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7 章 幻境(中)(2 / 2)

不是吧魔頭你! 多梨 14489 字 8個月前

青無憂說:“弟子不敢。”

“我看你是敢得很!”傅驚塵說,“方才你看青青的目光,已是十分冒犯。同她說話時,你更是麵紅耳赤,口乾舌燥,扭扭捏捏,搔首弄姿——收起你那些念頭,莫繼續作此等所想!”

青無憂抬頭:“師尊,我……我不能自控。”

傅驚塵銳利:“你的功法需保持元陽之身,莫說連這也控不了。”

青無憂的臉還是紅的,不僅僅是傅驚塵那一掌,還有此刻那些羞慚的話語:“弟子自知不配,也不敢妄想成為青青師姐的伴侶……若是青青師姐不嫌棄,得蒙她垂憐,我的一半功法,她若想拿去,我也無怨無悔。”

傅驚塵早已料到他會說些什麼,但切實聽在耳中,還是有些受不了。

他手一握,青無憂的佩劍自動飛到掌中;未除劍鞘,隻握住劍柄,化為軟鞭,狠狠十下鞭笞,打得青無憂背部布料破碎,四下翻飛。

傅驚塵重聲問:“你還敢褻瀆她?”

“弟子道心不堅,對青青師姐有旖旎之想,甘願領責,”青無憂咬牙,忍著劇痛,“縱使師尊今日將我打死,我也不能為此斷了念頭。”

傅驚塵目露失望:“你很讓我失望,這麼多年,我始終將你當作親生兒子來看待,為能讓你修成異眼,助你得道,我——”

他說不下去。

青無憂亦心湧愧疚,麵色漸漸倉皇。

是啊,師尊待他如此好,可他方才還那般揣測師尊——

……不過,此刻提起異眼,青無憂心中還是有些不適。

猜忌的種子一旦植下,根再斬不斷、燒不儘。

傅驚塵說:“我有一法,除你苦痛。”

少年望著被他視作父親般的師尊。

“我可以抽出你的記憶魄,”傅驚塵說,“找葉靖鷹配一副湯藥,教你徹底忘記和青青有關的事情。從此之後,你留守玄鴞門,我不會再讓她同你相見。如此一來,你不會再打擾到她,你也能重新修得正道——”

未說完,青無憂跪下,重重為傅驚塵叩首,行大禮:“師尊,弟子不求其他,也不奢望、不敢擾亂青青師姐修行。求您不要告訴青青師姐,更不要抹去我的記憶。修道修道,修的是心,我有七情六欲不能除,又怎麼能是一副湯藥就能忘掉的?用湯藥強行抹去愛戀,更不能證我道心——求求師尊,收回成命吧!”

從他視角,隻能看到傅驚塵一雙鞋,動也未動,立在青石板地上。

青無憂磕頭,倔強的少年,此生除卻跪天地神明外,隻跪過傅驚塵——他的師尊一人,重複:“求求師尊

,收回成命。”

他不想忘。

縱使苦痛,不舍相忘。

少年知愛戀痛楚,縱苦成黃蓮猶不肯丟手。

磕頭到絕望,才聽傅驚塵歎氣。

師尊躬身,親自將他扶起,用絲帕擦他額頭上的血:“蠢貨。”

青無憂捂額頭,不敢言。

“這四年來,我看著你長大,教你功法,”傅驚塵說,“早就將你當親生兒子一般對待。”

青無憂不言。

“青青雖同你年歲接近,但她畢竟是我的妹妹,論道理,你都不敢喚她師姐,而是一聲’姑姑’,”傅驚塵運氣,為他療愈額頭上的傷口,“你知道,青青心思單純,又曾在玄鴞門中住過這麼久,不在乎所謂的善惡。她對你好,也是因為將你當作小輩,打心眼裡將你當作侄子一般疼愛——想一想,若是被她知道,她以為的小侄子,一直在覬覦她,她該多震驚?多難受?多惡心?”

青無憂臉色慘白:“師尊,求您莫再說了。”

“我適才生氣,也是因為如此,”傅驚塵沉臉,“我打你,不單單是你起了覬覦之心,還是替青青打你。你對不住她對你的單純關照,更對不起她那赤誠的疼愛之心。”

青無憂說:“我這就去向青青師姐賠禮道歉——”

“回來,”傅驚塵叫住他,無奈,“當真是毛頭小子。你打算同青青說些什麼?她從未將你往那方麵想過,你如今過去,說上這一通,隻會令她徒增煩惱。她如今事情已經足夠多了,難道你還要在這個節骨眼上給她平添麻煩?”

青無憂沉默,許久,才下定決心:“那我從此後,就多多為青青師姐效力。”

“如此才對,”傅驚塵欣慰,“你如今終於長大了。”

青無憂眼中仍是愁苦色。

他心知,那些奢望,今後也不必、更不能出口了。

師尊說得對。

青青師姐……隻是愛屋及烏,因為敬愛傅驚塵,才會同樣地疼愛他罷了。

不過是長輩對晚輩的關照。青青師姐有得道的潛力,他又何苦拖累她入這紅塵……如今所有抱憾,都化作助青青師姐上青雲的助力吧。

傅驚塵將手中軟鞭再度化為劍,遞給青無憂:“回去吧,彆愁眉苦臉,今夜青青大約會心情不好,你莫多說話。安靜陪著,做好一個侄子該做的事情便好。”

青無憂低聲說是。

他握了那配劍,走出沒幾步,傅驚塵又叫住他,親自為他整理衣衫,將他背後被鞭打破的衣衫恢複原狀。

待外人瞧不出發生了什麼後,才放青無憂先走。

傅驚塵不回去,他側身,往空中那雙生槐的枝乾看一眼,風卷攜槐葉落,邁步,跟上溫麗妃離開的地方。

並沒有被親姐姐認下的溫麗妃,痛哭出聲,一路跑到一處木房前,四下無人,她一個人躲進去,坐在冰冷的地上,雙手環抱臂膀,大哭。

傅驚塵抬首看。

是當初拘禁“溫

華君”的那個木房子。

他緩步走進。

幻境中的溫麗妃自然察覺不到他的動靜,她邊哭,邊喃喃低語。

……為什麼修道就不能認姐妹了?難道大道真的無情嗎?修煉有什麼好,活著有什麼好……姐妹在一起,粗茶淡飯,不好嗎?為什麼……??[”

正哭泣著,聽木門響。

弘光尊主緩步前來,踏入房門。

他比定清年齡還小,麵容卻蒼老得多,背也微微傴僂。

溫麗妃忍住哭聲,行禮,喚了一聲尊主。

弘光站在門口,說:“你姐姐不肯認你?”

溫麗妃紅眼:“姐姐一定有苦衷。”

弘光說:“你們姐妹二人多年不曾相見,隻怕她對你的感情早已經淡了——”

“弘光,”身後響起定清的聲音,“切莫亂說。”

弘光看他過來,冷冷一笑。

定清沒有步入木屋,站在外麵,平和:“當初你救下溫家這姑娘時,就該知道今天發生的一切。”

弘光說:“師兄啊師兄,當初是誰口口聲聲,說不能見死不救?現在又是誰,在這裡譴責我不該救下她?”

“我從未說不該救,”定清從容不迫,“隻是你不該用這赤誠的姐妹情來做筏。”

弘光直截了當:“隻要你將異眼給我,我便不再乾擾你。你也知道,你活不過今年冬日,異眼對你來說,再無用處,不若給了我,我還能用它為飛凰重塑肉身。”

“我知道,”定清溫和,“隻是你為救飛凰,已多造殺戮,走火入魔。青龍山上,你命人挖了女子胞宮形狀的墓室,又在其中放置被鹽生醃的女子屍首,凝結怨氣——若飛凰魂魄有知,定然不願以如此殘忍的手段重回人世間。”

弘光皺眉:“你知道?”

定清說:“我不僅知道它何時建造,還知道它何時被摧毀——”

話音未落,弘光橫劍,指向他:“誰?”

“飛凰不會複生,那墓室注定會被人摧毀,那句凝聚了全部怨氣的屍首,也會被人化解、超度,”定清歎,“為兄在這世上所彌留時間已不足一年,不想看你一錯再錯。”

弘光說:“我不信,你騙我。若你的卜算能力和異眼如此神通廣大,又如何算不出芳初受莫不欲那小畜生蒙蔽?如何算不出她會為你而死?”

定清說:“弘光。”

冷風淒淒,他說:“生死輪回,非人力所能乾涉。若非你苦苦執求,飛凰如今早已重入輪回。她一生福德綿長,再度投胎轉世,也必然是衣食無憂,幸福美滿。”

弘光說:“是啊,她不會再記得我,而我比她徒長三十餘歲,如何還有顏麵去見她。”

“迷轂枝,你不肯用,也不肯借給我,”弘光說,“我隻當你為大局著想——如今呢?我隻需要你身死後的異眼,來複活飛凰,她活下來,不會給你的除魔大業造成任何影響。”

定清搖頭:“我不會給你。”

光氣得拂袖而去,隻剩定清和房屋內哭泣的溫麗妃。

“姑娘,”定清仍站在外麵,沒有踏足,寬慰她,“莫記恨你姐姐,是我卜過一卦,卦象顯示,若你想此生安然無虞,她便不能時常見你。”

“為什麼?”溫麗妃眼角掛淚,“我做錯什麼了嗎?”

定清說:“沒有,你做得很好,隻是造化弄人。”

溫麗妃怔怔,止住哭泣,憔悴蒼白。

定清轉身走,傅驚塵隨之轉身走。

木門生苔蘚,青石板幽冷,風過重門,打更幾聲。

壽命還剩一年的定清,和二十六年後的傅驚塵,皆一身白衣,步態平穩,一前一後,踏著同一方土地。

傅驚塵先停下腳步。

他喚:“定清尊主。”

定清亦隨之停下,轉身。

被傅驚塵覺察,他沒有絲毫意外。

傅驚塵清楚記得——

幻境中,定清第一次見到青青時,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許久;待看到身側的他時,更是意外,甚至目露驚詫。

那個時刻,傅驚塵便意識到。

擁有異眼的定清能在這個幻境中看到他們。

定清又通卜算,隻怕今日這場跨越時空的見麵,也被他算到的——除了傅驚塵。

傅驚塵並不存在於定清的卜算中。

圓月輝光,兩人相望。

相似臉龐,一老一青,一模一樣,猶如不同時間的同一株樹木。

“暗中偷聽我對徒弟的訓話,並非君子所行吧?”傅驚塵微笑,袖間捆仙繩已勾在掌中,一觸即發,“傳聞中心懷慈悲、至聖至神的定清尊主,竟也會做此下作事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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