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又青從未想過“受孕”一事。
傳聞神仙已摒棄七情六欲,脫去生老病死;卻也並非完全,若神起了凡心,便不配再做大公無私情的仙,會漸漸削弱法力,直至虛弱消亡。
對於大部分修道者而言,修行的過程,便是淡化私心,轉小愛為大愛。
譬如卓木所修行的無情道,除卻那個“修無情道必然要遇到命中情緣”的詭異規律外,還有著許許多多不那麼貼合的傳說——
什麼殺妻證道,殺夫證道,殺父殺母殺親殺子——更有甚者,為表自己一顆斷情絕愛的心,恨不得連祖宗十八代一並從墳中刨出,獻於天道,以證實自己的確是個再無什麼私欲的家夥。
著實可憐。
定清師尊昔日同人坐談,講無情道,便講清經訣第一句,大道無情。
無情,是無“私情”。
公允平等地愛著世間萬物。
四季白晝更替,萬物生滅循環。天地不偏頗,平等看花開花落、潮起潮退。月升月又墜,生老病死間,不曾因個人喜好而施以乾涉。
此乃公允的天,也是曆代國君所推崇的“天下為公”。
無情並非冷血絕情,而是大愛無私情。
上天有好生之德,若必須造殺孽、獻祭至親至愛方能證道——又是在證何道?
花又青從不認為自己能得道成仙。
她拋不下的東西越來越多,師姐師兄,師妹師弟,再往後,還有清水派的榮光,守門的……
包括傅驚塵。
若要她舍下一切,要她明明有能力阻止親人不幸、卻不能加以幫助,那即便要她做神仙,也沒什麼趣味。
本著虛心好學的原則,花又青悄悄喚出將軍府的兩隻家生靈,此物乃和氣所化,多生於福澤綿長之家。並無實體,但可幻化萬物。
花又青在清水派修行得久,魂魄乾淨,氣血又純。如她這般有些道行、將來有一日能飛升之人,都十分受這些家生靈、一心向善之妖的敬重。
誰不想“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這世上能成仙者少之又少,更多的是認清自己資質、想要一並升天的“雞犬”。
兩個家生靈聽了花又青的疑惑,商議一番,一個化男、一個化女,親身為花又青示範那魚膘的用法;等花又青坐立不安地看完後,倆生靈又男轉女、女轉男,再度表演了羊腸的使用方式。
末了,兩個家生靈真誠地告知花又青——若成仙、勿相忘。
他們在這將軍府生活久了,懂得花樣不止這些;若花又青有朝一日得道成仙,在那天庭中寂寞,可攜這兩名家生靈上天,閒暇時節為她排憂解難。
花又青:“……好的。”
若如此,她便不要成仙了。
萬一被安上個“穢亂天庭”的理由,她可不就得下十八層地獄?
麵對這倆善心的家生靈,花又青再三道謝,忙不迭地跑掉了。
去東陽宗取寶劍此事,雖
暫且達成共識,但考慮到清水派的顏麵、以及和東陽宗的關係,雙方決意暫且分開。
傅驚塵和玄鴞門中的人,早就已經和東陽宗結怨,不在乎再增添一份罪名;而方回燕則要帶花又青重新回方宅,接上謝垂星和重傷的青無憂後,先回清水派——借著和東陽宗聯手的機會,伺機探查寶劍下落。
無論如何,此劍都要歸還予將軍。
玄門中的人,不該摻合普通百姓的生活。
此言一出,王不留便冷笑不止。
“若你早早便有如此覺悟,當初玄鴞門便不該同薑國結盟;這些年,玄鴞門弟子秘密參與薑國的戰爭,因我玄鴞門而死傷的普通百姓不計其數——”高高束起的銀發閃著寒光,他忿忿,“何必又在此時佯裝仁慈?”
花又青知道王不留在說什麼。
修道者參與國和國的鬥爭,在玄鴞門下場後再度升級。如今世上靈氣越來越不足,而修道的人越來越多,越是亂世,越是有一批富人渴望長生、渴望永恒地鞏固自己的權利。
門閥,世家,比任何人都不希望窮人新富,比任何人都希望階層就此代代鞏固下去;有了新的富人起勢,便要有落寞的世家被排擠出去,一如年邁的家主不肯放權給子孫,一定要將所有權利握在掌心,才能確定自己不會被拋棄。
求長生,求武力,求人脈……不僅僅是世家貴族,那些達官貴人、乃至皇室宗親,都同修道者有所交際。
信仰的力量和對門派的供奉,能極大緩解靈氣的不足,更多的修道者參與戰爭,更多的人無辜死去。
王不留性格耿直,底色還是良善的,自然看不慣傅驚塵此行徑。
傅驚塵那“大魔頭”的名聲,有一部分也來源於此處。
如今聽王不留這樣說,傅驚塵氣定神閒,轉身問花又青,想不想吃葡萄乾。
將軍府上有許多西域西送來的大葡萄乾,色澤紅潤,細嘗有玫瑰香。
花又青搖頭。
她問王不留:“若是玄鴞門不幫薑國,眼睜睜地看著傲龍派弟子和孟國一同滅了薑國,無數薑國將領為此犧牲、士兵被屠、皇宮被鐵騎踐踏——這便是正義之舉麼?”
王不留眼睛睜得很圓。
“論起來,孟國才是第一個和修道者結盟的國家,傲龍派也是第一個參與戰爭的門派。僅僅是一個薑國定然滿足不了它的胃口,待薑國覆滅,孟國必然會侵犯周圍其他國家。如你所說,其他修道者都不參與戰爭,任憑孟國橫掃諸國、傲龍派壯大到壓下其餘門派到風頭,待到世上再無國、無人敢與之對抗,”花又青問,“屆時,修道者成為人上人,你認為普通百姓的生活會好麼?”
王不留:“……啊。”
“如果你真的要主持公道,也該去譴責最先挑動戰鬥的那個,而不是最厲害的那個,”花又青一指傅驚塵,“難道強大就是他的錯誤麼?”
傅驚塵優雅品茶,聞言,微笑:“和青青相比,我又如何敢稱‘強大’二字。”
王不留受不了了:“教育我便教育我,能不能彆在這裡秀你們的兄妹情深?肉麻死了。”
他拍拍手臂,嫌棄一哆嗦,語重心長:“有青青這麼一個好妹妹,你真該沐浴更衣焚香向上天禱告——另外,青青,你偏心也有個度,我也是你哥。”
花又青笑:“我可沒這樣叫過你。”
“師哥也是哥,”王不留板著一張臉,“不要厚此薄彼。”
……哥哥那麼多,花又青還是悄悄給傅驚塵留了一份“私心”。
夜晚將分道揚鑣,花又青放不下傅驚塵的身體。
折損一半修為的事情,他不曾向任何人提及。
方回燕一回來,便強行要求花又青和楚吟歌睡一起。二師兄脾氣好,若是生氣,比清水派任何人都要強硬。
況且,這也並非什麼不可理喻的要求,花又青自覺拿了傅驚塵修為而有愧,自然乖乖遵守。
下午,她便悄悄溜進傅驚塵房間。
傅驚塵正在午休,見她推門進來,自然而然地讓出床榻空位置,示意妹妹躺下。
花又青輕手輕腳爬上去,扯了兄長的被子,蓋上,一直拉到下巴處。恍然間,又像回到和大師姐一同睡午覺的情景,綠樹濃蔭夏日長,芭蕉葉下臥鴛鴦——
可現在是淩冬。
她睜著眼睛,叫了一聲哥哥。
傅驚塵一聲嗯。
“你留在我這裡那麼多東西,”花又青遲疑,“不怕我受孕麼?”
“這句話該我先問你,”傅驚塵問,“怎麼不洗乾淨?裙下這麼多……現在小褲都還是濕的,你不怕?”
花又青呃一聲:“我換過新衣服了呀。”
衣服是楚吟歌帶來的,她蒸的饅頭雖然硬,但有柔軟細膩的心。憂心她同人打鬥沒新衣換,特帶了乾淨的衣衫。
傅驚塵笑。
他說:“不必憂心,你不會孕育孩子。”
花又青:“嗯?”
“孩子傷及身體,會剝奪修為,”傅驚塵說,“若真有了,你將來同人打架也不方便,影響你發揮。”
花又青狐疑:“你為何如此清楚?”
“魔氣所致,”傅驚塵說,“天道禁止三界之間互相結合,自然不允許交,合的生靈出生。”
花又青明白了。
她問:“可是,你當真要同玄鴞門的人去對戰莫不欲?”
“嗯。”
“可你現在——”花又青問,“一半的修為都在我身上,如何能同莫不欲打?”
“怕什麼,”傅驚塵閉眼,“修為高低又不能定輸贏。”
“啊?”
“以前我也不是被你死死克住麼,”傅驚塵側身,拍一拍她,“哥哥有些累了,讓我抱著休息會兒。”
花又青老老實實不動:“哥哥。”
“嗯?”
“那個寶劍,當真和我清水派有淵源麼?”
“留守在這裡的石山已經打
聽清楚了,藏劍閣中所有寶物,俱被登記在冊,包括由誰所贈,鑄劍者何人……”他緩聲,“唯獨此劍,不曾有絲毫記載,好似憑空出現。”
更重要的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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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是傅驚塵,還是莫不欲,這身負黑魔兩人,都無法觸碰這柄劍。
花又青說:“我師尊後來已經不用劍了……嗯,除了傳說中,芳初以身煉化的那一把。”
不等傅驚塵說話,她自己又否認:“但這柄劍一直藏在清水派中,定清師尊臨終前,將它托付給了大師姐。我來孟國之前,看到大師姐還用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