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不過溫華君向來喜歡刀,那劍用的次數少。
“我必將劍帶回給將軍,讓妹妹那泛濫的良心得以安寧,”傅驚塵問,“下麵還疼麼?”
話題轉得十分自然,他語氣平和,似乎隻是問她頭還痛不痛。
花又青說:“還有些麻。”
不是受傷後、傷口的麻痛,而是另一種難言的鈍麻,像有什麼東西塞住了,要她走路還有些不自然,尤其是坐下時,總還覺兄長的東西還在其中,緊緊、密不透風地塞著,每一絲褶皺都被撐滿。
“是我對不住你,”傅驚塵歎氣,“今日事多,我也沒好好看看,可有受傷?”
黑魔雖被他吸納,不會再有任何神智。可走火入魔時,那魔氣亦會影響他的情緒和頭腦,更像是服了某些藥物,內心的渴望被極度放大、放大。
有些膽小的人,喝了酒後便無法無天,也是如此的道理。
魔氣影響的第一下是生捅的,後麵也是少顧忌她身體,如今想來,皆是後怕。
幸而青青身體也好,若再差些,隻怕已經被做死在那冰冷石板上。
花又青小聲說不知道。
其實她知道的,一點兒傷都沒有,健康極了。
還因為吸納他的元,陽和修為,更是大補。
可若是說知道,說無傷口,他就不會再來看了。
擅長撒謊的花又青,今天不知自己是怎麼了。臉頰燙死人,呼吸也不暢,一個謊言被她說得細細碎碎,好像是什麼了不得、要捅破天的大事。
她自我反省,怎麼如此不爭氣呢?都不像她啦,她不是最不喜被看低嗎?不是最要強嗎?為何到了他麵前,怎麼開始示弱了?
傅驚塵果真起身:“我看看。”
午後陽光好,尤其是冬日的,更勝其餘三季。
花又青新換的冬衣是素素的青,像鴨蛋殼那樣的青,貼身的衣服還是白的,再剝,又是春櫻般的粉白。花又青還是有些不適應,捂著臉,隔著指縫去瞧他,隻看傅驚塵俯身,表情專注,像在檢查一件極寶貝的書畫。
花又青最喜歡他專注時的表情。
尤其是傅驚塵,每每瞧來,都令她心跳跳。
“不知不覺長這樣大了,”傅驚塵說,“青青。”
他聲音意味不明,花又青捂著眼睛:“你也沒見過小時候的我,怎麼總是喜歡說些胡話?那天,
你還說要我去見你父母——”
傅驚塵笑,不言語。
他仔細看,外表並無傷口,隻是難免紅月中,還未完全消下去,看著有些可憐;那顆無論如何變換都祛不掉的紅痣,周圍一圈指痕,都是他按的。
憂心其中有細小的撕裂傷,欲探一探,又聽她一記悶聲,停了停,就此做罷。
青青素來這性格,無事時一分痛要渲染出十分,有事時,十分痛也隻當若無其事。
怕她真不舒服。
重新穿上,又聽她說肚子痛。
傅驚塵垂眼:“哪裡?”
花又青不知他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
元/陽都給了她呢,又不曾有龍鳳配共感,他大約真的不清楚。
又不好說,怕講過份了。花又青摸不透兄長的心,隻側躺著,主動握他的手,要他掌心壓在肚臍稍下的位置:“這裡。”
夠明顯了,花又青想。
那時候他也是這般按住她的手,要她去觸的。
明日就要分彆,各有各的方向。
傅驚塵說得很對,清水派和東陽宗暫時不能鬨翻臉;花又青知道的東西多,那莫不欲做慣了虧心事,就算知道她和傅驚塵有牽連,也定然不能明麵聲張……至於,她闖東陽宗救傅驚塵時,那些見過她的弟子如何處理,傅驚塵沒明說,隻讓她不必擔心。
多麼奇怪,花又青想,要她留在玄鴞門中、不許她去清水派的人是他;現如今,希望她快快回清水派、不要明麵上和玄鴞門有牽扯的人也是他。
時移勢易。
傅驚塵總能冷靜地摒除喜惡,找到為之執著的目標。
花又青有些豔羨他這番本領。
胡思亂想間,傅驚塵按住肚皮,沒有用力下按,隻用掌心去暖:“如何痛?”
“像被什麼東西撐壞了,”花又青低聲描述那痛覺,“還有些酸,像練久了功。繞清水派的山門跑一大圈,腿的酸痛和這也有些相像。”
“多幾次便適應了,”傅驚塵用掌心暖熱,緩緩催化,為她舒筋化血,“現在好些了麼?”
花又青說好。
“那些予你的真氣,不可貪多,一點一點去化,莫著急,循序漸進地用,”傅驚塵教她,“如今讓你回清水派,也是這個意思。在清水派裡,至少你的師兄師姐能護著你,你剛好可以借這個機會去融彙貫通——玄鴞門的弘光和清水派的定清乃一脈相承,這也是我敢將修為傳給你的原因,不會弄臟你。”
花又青側躺著,想問他,難道把元/陽給她,也是這個原因嗎?
猶疑間,未能出口。
上次她已經直白講明了,可傅驚塵卻沒有給出分明的答案。
他似乎在顧慮什麼。
花又青不想逼他立刻給出回答,甚至有些默默,想,若是如此,兩人身邊永遠都不會有他人,就此……也不錯。
她不是什麼貪心的人。
能被大師姐救下,能在清水派
長大,能遇到傅驚塵——
已經非常非常幸運了。
“隻是你身體還有些虧空,回去後注意多多吃飯,”傅驚塵叮囑,“夜間蓋好被子,莫著涼。”
花又青感歎:“你這叮囑,和我二師兄幾乎一模一樣。”
“離彆之際,你我兄妹難得講悄悄話,怎麼又提他?”傅驚塵說,“你二師兄也會如此給你看病?”
“什麼病?”
花又青話沒說完,茱萸被狠狠按。
沿著縫隙,傅驚塵細細一摸,手指的水俱慢條斯理地擦在她月匈衣上。
“妹妹生的這種病當真古怪,若放縱下去,如此泛濫,走出去隻怕要著涼,”傅驚塵聲音穩如醫者,“或許為兄該研製出一個器具,能時時刻刻地塞住妹妹,免得你弄臟衣裙。”
沒由來地,花又青想到展林繪製的一些圖畫上,也會有一些或玉質或木狀的東西,或前或後地塞著,另一處則是由人——不可再繼續想下去,越想,越要糟糕了。
眼皮發燙,臉頰發熱,她喚了一聲兄長,傅驚塵俯身抱住她,寒梅綻放般的滿山香氣將她幽幽包裹,正是情動意迷時,卻聽木窗外一聲咳嗽。
嚇得花又青一個激靈。
傅驚塵將她按回去。
是二師兄方回燕的聲音。
“青青,太陽如此好,不如出來散散步,”他說,“彆在屋裡悶久了,容易生病長蘑菇。”
這本來就是常調侃她的話語,許是方才剛同傅驚塵提了“生病”二字,花又青又是臉熱許久,忙不迭地下床,攏緊衣裙往外走。
隻聽傅驚塵在她身後笑著歎氣。
一出門,方回燕站在那太陽下麵,孤零零地曬著太陽,聽到動靜,回頭看到花又青,又是長長歎氣,語重心長地叮囑,要她切莫如此繼續同傅驚塵廝混,好歹選在晚上呢?青天白日的……
花又青嗯嗯聽著,腳底抹油,溜之大吉。
月上柳梢頭,分彆在黃昏後。
臨彆之時,眾目睽睽下,花又青臉皮委實薄了些,也不知該說些什麼,隻看著他傻笑。
傅驚塵沒叮囑什麼,隻在離開前,給她係了一條手鏈,紅繩串著一串紅豆,中間一枚白玉菩提,雕刻成空心骰子的模樣,中間安著一枚紅豆。
花又青晃動著手腕,不太確定:“這是你和我、心連心的意思?”
傅驚塵隻是笑:“回清水派後好好聽師兄的話,勤學苦練,莫辜負。”
花又青重重點頭。
待目送傅驚塵他們一行人遠走,楚吟歌看著花又青手上的紅豆手串,皺眉,對方回燕說:“我就知道傅驚塵不安好心。”
為小師妹提心吊膽一整日的方回燕,歎:“你也看出他對青青不同尋常了麼?”
“是啊,”楚吟歌心事重重,“你看他給青青的紅豆手串,又名海紅豆,孔雀豆,有微毒。”
方回燕:“……”
“偏偏又用白玉菩提裹著,”楚吟歌說,“這難道不是證明他人麵獸心,外表光潔,內裡含毒麼?將有毒的手鏈送給青青,他又是什麼意思?還有,石山方才偷偷摸摸,也給了我一個紅豆——”
方回燕驚詫:“石山?”
談話間,楚吟歌取出一物,是九粒均勻小紅豆串成的手持,最下方墜著一塊兒通透的美玉,一眼過去,便知這美玉非凡間俗物,有氤氳靈氣,觸之則神誌清明。
“同時給我們送如此多含微毒之物,”楚吟歌緩聲,凝重,“可見亡我清水派之心未死,這就是赤裸裸的挑釁。”
方回燕按按太陽穴。
楚吟歌說:“怎麼了,二師兄?”
方回燕一聲長歎。
“沒什麼,”他說,“隻是忽覺,當初你應當去修無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