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唯一能做的,則是在玄鴞門中,早早修煉,爭取解開那同生共死符;
以及,聽著些外麵的動靜,免得清水派當真同傅驚塵起衝突。
可天不遂人願。
花又青最不想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清水派同東陽宗交往更密,正秘密商討,要聯手斬殺藍琴。
以及——
將黑魔喂大、剝離出身體的傅驚塵,也被列作敵人。
這個消息是晚膳後才傳遞過來的。
葉靖鷹是明麵上的掌門,實際上,這玄鴞門中,大大小小事宜,皆要經傅驚塵的手。
到了議事廳後,他便不曾閒過片刻。
如今的玄鴞門和昔日不同,甚至還有幾個身無任何功法、隻做文書之類的弟子,都是傅驚塵從山外山中選拔而來的。
和以往的弟子代管理不同,他另起規定,在舊日運行的基礎上,又重新分配設置了新部,負責開支統計的,負責同薑國往來的,基礎文書起草及其他文職的,專門采購東西的……
幾個部都是他一手提拔、選擇的人,這些人,雖無功法傍身,不能打不能戰,但司其職,每年亦有不菲報酬;每四月還有專業的不計名評測,設置甲乙丙丁四檔,甲乙皆有獎勵,落在丁檔,則會罰俸減薪。連續三次丁檔,即刻降職,另換他人。
還設置專門的督查人員,進行監管,無形之中,細分下去的職位,悄然除了以往某人獨攬大權的風氣。
這一套運行規則下,傅驚塵隻需看各部管理者送來的東西。儘管輕快不少,可如今玄鴞門今非昔比,若詳細看一遍,仍舊要不少時間。
他做事時,花又青便百無聊賴地在外悠然閒逛。
站在臨水的平台上,她時而打個柳枝、隔空摘花,或撿一木枝,對著空氣比比劃劃,免得荒廢了一身功法。
練完一套基礎劍法後,花又青看到熟悉的身影。
驚喜揮手:“卓木師兄!!!好久不見啊!!!”
瞧見她,卓木也是一愣。
三年不見,花又青還是原本模樣。
卓木卻疲憊了許多。
人還是那個人,隻是眼睛不再明亮。
幸而玩世不恭的樣子還在,笑起來還是一如既往地迷人,一笑春風萬裡桃花開。
他此刻來,自然是找傅驚塵彙報。
正事當前,雖無太多時間,但少不了同花又青寒暄。
卓木笑著看她,驚歎不已:“這些年來,傅師兄一直在找尋能聚你——”
“卓木。”
他話未說完,傅驚塵站在門口,平靜地問他:“清水派當真和東陽宗要聯手?”
花又青本想問卓木,什麼叫“聚你……”,猝不及防聽傅驚塵這一聲問,登時愣住,注意力立刻轉移。
她已經了解到傅驚塵對東陽宗的厭惡——清水派想同東陽宗聯手,又是怎樣一回事?
“是,”卓木收起笑容,詳細稟報,“東陽宗的莫不欲,備下厚禮,率座下嫡傳弟子親自去清水派拜訪;離開時,有人瞧見,溫華君攙扶他下山。”
——大師姐!
那還魂花已經徹底醫治好她的身體了嗎?
花又青立刻講:“不可能,我大師姐身體尚未完全好轉,又怎麼可能會下床送人下山?會不會是人看錯了眼?這件事是不是需要再核查一下?”
“無需核實,”卓木說,“乃我親眼所見。”
花又青愣了愣。
“我就知道,這些天,東陽宗的人頻頻去清水派,定然有什麼算計,”傅驚塵說,“你讓人繼續盯著,若有什麼苗頭,立刻告訴我。”
卓木拱手,說是。
眼看傅驚塵轉身回廳,花又青丟下樹枝。
那枯枝一落地,粘土便生枝發芽,亭亭地長成一株薔薇。
提裙匆匆跨過漆成紅色的木檻,花又青追上去,直截了當地問:“你會不會傷害我大師姐?”
“若她不打算殺死我,我敬重你們定清師尊,自然不會動手,”傅驚塵說,“你是我妹妹,這些人對你有養育之恩,看在你的麵子上,我也不會碰他們。”
花又青問:“若是他們要同你作對,你如何?”
傅驚塵沉吟:“不知。”
花又青問:“不知是什麼意思?”
“若我殺、或傷了他們,你定然會傷心,或許從此再不理我,”傅驚塵說,“可若他們想要我的命,我也不能雙手奉上。”
花又青站在原地,沒有跟上。
她在發呆,茫然若身處海中。
她聽見自己問:“你在玄鴞門中安排的那個細作,到底是誰?”
“……不完全是細作,”傅驚塵歎氣,“青青,她無意傷害清水派,隻是認可了我的建議。”
花又青敏銳抓住他話語中的漏洞:“你的什麼建議?”
傅驚塵停下腳步,折過身,不疾不徐地靠近她。
如今的他慣常穿一身白衣,素淨皎潔,除卻腰間綴著的龍佩外,再無其他飾物,端正大方。
一直走到花又青麵前,方停下,垂眸看她,傅驚塵問:“我應允她,會除掉其餘被黑魔附身、以及被剝離出的黑魔本體。”
花又青呼吸急促。
“你說得對,我不可能永遠將妹妹關在這裡,”傅驚塵微笑,“既然預言中,你會被黑魔附身,那我便從根源上解決——殺掉它,你便自由了。”
花又青說:“可你體內的呢?”
“是啊,”傅驚塵歎氣,“所以你的大師姐並不接受我的建議,一定要殺了我,萬般無奈,隻能出此下策。”
他抬手,將花又青發上欲墜的釵子扶正,溫和:“好了,青青,彆為此事煩憂——”
“如果,”花又青忍著胸悶,問,“如果清水派當真走到你的對立麵,你會怎麼做?”
他表情不變:“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花又青心如墜冰窟。
“逗逗你,”他展顏,“順從我、認可我觀點的人,我自然不會為難,畢竟這些都是你的師兄師姐、師弟師妹們,和你情同手足,又一起長大。他們若識時務,我自然要奉為座上賓——而那些鐵了心要忤逆我的,難道要我放虎歸山,讓她們背地裡商討怎樣謀害我性命嗎?”
花又青輕聲:“已經彆無他法了嗎?”
“我可以承諾不殺他們,”傅驚塵風輕雲淡,“倒是還有個法子,不如,將他們也都捉來,全都養在這玄鴞門中,陪著你,同你一起玩樂,好不好?左右清水派貧寒清苦,住在玄鴞門中,我可以讓人將外山分一片地方給他們,要他們速速修煉。”
“清水派雖然貧窮,但骨氣還是有的,”花又青嘴唇發乾,“若真如此,那你還不如直接一劍殺了我。”
“隻是說說而已,莫胡言亂語,”傅驚塵不笑了,正色,“這些晦氣話,以後莫再提。”
花又青轉身便走,隻給他一個背影。
傅驚塵站在廳中,足下光潔的大理石映照著他的身軀,恍然間若青鬆照玉山。
身側,青無慮畢恭畢敬地問,要不要他跟上去,看看青青師叔?
“不用,”傅驚塵說,“她自己有主意,不喜歡被人跟著。你此刻過去,隻會令她更煩躁。”
青無慮說是。
傅驚塵又問了他幾個問題,大多是問他修煉功法,近期心境。
青無慮一一答完後,傅驚塵親自為他整理衣襟,溫和一笑:“你進展不錯,雖然比你師兄稍稍慢了些,但你更用功,假以時日,或許會比你師兄更早得道,修成異眼。”
青無慮笑著行禮:“多些師尊點撥。每每弟子修到迷茫出,全依仗您——”
“好了,”傅驚塵說,“無需說這些廢話,你且回去休息,讓無憂過來吧。”
他略有些疲倦,按按太陽穴,冷靜想,將來管理玄鴞門的重任,還是必須要找人接手。
隻是尚未想好,要扶持哪一個。
夜間猶不能休息,傅驚塵同幾位宗主一同坐而論道——新任職的劍宗宗主,名為蕭似寒,今年四十有五,是喪妻的鰥夫,沉穩有度,處理事情亦井井有條。
因和曾經的劍宗鬱薄紫有過節,自從對方升任宗主後,蕭似寒便一直處於被排擠的境地,迫不得已,才離開玄鴞門,在外隱居。
還是傅驚塵重新將他請回。
因那幾年的隱居經曆,蕭似寒的氣度是這些人中最穩當的一個,其餘宗主陸續離開後,唯有傅驚塵同他繼續談論修煉心得。
圓桌上茶水換了三次,第四次添水時,傅驚塵察覺到,懷中的龍佩燙了他一下。
是花又青在喚他。
傅驚塵一頓。
龍鳳雙佩作用下,開啟共感。
妹妹那邊感應到的一切,都會完整地傳遞到他身上。
花又青如今就躺在床上,時而小聲喚他名字,時而又發泄般地光著腳,在涼涼地磚上跳來跳去。那地磚硌著她的雙足,也迢迢傳遞到傅驚塵的身體上。
傅驚塵硬下心腸,確定她隻是在故意鬨他後,沒有理會。
他心中亦積著對清水派的慍怒,若放在旁的門派身上,膽敢如此明目張膽做對,此刻早就斬草除根;然涉及青青,必然慎之又慎。
現在不能去見她,與她見麵,必然又要吵架。
今日玄鴞門中事務繁雜,他不想此刻同青青爭論。
唯獨把茶杯放下。
不想燙壞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