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晨起,總有微熏之態,意識紛紛抽作絮狀,蓬成白茫茫一團。
往時天色尚黑,便早早清醒。今日卻格外不同:東方既白,仍昏沉沉的,抬不起眼皮。朦朧間竟又要睡去了。
隻這無意識的一翻身,卻覺得懷中空蕩蕩的,少了一物。伸手去探,竟摸索不著。
一驚之下,崔瑩慌忙坐起。
丟開被褥,果見夜夜相隨入眠的靠枕不知去向。
眼下自己身在一間尋常的農家屋,土牆凹凸斑駁,陳設簡陋,床板上鋪著草席,頗有些紮人。
怎麼回事?
崔瑩心下驚駭,暗自思忖:
我昨晚分明是在自己的房間入睡的,怎的一覺醒來到了此處?
莫不是有人故意同我開玩笑。可是放眼極樂殿,何人有這個膽子?
崔瑩走到窗台邊,向窗外探去。天藍,雲白,一切尋常。
羅襪與泥地接觸的冰涼直透心底,傳出幾分深秋的寒意。
由此看來,確不是夢。
崔瑩又重新歪在榻上。
如此……究竟是怎麼回事?莫非是仇家,綁匪,或是企圖在閻王爺頭上動土的亡命徒……無外乎謀財害命罷了。
老舊的木門板上傳來一陣徐徐的叩門聲。想是聽到了方才屋內的動靜。
“姑娘可是醒了?”
說話的是一個年輕的男子,聲音清冽疏朗,語氣平靜,溫和有禮。
門板很薄,故聲聲入耳。
“我已起了,公子不妨進來說話。”崔瑩信口答道。
那人方推門而入。
來人約莫二十不到的年紀,身姿清拔,腰佩一把長劍。他生得麵容冷峻,一雙眼如潭中水,清澈幽深,卻又含著少年般的英氣,讓人隻肖看過一眼便畢生難忘。
他此刻扶劍而立,神情淡漠。一身玄衣不顯陰冷,反倒被他穿出了幾分超然物外的仙氣。
崔瑩細細打量他直至出神,心中總覺得熟悉:我好似在哪裡見到過他的。
“點心在屋外備好了,姑娘儘快用早膳吧,今日還要趕路。”來人淡淡的說道。
崔瑩心下計較:此人要把我帶離魔教,卻是何目的?
她並不驚慌,隻有幾分好奇,問道:“這是何處?我怎會來到此處?”
“極樂峰山腳。”他頓了頓,又道,“從今往後,你將寸步不離的跟著我。不必想著逃跑,我的武功暫且在你之上,你逃不掉的。”
他的聲音清冷如霜,卻柔和平緩,絲毫不讓人覺得冒犯。
“所以我是被綁架了?”崔瑩聽明白了,“可你綁了我有什麼用處?”
她心想:江湖上可沒聽說過這號劫匪,想來他不是為財,那便是為私人仇怨了。要知魔教的作風是趕儘殺絕,但瞧這公子不過弱冠之年,竟能與魔教結下仇怨還全身而退?
“我……”那人眉宇微蹙,容顏緊繃,似有難言之隱,抑或是羞於啟齒。
他抬眸望她,神色間竟有十足的歉意。
崔瑩忽地笑了。
她調皮的歪了歪頭,擺出困惑之態:“莫不是你見我生得好看,想搶來做壓寨夫人吧?不過,有你這般俊的人作相公倒也無不可。”
一邊說,眼神毫不避諱的在他的臉上轉了幾轉。
似是沒料到她說話竟如此潑辣,那人顯得有些局促,蹙緊了眉頭道:“姑娘莫要胡說。”
她嬌笑出聲:“敢做不敢當麼?相公。”最後那兩個字端的是輕柔嫵媚,婉轉風流,竟教那公子聽得臉上一熱,頓生羞惱。
“胡鬨。”他耳根微微泛紅,語氣終於起了波瀾,“你我男女有彆,還望姑娘自重。”
“你如若不告訴我姓名,我便隻能叫你相公了。”崔瑩說的很是無辜,臉上顯出一派天真來。
那公子被這話說得啞了聲,隻得無奈地道:“連淮。”
“哪兩個字?”
連淮愣了一下。行走江湖多年,報出姓名後對方仍不知道自己身份的情境還是頭一次遇見。
他於是端來桌沿上放著的一碗水。
水麵紋絲未動。
崔瑩暗道:隨意一個動作便將水端的這般平穩,足見此人功底非淺,難怪能將我從防衛森嚴的極樂殿內帶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