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迎麵撞上萬三娘。
她已經不太能記得萬三娘的麵容,匆匆間,隻看到一個裹足的婦人;如今各國都認為裹足是陋習,下令廢止。倒不是他們意識到了裹足是對女人的殘害,而是認為裹足後的人不能再下地做重活、進而影響國家的糧食生計。
在種種律法下,私自裹足的人越來越少,是以,花又青瞧見這婦女的小腳,驚詫地多瞧了一眼;也正是這一眼,令她發覺,對方並無影子,乃是鬼魂。
是誰又為這魂魄捏了好似凡人的身體?
花又青想不通,電光火石間,意識到對方是貞山中,那個“懲戒”女人、“訓導”女人的萬三娘。
那個牌坊上要將夫家名姓放在前麵的“萬氏”。
彼時她未被收服,而是被黑影卷席而走——
莫非這就是傅驚塵所稱的“黑魔之氣”?果真藏身在其中。
持劍而上,花又青一劍欲刺萬三娘的胸腹,不知哪裡冒出來兩個東陽宗弟子,將她劍格擋而開,又團團圍住,橫眉冷眼,嗬斥她,問她可是和魔頭傅驚塵廝混之人?
花又青意識到,此刻在對方眼中,她還是傅驚塵捏的那張無特色美人臉。
眼看萬三娘脫困,往藏劍閣方向去;花又青持劍,冷冷甩掉劍上落雪,聲音發寒:“記住了,我的名字是’草紅紅’,將來到了閻羅王處,你們也好知道,自己是被誰殺死的。”
幾人都不曾聽聞過“草紅紅”這號人物,彼此懵懵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提起劍,攻向花又青。
如今也沒什麼“憐香惜玉”的說法,修道之前,男女平等。
既是傅驚塵的人,想必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死了便死了。
這幾人都是東陽宗的精銳弟子,花又青殺死他們,還費了些功夫,趕在更多弟子前來援助時,花又青抹了他們幾人脖子。甩掉劍上積雪,她側身看地上橫七豎八的屍體,竟連念超度咒的念頭也沒有了。
花又青一躍而起,敏捷在屋頂上穿行,冰冰寒雪落臉即化,她左手火靈劍,右手摘
了落雪,凝成一把冰刀。
一火劍一冰刀,齊齊合力,追至藏劍閣前,隻見那萬三娘已經竊取了寶劍——正是和花又青隱約有共鳴、存有梅香的那把。
她此刻注意力卻不在劍上,而是雪地中,斷了一條手臂,血流如注、昏迷的卓木。
“卓木師兄!”花又青驀然睜大眼睛。
傅驚塵是和卓木一同走的,如今卓木重傷在此……傅驚塵呢?
再好的寶劍也抵不過人。
花又青落在地上,撿起卓木斷臂,當機立斷為他接上;又使療愈術,用力掐卓木人中,刺激他醒來。
我哥哥呢??_[(”花又青晃卓木,急切,“他是被人帶走了嗎?”
卓木眼神潰散,什麼都答不上來,顯然是傷勢過重,思維也亂了。
花又青運氣,正要再為他輸一分氣力,卻聽身後破空聲,她將卓木放下,轉身以劍擋,鐺鐺兩聲,暗器砸在劍上,砸出兩個小凹陷。
大義淩然的莫不欲站在她身後。
“姑娘,”莫不欲說,“你既有如此之才,何必同那魔頭廝混?不若改投我東陽宗門下,隨我——”
“我呸,”花又青大罵,“你這個道貌岸然的老不死東西,哪裡有臉麵勸我去你那裡?連你這樣的沽名釣譽之人,都能被東陽宗奉為長老,可見這東陽宗已經裡裡外外壞透了!我聽你說話都覺臟了耳朵,若你還想積點德,現在便速速自裁,免得浪費這人間空氣糧食!”
莫不欲說:“好強的口才。”
他始終盯著花又青身後的藏劍閣,看見萬三娘抱著寶劍而來,再看花又青注意力不在萬三娘身上,方鬆了口氣。
莫不欲轉移花又青注意力,明修棧道、暗渡陳倉,隻想神不知鬼不覺,在不驚動花又青的前提下,成功地讓萬三娘將寶劍帶走——
他和黑魔都不能觸那寶劍。
而若是讓花又青得到,如今勝券在握的局麵,隻怕會有個大反轉。
莫不欲勸:“你可知傅驚塵為何會忽然間走火入魔?那並非他練功失誤,而是他主動吞噬黑魔——你可知這意味著什麼?”
花又青扶住卓木,確定他暫無生命危險。
“他早已經回頭無路,”莫不欲沉聲,“魔以人惡念為食,傅驚塵妄想以凡人之力,得到魔的長生不死。人魔殊途,更不要說他做的事情、連魔都想不到……”
話音未落,萬三娘抱劍欲走,花又青忽而一劍起,斬斷她抱劍的那隻手臂。
雖是鬼魂,可花又青的火靈劍非凡間俗物,斬魂亦痛。萬三娘慘叫一聲,低頭看,懷中那火靈劍和斷臂齊齊落在地上。
莫不欲震怒,抬手欲去接,卻又在即將觸碰到寶劍時縮回手,陰晴不定。
“轉移注意力這點,你還是得跟傅驚塵好好學,”花又青冷笑,“你以為,經過他毒打的我,還會被你這點拙劣小伎倆給哄騙嗎?”
莫不欲問:“你為何能一臉自豪地說出被他虐待的事情?”
“是鍛煉,”花又青眯眼,“莫不欲,既然你如此想要得到此劍,為何偏偏差遣萬三娘去闖陣、而非親自出馬?”
莫不欲問:“誰說我想要?莫血口噴人。”
他不自覺有些心悸。
怪哉,怪哉。
論起年齡,這女子不過十五六七歲,在他們眼中,也不過是個乳臭未乾的黃毛小丫頭。縱使再機靈了些,也不過一女娃子而已。
怎麼……此刻神態,話語,思維,舉手投足間,都有著傅驚塵的影子?
……難道傅驚塵還學會了分,身術?
“你若不想要,又如何會興師動眾,要這麼多東陽宗精銳弟子前來,偏偏又是白日裡,我和傅驚塵討論要取劍之事後,”花又青說,“再讓我猜一猜吧,莫不欲,你不敢伸手去取劍,是因為那劍上有東西能克製你吧?”
莫不欲說:“胡說八道。”
“彆說肉,體凡胎,就連萬三娘這樣的鬼魂,都能觸碰,可見你身上附著的這東西比鬼魂怨靈更為恐怖,”花又青精準理清,“是黑魔?”
莫不欲抬手,斷劍在他手掌中重聚成形。
“被我猜對了,”花又青冷冷,“能克製住黑魔之氣的,基本上都與定清有關。此劍,是從清水派中所盜走的吧?聽聞昔日定清離世前,曾將一寶劍留於弟子,那寶劍乃芳初祭劍所化,莫非就是眼前這一把?”
她盯著那斷劍處的血液,嗅到熟悉氣味。
“你傷了傅驚塵,”花又青一手持火靈劍,另一隻手抓握,欲取地上寶劍,同莫不欲對峙,“那便拿你這身體還吧。”
花又青知莫不欲功力深厚,她定然不是對方對手。
可誰又能說,雛鷹不能勝過老禿鷲?
地上寶劍入了她右手,莫不欲震駭出聲,而花又青手持雙劍,已經不管不顧,暴起殺莫不欲。
他用斷劍刺傷了傅驚塵!
這老狗——拿命來!!!
莫不欲不懼怕花又青,隻怕她掌中寶劍,忙使用催魂大法,遠遠以氣打了花又青的右臂——這一下必然吃痛。
果不其然,花又青鬆了右手,寶劍脫手而落,自空中墜地;可她忍痛,不曾後退,強行同催魂大法相抗,左手火靈劍猛然刺中莫不欲心口——
受傷後藏退於莫不欲心口的貪魔吃痛,幾縷黑氣逸出,徹底坐實了他身懷黑魔的猜測。
眼見事情敗露,莫不欲殺心頓起,再不管後果,一掌便要拍到花又青頭頂。
這一掌惡毒,若真拍到,隻怕她即刻斷了全身骨頭,魂飛魄散。
轟————
即將觸碰到她發絲之時,隻聽一聲北風呼嘯,強大威力一震,莫不欲站立不穩,從雲層之上重重跌下,花又青隻覺一雙有力臂膀攬住她身體,挾她便要往遠處去。
花又青欣喜不已,不忘凝氣成冰劍,刷刷刷三道,直直將莫不欲刺了對穿。
雖知此招隻能傷他身體,不能殺他靈魂,可也解氣。
“哥哥!”花又青開心叫,“我還以為你出事了……你放我下去,能對付那老東西的寶劍,還有受傷的卓木師兄都在下麵……”
話未說完,攬住她腰的手臂一緊。
她被箍得發痛,仔細看傅驚塵的臉,終於發現,此刻他的眼睛,竟不再是往日的顏色,而是泛著詭異的黑紅。
花又青呆了呆:“……你眼睛怎麼啦?是你自己換的顏色嗎?現在這樣也好好看喔。”
沒有得到回應。
已被欲魔支配、徹底無人性、失控的傅驚塵,此時此刻,唯獨剩下最初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