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喬清醒時,天已經大亮。她下意識摸了摸身側,沒人,好像昨夜裡是錯覺。她打個嗬欠坐起身。
胖娘在屋外敲門:“小田啊,醒了沒?剛剛村頭那羅家婆子來找你,我看你睡得沉沒叫你,讓她先走了。”
莫喬隨意撥了撥亂發,開門:“走了?”
“讓你晚點兒過去她家吃。”胖娘道,“羅大開媳婦兒生了個胖娃子,那婆子樂壞了,聽說你在這兒就趕來請你去吃,就是那陰陽怪氣的嘴臉看得老娘心裡不痛快!”
莫喬看到傻子小李蹲在門檻上喂雞,腦子裡還想想著昨晚究竟是睡糊塗了,還是真事,一時也沒聽清胖娘在說什麼,就隨口道了聲:“哦...她怎麼了?”
“說我家那傻兒子配不上你!還說什麼你明明是她家的...老娘還沒見過臉皮那麼厚的,睜眼說瞎話!”胖娘說著說著,突然得意起來,“你啊是不知道,剛剛那婆子見到我家小李,那嘴巴大得能塞兩顆臭鴨蛋!非說那不是我兒子,笑死老娘了...”她笑得前仰後合。
小李現在的模樣和之前確實大相徑庭,認不出來也正常。
莫喬迎合的問她:“那娘怎麼回她了?”
胖娘大腿拍得啪啪響:“我就說,你仔細看看我那傻兒子,眼睛鼻子,哪個不像我?那嘴巴簡直和他爹一個模子印的!那婆子仔細看完就不敢說話了,心虛!拔腿就走!”
莫喬:“...”求婆子的內心活動。
因為羅老婆子親自來請人,而且當初也是羅家先收留了她,她這回不去肯定是不行。
胖娘聽了原委,還讓她帶點東西去做禮,她不要,胖娘就硬塞,末了還說:“這東西送了你可要安心當我兒媳婦啊...”
胖娘心裡其實是不安。
一個又清秀又清白的女孩子好端端願意來她家做媳婦,她心裡肯定不踏實。平時嘴上沒說,但總是在明裡暗裡關心她。也從不問她出身,緣何來這裡。就真心拿她當個女兒一樣對待。
胖娘是個心寬的人,她知道自己沒什麼可而已讓彆人圖的,她一個寡婦帶著一個傻兒子。人願意待見他們她就開心了。可她不是一個善於表達的人,對人沒有惡意,但處事卻總惹人嫌。
她的直率和潑辣其實是她脆弱內心外的堅硬保護殼。
莫喬心裡感慨萬千,寬慰道:“娘,我既然答應了留下來做您兒媳婦。您就不用擔心我會跑掉了。”
“知道知道。”胖娘被揭穿心思,用笑掩飾尷尬,“跑啥跑,我這兒子傻是傻,但你瞧瞧,多俊俏!彆說這個臉,就是本事也有一手,你知道的吧?他會捕獵!小時和他爹學的,後來他爹死了才傻的,你仔細和他說,他還是會抓兔子的...”
小李聽到兩人在談論他,一下蹦起來,一口‘媳婦兒’一口‘好妹妹’,把莫喬抱住了。
胖娘欸一聲,揪他耳朵:“你個臭小子,沒瞧你媳婦兒難受的,還不快放開!”
小李一聽,不樂意,繼續抱著:“這我媳婦兒!”
胖娘氣笑了:“你當老娘和你搶媳婦兒呢?”
小李一臉認同。
胖娘嘴角一抽,氣得就要擰掉他耳朵。莫喬立馬站出來做和事佬:“娘,我沒事兒。您忙您的去吧,我帶他出去轉轉。”
“臭小子...”胖娘瞪小李,見他腦袋埋在她頸窩,又改口哭笑不得,“個色胚子...”
其實胖娘剛一說‘媳婦兒難受’,小李就鬆了勁。胖娘看不出,不代表莫喬感覺不出來。心裡的疑雲就更濃了。
這貨...
說要帶小李出去走走,其實就是在家門口逛了幾圈。小李傷沒好完全,麵容再俊秀也捱不住青一塊紫一塊的,不過好在沒破相。
村子小,因此走動的人來回就是那麼些人。兩人一圈走下來,碰到了都是那日見過的。但很顯然,那群村人都不知道小李是誰。
於是走在路上,就會有長舌村婦聚頭詢問。
“那娃子長得可真俊,誰家的啊?”
“沒見和那女人走一塊嗎?定是早丟了那傻子,從哪裡又勾搭來新男人...”
“這可真嚇人,那女人膽子好大,不怕那母老虎提刀來砍她?”
“誰知道呢。估計是有自知之明,就那傻子還想找媳婦,癡心妄想!”
自從莫喬糾正了小李的駝背,他就一直是挺著腰板走路,那黑袍雖短,但也新,就是衣襟合不攏,腰帶係著,大片白白的胸膛也敞露著,他瘦的骨骼分明,鎖骨也凹得深。有短頭發,碎碎的。十分怪異。
猛的一看,就是一地痞小流氓,連一張帶傷的俊臉都顯得痞氣的。這樣昂首挺胸闊步走來,渾似要揍人一樣。
村婦見識過男人的,不打緊,說他俊俏,又罵他一副不正經的樣子。
“一看就不是個好人。”
“穿的什麼東西?彆穿得了!”
但妙齡的女子就不同了。雖然村風質樸,村民淳樸,也曾見過流氓地痞之流,但莫不是賊眉鼠眼,凶神惡煞的。
“長得這般俊俏的流氓還是頭回...”一不過二八爾爾的小村女不自禁的吐出心聲。
另一村女促狹道:“你看上了?”
小村女臉紅:“彆胡說!”
“我要胡說你臉紅什麼勁兒?”
“...”
莫喬在一側偷聽到,忍俊不禁。
小李見她喜上眉梢,拉著她軟綿的手捏了捏:“媳婦兒...”
“嗯。”莫喬輕聲應了,順著就隨意道了聲,“鬱央啊。”
小李眨眼:“媳婦兒說什麼央?”
“插秧。”
“哦。娘說還沒到季節呢。媳婦兒也喜歡插秧嗎?”
“不喜歡。”
“...媳婦兒。”
拎著小李出去溜達一圈回來後。胖娘已經煮好了飯菜,兩人份的,她和小李。而被請客的莫喬準備了下就栓著一隻雞去羅家。
那隻雞很肥壯,莫喬看得出來,胖娘揪出那隻雞的時候滿臉都是心疼和不舍,好比送了兒子。
...興許送了兒子也不會那麼悲切。
總之,胖娘挑揀了一隻最肥的雞給她做禮。但雞抓出來,又犯愁了。莫喬不可能直接拎著雞去啊!
但胖娘舍不得雞籠子啊。總不能送了雞還要拖回空籠子吧,多丟人啊。這思來想去,終於讓她想到了個好辦法。狗能遛,雞怎麼就不能遛了?
於是她找出了一條繩子,綁在雞脖子上,另一頭讓莫喬拎著。這樣不僅雞不會跑跳,還不用臟了身,一舉兩得!
但莫喬臨走前,又出了岔子。
媳婦兒不陪他,去找彆人。
小李不乾了,飯也不吃了。賭氣站在大門口,不放人,也不開口求她,就眼巴巴委屈兮兮盯她。她往哪兒走就往哪兒跟。
彆說,長手長腳一伸,莫喬還真走不掉。
胖娘被他氣得心肝兒疼,末了,重重歎口氣:“小田啊,再捉隻鴨子去吧。”
意思就是,把人也一塊捎上吧。
小李還有點良心:“娘,我以後上山給你抓兔子!”
“可彆說這話了。”胖娘仿佛滄桑了許多,“你老娘可能活不到你抓兔子來的那天了。”
“等到地獄老子那兒我也給你抓兔子。”
“滾吧。”
莫喬:“...”
於是小李一手牽著莫喬,一手拉著兩條繩子,繩子頭是兩隻雞鴨。就這樣去了羅家。
等兩人到羅家時,羅家門口已經擺了兩大桌子,是找人家臨時借的。兩桌子熙熙攘攘的也都坐滿了。
見兩人來,一個刻薄相的村婦瞧了眼那雞鴨:“好閒情啊,沒整條狗來遛啊?遛雞鴨?”
眾人哄堂大笑。
莫喬和小李都很淡定,一臉平和的將雞鴨交付給打屋內出來的羅老婆子:“婆婆,這兩隻雞鴨是我們家一點心意。”
一聽‘我們家’,眾人就下意識認定了兩人的關係。
就有人尖酸道:“你那傻子丈夫呢?”
“這是打哪來的小地痞?什麼人你也往我們村裡帶,出了事兒怎麼辦?”
“就是...”
“行了啊你們!”開口的是個稍年長的村婦,但形態頗為豐腴,她的話似乎還挺有威信,那群喋喋不休的村婦立馬住了口。那女人把椅子往旁邊挪:“來者就是客,我們村子啥時候這麼不待見外來人了?都擠擠,給這小兩口騰個位兒。”
另一桌都是男人,怎麼著也不可能和一個姑娘過不去。就算那天莫喬有故意害人的嫌疑,但到底沒殺人,他們也不會斤斤計較。
“我瞧著那少年郎麵生,打哪兒來的?”一個脖子上掛著汗巾的男人大聲問。
“騰啥位置?少年郎過這頭來坐。”
本還麵目凶殘的村人突然麵目慈善親切起來,莫喬反倒有些膈應。但她也明白,這些村人雖口舌上總不饒人,心地卻還是善良的。
善妒又是女人本性,不掩飾反而顯得真實。
“坐啊。”羅婆子過來熱切招呼他們坐,滿麵堆笑。看到小李先是一愣,但還是沒說什麼,隻道,“來了就坐,來了就坐。”
莫喬應好,對小李道:“你和他們坐一塊,知道沒?”
小李開口就想拒絕,被她一瞪,又吞回去了。慢慢走那桌去坐。
莫喬剛一落座,那替她說話的村婦就問她:“那少年郎是你男人?”
莫喬:“嗯。”
“沒見過。和你一起來的?”
“你們都認識他。”
莫喬剛要說,就聽隔壁桌有人指著小李,震驚一聲喊:“你是那個傻子小李?”
小李:“對啊。”
這桌村婦都驚了,凸著一對眼珠子看莫喬。莫喬淡定點頭:“就是他。”
“...”
“人靠衣裝,佛靠金裝。傻子拾掇整齊了比那公子還俊俏啊!”
“真看不出。現在還傻不?”問話這人看小李一臉正經,也沒異常出格的舉動,故猜道。
莫喬想說‘還傻著呢’,就見小李猛地起身,幾步跨到她身後來,彎腰把她抱住了,腦袋埋在她頸窩裡,悶聲:“媳婦兒,想回家。”
那群村婦何時在光天化日下見過這等不害臊的事情,都驚了:“還傻著呢?”
莫喬一臉‘就如你所見’的無奈表情,伸手摸摸小李的頭:“乖,等我吃飽了再走。”
小李耷拉腦袋:“聽媳婦兒的。”
村婦見她一臉悲切,不由心生憐憫。一個妙齡女子被迫嫁給一個傻子,還要當兒子一樣照顧一輩子,也太可憐了!這樣一想,也就不針對她的。雖然長得好,但這命運也是很悲慘啊。
“是胖女人對你好不好啊?”有人問。
莫喬道:“娘對我很好。”
“夭壽啊...”一個村婦慨然,“多好一女娃子。”
“行了,彆說了你。這被賣來的還少麼?”
那頗有威信的女人咳嗽一聲,敲敲碗筷:“你們都差不多了啊,都去幫羅嫂子端菜去。”說著,她頭個起身進屋去,一桌人就都站起來了。
過了會兒,菜都端上了。
為了操辦這次喜事兒,羅大開特意去山裡獵了野豬野兔。鹵好後整整放了一大盤子,香味撲鼻。眾人大快朵頤。
莫喬正吃著,總覺著身後一股幽幽的視線揮散不去,扭頭一看,果然是小李在看她,眼前的米飯一口沒動。見她看他,眼睛一亮。
莫喬歎氣,看了眼天色。放下碗筷,起身道:“天色不早了,我們就先走了。大家慢吃啊。”說完就勾手把迫不及待的小李招來,拉著他走了。
身後,有人看看天色:“晌午吧,午時了沒?”
“唉,忘了他家還有個母老虎麼?”
“也是。指不定威脅了不讓多待,怕遭毒打吧!”
“夭壽啊...”
莫喬並沒有直接拉著小李回家去,而是上了山。準備去打獵。胖娘這次拿出了兩隻雞鴨,家裡就更拮據了。隻能去打些獵物來維持生計了。
走路上,小李問:“媳婦兒,我們打野兔子麼?”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