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中元節?”莫喬砸吧嘴,回味方才的餛飩味,也莫名錯覺似的覺著味道淡了很多,飽腹感也消了下去,她摸肚子嘀咕,“難不成我吃了假餛飩?”
老鬼:“...”
“鬼門開?”莫喬突然意識到什麼,壓低聲小心翼翼求證,“我會見鬼?”
這麼大一隻老鬼:“...”
“百鬼夜行。”他啞聲,“若被發現你能見鬼,你就會成為替死鬼。”
莫喬愁眉苦臉:“這麼說,我要假裝沒有陰陽眼?”
“嗯。”他道,“若有人喊你姓名,切不可回首。無論遇見何事,都切記目不斜視。”
“我不惹鬼鬼還能來惹我麼?”莫喬沒精打采的耷拉眼皮,聽他許久沒吭聲,先恍然徹悟了,他不就是不招自來的鬼麼?
眼見天愈暗愈快,零星的行人也散了,西麵黃昏儘數黑了。白小姬仍舊未歸,她獨自坐在棚下,也覺陰風陣陣。
忽而,隨著南麵一聲鑼鼓響起,一個打更人沿途敲打過來,望見她,好心勸告一聲:“天黑了,今夜不宜外出,快歸吧。”不等她回神來,又不緊不慢沿街打鑼。
一聲接一聲。鑼聲響起處,百姓開門點亮簷前紅燈籠,燒紙錢,擺祭祀品,燒香叩拜。街市驀然亮堂起來,一派狀似喜慶卻詭異的安寂。
“這是在做什麼?”莫喬沿街而走,見家家戶戶門扉大敞,門檻前擺桌燒香的,還掛了一幡旗,稀奇問道。
他沿簷而走,背森然皎月下而立,青絲衣袂、腕上紅帶在陰風中獵獵作響,莫喬仰麵望去,隻能覷見淩厲的側臉,神色看得不真切。
“獻祭。”他道,“百鬼夜行。七日者回門,十四日者托夢,怨鬼橫行,無供奉者怨氣纏身。”
莫喬似懂非懂的頷首。簡言之,這是為了避惡鬼。她又指那幡旗:“這又是為了做什麼?”她仔細看了幾家,發現有插旗的,也有不插旗的。
“招魂幡。”他道,“為家中亡人引路。”
“公子。”身後,忽有聲似有若無送入耳中,分明是白小姬的聲音。莫喬置若罔聞的走,那聲音漸漸趨近,近了,那聲公子還多了點兒委屈的意味。似乎在埋怨她的不理會。
莫喬這會兒才想起什麼,摸頭慨然道:“我都忘了白小姬天生招鬼。這會兒估計九死一生了。”
身後的‘白小姬’興許兀自喊得無趣了,也不喊了,直接穿過她身體繞到前頭,模樣也是實在寒磣,缺胳膊少腿的,臉色青黑,一雙白眼珠,齜牙咧嘴的流哈喇子。
那鬼背過身來看她,似乎對她起了興致,慘不忍睹的鬼臉湊在她麵前,咫尺之隔而已。莫喬目不斜視,兩手收在袖口裡,擱在胸前,不緊不慢踱步,麵色淡然。
“公子。”那鬼起了玩心似的,碎碎念叨,“你看我看我你看不見我你看不看我看我…”
莫喬深吸口氣,那鬼受驚一退,她眯眯眼,張嘴打了個長長的嗬欠,眼皮懶懶耷拉下來。
吃飽,困了。
那鬼又左看右看她,末了沒興致,揚長而去。
莫喬眼見那鬼飄遠,悶聲咕噥:“隔夜飯都要倒出來了,太寒磣了這。”
“怨鬼多慘死。”他倏然飄忽來一句。
莫喬一想他也是死狀淒慘,當即從善如流道:“鬼也分三六九等,像你這般尊容,定然是上上乘,哪裡是方才那種小鬼可比的。”
“聒噪。”不等莫喬反應過來,他兩字又暗啞的往外蹦,“早死。”
莫喬瞪眼:“…”
想同歸於儘嗎啊摔!
自打那隻鬼出現起,百鬼就不約而同似的接連出現,男女老少,相貌各異。壽終正寢死的多老人,模樣與常人無異。慘死的,例如捧腦袋的,是行刑斬首死的,還穿死囚服。
隻見有插幡旗的人家,不時會有鬼出入。沒插幡旗的,供桌祭品正被惡鬼分食。莫喬視若無睹的穿行在百鬼間,偶然和鬼對上眼,也是兩眼空洞的挪開。
不遠處,就有一家客棧,燈火亮著,也敞著門戶掛紅燈籠,但供的祭祀很吝嗇,隨意擺了一碗白饅頭而已。梁上也掛了一把招魂幡,搖曳不止。她隱約見一矮小的黑影蹲在那饅頭前,半晌拿了饅頭走入客棧。
夜還長,若不儘快找個地兒過夜,夜黑風高百鬼夜行的,實在不安全。想著,莫喬走入客棧。
隻有一人懶怠的托腮倚在櫃台前撥弄珠算,尖嘴猴腮,皮黑肉緊的精明樣子,聽見聲兒,他隨意的掀眼皮兒睨她,打著嗬欠道:“要吃要住?”
“住一晚。”她掏出囊袋擱他麵前,“這能當麼?”
他斜了眼,鄙夷的意味不言而喻。伸手拿過囊袋扯開,倒出來看了眼,冷笑一聲:“沒錢也有臉進來,什麼破東西還想當銀子?我這兒是客棧不是當鋪,窮鬼!”
他抬眼看莫喬一臉淡然,莫名就冒火,故意猛的將那些藥丸往她臉上一甩,唾道:“晦氣!”
莫喬揉揉被砸疼的眼皮,一言不發蹲身去撿藥丸,那尖嘴猴腮的男人見狀,一臉快意的咧嘴笑,繼續低頭撥弄他的珠算,得意哼笑。
拾好藥丸,莫喬認真收好,攏好袖口,起身看向那男的身後。打從她進門起,就有一小鬼站在那兒,七八歲光景,無邪稚嫩的臉龐惡鬼般死死盯著那毫無覺察的男人。小鬼知覺她在看他,也狐疑的望過來。
男人當她在看自己,出口嘲道:“還不滾麼窮鬼!”
“你身後。”莫喬指他身後,慢吞吞道,“有鬼。”
男人臉色頓變,誰不知今夜尤其特殊。但隻當她在嚇唬他,拍案怒指她罵:“你在胡說八道什麼?滾!快滾!”
莫喬想起客棧門口的招魂幡,淡聲道:“這兒不久前死過小孩吧。約莫七日前,七八歲模樣,死時身穿灰色小褂,身子瘦弱,身上有被毆打的淤青,應當是毆打致死。而凶手就是你,我說得對麼,老板?”
小孩兒慢慢瞪大眼。
“你怎麼知道?”男人聞言,兩腿登時抖如篩糠,軟倒在地,驚恐的顫聲道,“他回來了是不是?他來找我索命了!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要殺他的!”
他屁滾尿流的跪地求饒,捂著腦袋又哭又喊,連滾帶爬的繞出櫃台,趴到她腳下,涕泗橫流狼狽可笑得很,全然沒有方才的傲慢。他扯住她衣擺,哭求道:“小公子我真的,真的不是故意要害他的,我是不小心啊!求求你,求你讓他走...”
小孩飄至她身前,瞥見老鬼時瑟縮了下,躲在櫃子後,指那男人糯聲問:“你要救他麼?”
“不救。”莫喬言簡意賅,將衣擺扯出,舉步就往外走。她可不想自惹麻煩,多管閒事,能少一事算一事。
老板見她要走,一想偌大個客棧裡還有一隻被自己害死的小鬼,就抑製不住恐懼,驚慌失措喊住她,咬牙道:“小公子若救小的這狗命一條,彆說客棧給你住,這客棧直接給你成不成?”
“送我?”莫喬停下腳步,頭也未回,慢悠道,“窮鬼一個,怕是要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