入玄鴞門。
方回燕站在原地,靜靜看她。
直到再也看不到。
草尖風吹,花又青飛到一株蒼老槐樹下,捂住胸口,不得已停下,緩了緩,同啞巴少陰低聲說句等等——
她坐下,運息調傷。
再重的傷她也受過了,不過區區一少年,還是半掌,要不了她的命,隻是火辣辣地疼。
身體一直都沒好完全呢。
花又青隱約也察覺到不對勁。
之前每次出入幻境,都不似今日這般。身體的傷,一旦脫離幻境,便消失得無影蹤。
這一回……就像把原來的身體帶過來。
莫非、莫非是那煉丹爐中的火,還是傷到她的魂魄?
還是因為她後期魂魄本就離體,卻還是堅持廝殺,長久的堅持令她魂亦帶著裂口?
傷到魂魄可不是什麼好玩的事情,可眼下,大師姐雖然成功救出,可四師兄仍生死未卜。
花又青嘴唇發乾,一心不能而用,暫且壓下疑慮,繼續療愈身體。
啞巴少陰翻遍身體,從懷中取出一個白瓷瓶遞給她,做動作,示意她快些吃下去。
小瓷瓶一看就是葉靖鷹的手筆,打開看,細細嗅,也的確是他老人家煉製的丹丸,碾開一點在手掌心,花又青低頭細細聞。
是益氣補血的東西,還能撫平經脈,適合她如今服用。
花又青笑了,說聲謝謝,吞下那丹藥。
想了想,她又折下短老柳枝,三下五除二,剔除了裡麵的芯子,隻剩下外麵一層皮,戳了洞。
“這個給你,”花又青叮囑,“你不會說話,若是遇到危險,需要我救命,就立刻吹響它——一吹響,我就知道要救你了。”
啞巴少陰戴著麵具,看不到他表情,隻看他重重點頭,珍惜地收起那柳皮口哨。
“走吧,”花又青給自己又上兩道止痛的符咒,平穩了呼吸,“我們去救人。”
此次再入玄鴞門,便沒有上次那般順利。
方才抱走大師姐,已然驚動守衛,隻是不知為何,此刻他們又撤了回去。
花又青俯在屋頂上,略略思忖,心想,大約因他們強行關了大師姐在此,如今見人劫走,心中心虛,自然不會追究——
……大概吧?
也隻能如此安慰自己,難道因為怕和怪異,便要棄四師兄而不顧麼?
還有,那個高冷腿長且走路緩慢的少年,莫名其妙地說什麼“這個女人殺了溫麗妃”之類的,又是什麼意思?
需要想的東西太多太多了,可花又青現在腦仁突突地痛,搖搖腦袋,強迫自己穩住心神。
救四師兄要緊。
借著月色庇佑,仗著身法輕盈,花又青悄然穿行於玄鴞門中,先翻遍雙生台——那個打她半掌的少年已經和衣而臥了,睡得正死,手中還攥著小瓷瓶。
她躡手躡腳離開,都出門了,越想越氣,再度回頭,狠狠地在他茶壺裡放了大量巴豆粉,才神清氣爽地離開。
啞巴少陰遞過去桑蠶絲的手絹,比比畫畫,示意花又青擦手。
花又青笑:“沒想到你的手絹如此精致。”
啞巴少陰局促地站著,不作聲。
低頭擦完手,花又青將手絹弄乾淨了,疊好,認真遞給他:“謝謝你。”
啞巴少陰不言語,喉嚨上的疤痕觸目驚心。
兩人繼而又去翻劍宗,還有湘夫人的居所……
四師兄好歹也是個美人坯子,莫不會被湘夫人看中?
一整個玄鴞門都快翻遍了,都沒有。
最後才是葉靖鷹所在的藥峰。
大約運氣耗光,這一次,花又青和啞巴少陰沒有那麼走運。剛剛踏上藥峰地盤,便被王不留察覺——
花又青甚至沒有認出他。
昔
日話癆的銀發少年,如今銀發長到小腿處,僅以金環相束,滿麵陰沉,鬱鬱未有歡喜色。
他手持長劍,指住花又青和啞巴少陰二人:“又來倆送死的。”
啞巴少陰刷地一聲拔出長劍,擋在花又青麵前,另一隻手飛快打手勢——快走!
王不留冷漠:“還是個啞巴。”
他不多話,持劍刺來,兩劍相格之際,隻聽叮叮叮,一陣金玉之聲,霎時間,藥峰之上,其餘弟子亦被驚動,遠處漆黑房間亦點燃燭燈。
——啞巴少陰劍術不錯,同王不留打得有來有回,三招之內,竟未分出勝負。
花又青看他們勢均力衡,一時半會誰也打不過誰,她果斷決定,不留在此地,轉身離開,在驚動更多人之前,先去找尋四師兄。
還剩下兩個地方不曾搜尋。
藥峰上自然是不能再搜尋了,除此之外,還有兩個大範圍不曾尋找,一個是傅驚塵曾居住的偏遠居所——
第一個就排除掉這裡。
傅驚塵那性格,不會平白無故地捉人關起來,就算關,也絕不會關在自己的房間中——不過也不好說,默默想,她便被關過著麼一遭。
二來,花又青又擔心自己觸景生情。
沒有和她相處記憶的傅驚塵,也不是她喜歡的那個傅驚塵啊。
停。
救命要緊,又怎能在關鍵時刻,囿於兒女情長。
還剩下一個,就是昔日藍掌門所住的地方了,靈氣最足的洞府。
花又青輕手輕腳,飛快逡巡一遍,才發覺這邊已經很久不曾住人了,一應家具皆蒙著厚厚的塵土。
一切都彌漫著濃重的不詳征兆。
她壓下不安,隻覺這三年的變化,用翻天覆地來形容也不為過。
匆匆忙忙翻過一遍,本以為一無所獲,卻冷不丁察覺,在此處小花園的假山後,不知怎麼,竟多出了一道暗室,幽幽發冷。
旁人定是瞧不出,可她有異眼,定睛一看,隻看石塊後,赫然一片空洞,還有冰冷寒玉階梯,曲曲折折向下。
莫非……
四師兄會被人關在這裡?
花又青提心吊膽,試著打開石門。
對她來說,那些符咒並不困難,隻試了幾下便解開。
緩步拾級而下,隻覺周圍寒意沁沁,冷得她身體顫顫縮縮,仔細看,這裡的地與天與牆,全是由一些珍稀寒玉堅冰鋪設而成。
在這一冰室中,靈氣最足之處,擺放著一具水晶棺槨。
而那水晶棺槨中,隻靜靜地躺著……傅驚塵。
素衣黑發,眉目悠然。
看清他的臉時,花又青登時愣在原地,動彈不得,如遭雷擊。
她想過,現生之中,勢必會同他見麵。
隻是不曾想,會在這裡。
花又青完全沒有做好準備。
寒玉冰冷。
水晶棺槨中,傅驚塵懷中擁一件女子的衣服,手握一株半枯萎的懷夢草。
受於懷夢草的作用,此時此刻,他正安然陷入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