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人,果真令人發自內心厭惡。
殺意江安心底沸騰。
他有些悔。
十年前就該動用所有底牌斬殺衛如流的。
惜當時他們怕惹來剛經曆喪子之痛的建平帝震怒,隻敢暗中派了一波又一波死士伏擊衛如流,沒敢大張旗鼓去截殺。衛如流有戾太子和張家留給他的保命手段,再加上習武賦驚人,竟是一次又一次躲過了死士的暗殺,還平安回到了京城,將他們這十年裡做的種種布局一一連根拔起。
當年不夠果決,終為今埋下禍端。
突然,江安對上了衛如流的視線。
衛如流眼中幾乎為實質的殺意將江安嚇了一大跳。
他下意識往退開半步,眼睛彆開,用力咽了咽口水,這才勉強保證自己不人前失態。
直到衛如流和慕家一人走進江府,江安才恍惚回神。
起方才那個眼神,他依舊有種不寒栗的覺。
他怎麼忘了,現的衛如流已經不再是他能隨意玩弄、操控生死的對象了。
***
走回廊中,慕秋低聲問衛如流:“你昨出城,捉到了犯人?”
“捉到了。”
“一宿沒睡?”
衛如流眉梢微挑:“很明顯?”
“我詐你的。”慕秋開了個玩笑,才道,“等會兒喝些濃茶提神。”
走了片刻,便到了待客的地方。
男賓與女賓是分開坐的,慕秋跟著慕大夫人往右側走去。
席間坐了會兒,慕雨湊到慕秋耳邊,低聲說:“二姐姐,我去更衣,你陪我一塊兒去吧。”
慕秋笑應了聲“好”。
她正好江府到處逛逛。
江府的婢女領著慕秋和慕雨往前走,走到假山附近,更衣的地方就前方。
慕秋停了下來,對慕雨說:“我假山這邊等你。”
等慕雨離開,慕秋輕輕哈了口白氣,往假山走去。
假山方,江淮離正蹲雪地裡,任由六歲的小侄子抱著他的胳膊撒嬌:“淮離叔叔,剛剛那個故事講完了,你再給我講一個吧。”
小侄子的貼身婢女站不遠處,欲言又止。
江淮離注意到婢女的神情,歎了口氣,拇指與食指交錯,輕輕彈了彈小侄子的額頭,語氣帶著些無奈何。
“你已經跑出來半個時辰了,再講最一個,就要乖乖跟我回屋喝薑湯。”
小侄子鼓著腮幫子,不情願地拖長了聲音:“好——吧——”
江淮離彎了彎眼眸。
他尋常微笑時,笑意總是不達眼底。
未經世事的孩子麵前,笑容多了幾分真誠與溫柔。
江淮離把自己的湯婆子塞進小侄子手裡,他表示抗拒時,溫聲道:“幫叔叔拿會兒。”
小侄子這才乖乖抱住。
呼嘯的北風吹打江淮離的背脊,即身上披著厚厚的鬥篷,依舊能隱約看出他瘦弱的背脊。
江淮離眼眸微眯,慢慢組織著語言。
“從前有個地方小官,他叫李不言。”
“好奇怪的名字啊。”
江淮離又彈了彈小侄子的額頭,示意他彆插話,不過接下來,江淮離讚同了小侄子的話:“確實很奇怪。也許是因為這個名字的緣故,李不言並不健談,但他有彆的愛好,他喜歡寫聖賢文章,也喜歡寫話本。不過,因為他是朝廷命官,所以他隻能悄悄的寫。”
“話本?”小侄子迷糊了一下,恍然道,“是爹爹藏床底下那些圖畫嗎?”
“……”江淮離暗罵那位不成器的堂兄,“不是。”
小侄子點點頭,繼續江淮離說話。
“話本寫好了,李不言舍不得自己的心血沉箱底。正巧,他妻子的陪嫁裡有能印書的鋪子,於是李不言就悄悄的印,悄悄的賣。”
“但他的話本沒什麼人買。”
“李不言就寫啊寫啊,來有一,他寫出了一部特彆滿意的作品,但因為太激動了,他不小心把手稿掉了路上。”
“啊!”小侄子忍不住抱進湯婆子,震驚道,“那他是不是很難過。”
“是的,他很著急,一直找自己的手稿。”
“原來手稿被上官的孩子撿到了,孩子撿到隨手翻了幾頁,但上官誤以為自己的孩子沉迷玩樂荒廢學業,就將話本批評得一無是處、一文不值。”
“這些話都被李不言不到了。”
小侄子越發瞪大眼睛:“他肯定很生氣吧?”
“對,他很生氣。他發誓自己一定要寫出一本暢銷話本。”說到這裡,江淮離眼裡的光漸漸黯淡下來。雪色落他的眼底,襯得他的眼眸一片空寂。
“然呢?”小侄子等了半,遲遲沒等到江淮離說話,用胖乎乎、暖乎乎的手扯了扯江淮離的袖子,催促他繼續往下說。
江淮離抬手,拂開小侄子頭上的薄雪,沒發現自己的肩膀和長發上早已積滿落雪,它們瘋狂汲取他身的溫度,得他的手掌越發冰冷。
“然——他真的寫出來了。”
“那是他這輩子賣得最暢銷的話本。”
小侄子的眼裡都是光,那抹光仿佛說,他好厲害!
對上孩童真的視線,江淮離閉了閉眼睛。
就往事漸漸浮上心頭時,假山另一側有聲音響起——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李不言寫的最暢銷的話本,是名為《桃花淵》?”
這熟悉的話本名字,引得江淮離嗓子微澀。
他緩緩轉過身,抬起眼,望著從假山慢慢走出來的慕秋。
從她肩上的積雪,以看出她那裡站了不短的時間。
來剛剛李不言的故事,她都到了。
江淮離重垂下眼,推了推小侄子的肩膀。
早已等候旁邊多時的婢女會意,上前抱走小侄子。
也許是察覺到氣氛有些詭異,小侄子乖乖縮婢女懷裡離開,不吵也不鬨。
一時間,假山附近隻剩下江淮離和慕秋兩人。
江淮離還蹲地上,他試圖站起身,剛起到一半,加重的風寒造成頭腦的暈眩,一股失重籠罩著他,江淮離險些栽倒地,扶著假山才勉強穩住了身。
“……你沒事吧。”
慕秋先是注意到他的踉蹌,才注意到他的臉色不對。
太紅了。
像是身高熱不退的那種紅。
“沒事……”江淮離剛回完這兩個字,喉頭發癢,他極力忍著,依舊控製不住地咳嗽。
慕秋也顧不上質問了,她忙道:“江公子,附近有暖閣,你去那歇會兒吧,我去找府裡的人請大夫。”
“不用請大夫,我去歇會兒就好。”江淮離擺擺手,雖不再咳嗽,但依舊狼狽,全無平裡那高潔出塵的模樣,“今府裡有喜事,請大夫總歸不好。至於話本的事情,請恕下無奉告。”
慕秋一愣,再回過神時,江淮離已大步離去,獨自一人沒入前方茫茫風雪中。
等到慕雨回來時,慕秋依舊索江淮離拒絕請大夫的原因。
——今府裡有喜事,請大夫總歸不好。
這句話,給慕秋一種“江淮離並沒有把江府當家”的覺。
隻有客人才會表現得如此拘謹,擔心自己的事情麻煩了主人家。
搖了搖頭,慕秋將緒放江淮離說的那個故事上。
雖然江淮離沒有正麵回答她的問題,但慕秋覺得自己的猜測基本**不離十了。
李不言的情況,完全能和三五書肆夥計張武說的話一一對上。
若李不言真是《桃花淵》的作六筆,那將話本批評得一無是處的上官會是誰。
會是……戾太子嗎?
這個法躍上心頭,慕秋忍不住多喝了幾口水平複心情。
她暫時不敢再下去了。
因為隻要一到這種能性,她便深覺諷刺——
戾太子貶低了李不言的話本,於是李不言寫了一本《桃花淵》報複戾太子。
因《桃花淵》的廣為流傳,帝都流言蜚蜚,人心惶惶。
李不言終於實現了自己的願望:寫出一本暢銷話本。
以戾太子和戾太子身許多人的性命作為獻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