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獵風吹動方回燕棉衣,怒不可遏地望向傅驚塵,一雙握劍的手已繃起青筋,恨不得立刻將他救地斬殺,切成十八塊,分散到各國各地,頭顱丟炎山,腳掌扔沉海,教他永世不得超生。
他一路尋來,邁步入洞時便嗅到不同尋常的氣息;隻不過一時間不肯往其他方向想,直到聽見青青說她體內有東西……氣得方回燕身體狠狠地震了幾震。
畢竟是養她長大,雖師兄妹相稱,卻也不乏父女之誼,方回燕抖一雙手,礙於青青的自尊,此時此刻,他也不好強闖過去。
遙遙地隔著一長段距離,隻能看到倉皇披著傅驚塵衣服的青青。那麼冷的青石板,這樣黑的山洞,雖不是什麼天為被地做床,可也差不到哪裡去。他那樣寶貝的青青師妹,平日裡雖然沒什麼錦衣玉食,也是他們辛辛苦苦照拂得大,又如何能被這魔頭引著——如此!如此!!!
方回燕牙齒欲咬碎,長劍指向傅驚塵,聲音寒若冰,再度重複:“給青青穿好衣服——你看不到她如今冷得發抖麼?”
花又青有口難啟齒。
現如今抖動不止,倒也不是冷,爽的。
她好歹還有些羞恥心,事發突然,更不知該如何同二師兄講。
眼下此等狀況,若說是為了傅驚塵驅魔,二師兄定然不會相信,說不定還會認為她在偏袒……好吧,的確有那麼一部分因素在。
傅驚塵拍拍花又青的手背,攏緊衣襟,淡然起身,緩步向外走。花又青心驚肉跳,知他此刻身體……一半的修為都給了她,此時此刻,他還是方回燕的對手麼?
她叫:“二師兄,我是自願的!”
“你今年才多大?”方回燕痛苦,“這老狗依仗著閱曆深,欺負你一個小姑娘。”
花又青說:“這和年齡沒關係呀,說不定是我強行睡了他呢!”
“青青,”方回燕說,“你再說下去,我便更難受了。這世上沒有什麼男人,值得你為此詆毀自己名聲。”
聽聲音,他幾乎快要哭出來了。
花又青又喚了聲二師兄。
她半跪臥在冷硬青石板上,眼巴巴地望著方回燕,看他那快要碎掉的眼神,停了停,狠下心,最終還是不能將話和盤托出。
方回燕太好了。
他是那種,如果師弟師妹們要喝奶、會因為自己無法產出奶,水而自責的好媽媽。
雖然“媽媽”必須是女性,但在二師兄這裡,常常能看到母親包容的力量。
傅驚塵已經走到方回燕麵前。
劍尖重重刺入胸口,殷紅鮮血汩汩而落。
入魔者,血該是黑的。
他此刻傷口流出的,卻是鮮明的紅。
方回燕看著傅驚塵的眼睛,看到了他瞳色有異,淡淡的紅,若隱若現——尋常人的眼睛,絕不會如此。
“你——”
“二師兄,”傅驚塵說,“可否借步一談?”
方回燕不動。
“青青需要時間穿衣服,”傅驚塵說,忽而低聲,“你是她二師兄,也知道她心腸軟,如今定然不想讓她為難吧?”
方回燕說:“你!”
長劍又進一寸,傅驚塵右手掐訣,並非什麼防禦或進攻的東西,而是隔離——隔離氣味,隔離視線。
否則,花又青會嗅到此刻的血腥味道,會看到方回燕以劍——
隔離訣下,她若不用異眼,有傅驚塵身體做擋,便什麼都瞧不見,什麼也嗅不到。
“難道說,連我這個兄長能做到的事情,二師兄竟做不到麼?”傅驚塵問,“二師兄是當真疼愛青青麼?還是說,僅僅做個樣子。”
方回燕抽走劍:“何處詳談?”
傅驚塵請他出了洞,穩穩向上起,立在懸崖上一棵枯樹枝上。
青青的體,液和方才的宣泄,已經助傅驚塵短暫壓下那些魔氣。
依照這個趨勢下去,不出七日,傅驚塵便能徹底吸收滯留的黑魔氣,隻是……功力和先前相比,仍舊退了許久。
已經割讓給青青一部分。
隻是此等秘密,不適宜同外人提及。
正如那繁榮之家內部衰落了,必然也得撐起一個豪華的外殼來。見風使舵,落井下石,樹倒猢猻散。人情冷暖,傅驚塵見得多了。
立在樹上,風能帶走兩人商談話語,不至於被旁人知曉。此處又可攻可守,能清晰瞧見周圍一切,以免什麼東西趁機入洞,再傷了青青。
傅驚塵先開的口:“我比你更希望青青好。”
方回燕說:“既然如此,你就不該拖她下水。”
靜默半晌,傅驚塵方說:“你年齡大,見識更多,應該知道,清水派如今一味地教人行善,並不適合青青。”
方回燕說:“但說無妨。”
“我想要青青成為清水派的頂流砥柱,一如昔日的定清尊主,”傅驚塵直言不諱,“恕我直言,貴派功法,你們的大師姐溫華君所習得不足十分之五六,如此雜亂無緒地習得,隻憑功籍和遺留手稿,純粹是在浪費青青的天賦。她到了玄鴞門後,是葉靖鷹點了她的穴,教她從頭運氣、練習……現如今,你們派中無人再是她的對手。”
方回燕說:“還有呢?這就是你欺負我青青師妹的原因麼?”
“欺負?”傅驚塵說,“男女之事,在你眼中,一旦成了,便是男方欺負女方麼?若照二師兄這個說法,那全天下的人類,難道都是女方被欺負、懷孕生下的麼?”
方回燕擰眉:“難道你剛才——”
傅驚塵打斷他:“不過,剛才的確是我欺負她。”
氣得方回燕恨不得一腳將他從樹枝上踢下去。
“青青視我為兄長,”傅驚塵說,“這也是我先前不曾對清水派真正下手的原因——我不想令她為難。”
“世界上哪有兄長會女乾淫/妹妹?”方回燕問,“你莫做儘壞事,還堂而皇之地將其粉飾為兄妹之情。”
傅驚
塵說:“齊襄公與齊文薑。”
方回燕問:“什麼?”
“你問我,世上哪有兄妹做此事情,”傅驚塵平靜,“我回答了,齊襄公與齊文薑。”
方回燕:“……你是不是還想說你和青青?”
他改主意了。
他想按著傅驚塵的頭,狠狠地去撞擊石壁。
“莫談這些諢話,”傅驚塵說,“我隻想告訴你,若你當真看我不順眼,想要弄死我,那邊提高你自己的能力,待到有朝一日能同我抗衡,我倒很樂意被二師兄你斬殺。”
“不過,”傅驚塵笑了,“你做好被青青永生長恨的準備了麼?”
方回燕青了一張臉。
“我不殺你們,同樣是這個道理;”傅驚塵說,“目前為止,我們有相同的敵人——你們清水派立誓要蕩儘天下黑魔,澄清玉宇,如此說來,那目標必然不止一個我。”
方回燕意外:“你倒還能認清自己身份。”
“是啊,可你又能要我如何辦?是刻意傷青青的心?認識到終有一日、我們會站在對立麵,所以長痛不如短痛,直截了當同她斷絕關係?”傅驚塵說,“或者,直接假裝不認識她,要她以為幻境當真隻是幻境,以為過去的傅驚塵已經永遠留在幻境中,如今在世的,隻有會傷害她的大魔頭傅驚塵——”
“你知道,她比誰都聰明,這種事情瞞不過她;遲早有一日,她會找上門來,詢問我,同我對峙,”他問方回燕,“若你是我,你忍心如此傷害她、否認她、刻薄惡毒地要她死心麼?你會做麼?”
方回燕沉默了。
“你不會,”傅驚塵說,“我也不會。”
“世上黑魔尚餘其三,我可以作為最後被消滅的那一個,”傅驚塵說,“這段時間中,我會找到完美解決這件事的辦法——而在此之前,我可以替你們清水派提供一些微不足道的幫助——我是說,在獵殺黑魔這件事上。”
方回燕說:“大師姐必然不會同意。”
“她已不是原本的溫華君了,”傅驚塵簡短地問,“激進、冒失,你們竟不生疑?”
“你知道什麼?”
“我隻知道,如今溫華君軀殼中,並不是原來的魂魄,”傅驚塵說,“你忘了,我入了魔,能看得清魂魄是否被動過手腳。”
方回燕麵色稍有悵然之色。
“此話隻講於你聽,切莫讓青青知道,”傅驚塵低聲,“她為了大師姐,甘願連我也舍棄……想來,必定視她如母。如今殼子裡的那個不會傷害青青,努力模仿溫華君昔日形態,大約也是不願讓她知道真相……青青如今身體不好,受不得刺激,你若是不想看她傷心欲碎,便遮掩住這個秘密,爛在肚子裡,永遠不許說出去。”
方回燕說:“你同我講這些,又是什麼意思?”
“我沒什麼意思,隻一個目的,活著,不令青青傷心地活著,”傅驚塵說,“如今世道亂,人心不古,為點蠅頭小利便爭得不可開交。好人受到戕害,壞人卻名利
雙收、橫行直走,無人敢惹——這樣紛雜混亂的天下,需要一個真真正正乾淨的門派。”
方回燕已經猜到他的意思了。
“清水派可以,”傅驚塵說,“定清昔日功德和威名尚在,你們所做的,則是找出當年芳初祭劍的真相——證實並非定清逼殺了她,重新為清水派正名;二,則是同東陽宗合作,繼續斬妖除魔,樹立威望;”
方回燕大為意外:“你同東陽宗有仇。”
“是啊,”傅驚塵說,“越是敵人,越應該加以利用,不是麼?”
方回燕無言以對。
真不愧是魔頭之名,無所不用其極。
“自然,你們沒有那個本事來對付黑魔,隻是除除其他小妖,借著這個機會,先把清水派名聲打出去,”傅驚塵說,“你們同東陽宗交好了,又何必再愁被傲龍派搶走的那些東西?待到那時,不需你們提出,那傲龍派的人見風使舵,不敢開罪,必然會乖乖奉上先前掠走的東西,登門道歉。”
方回燕平靜下來,問:“你能得到什麼好處?”
“我能扳倒東陽宗中的莫不欲,”傅驚塵笑,“事到如今,我不妨告訴你,那莫不欲體內也早已附著黑魔,隻是他隱藏得好。這麼多年來,他一直借清水派他人之手,逐個斬去其他黑魔——說是斬殺,實際上是飼養自己體內黑魔。瞧你,並不意外,想必也知道此事。”
“等到清水派聲勢浩大之時,便能聯合其餘門派,一同打出旗幟,當眾揭穿莫不欲身份,將他即刻斬殺,”傅驚塵說,“作為領頭人,你那清水派的名聲,必然不會低下。”
方回燕終於明白了此人的計劃,當真是一盤大棋。
他說:“你莫高興太早,事情未必如你想的這般順利;你當要其他門派結盟如何容易?昔日我定清師尊便不曾——”
“因清水派的人良善,而我不是好人,”傅驚塵大笑,“結盟之事,必有自私自利之人從中斡旋——我替你們殺了便是。善良的清水派下不去手,大魔頭傅驚塵卻不會心慈手軟。”
方回燕問:“你還有什麼目的?”
“我要青青做清水派掌門,”傅驚塵淡聲,“待到聲討莫不欲時,我要你這個二師兄,心甘情願地將最重要的位置讓給青青,要她出麵,做這個大英雄。青青要做這天下第一,絕不能再有任何人能淩駕於她身之上——連我也不行。”
方回燕久久不得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