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寧侯府,書房。
韓景譽坐在鎏金圈椅上,摩挲轉動手中的扳指,看著立在案幾前的韓以驍,神色晦暗不明。
瑉了瑉唇瓣,開口問道:“驍兒,為父有意為你求取尚書府大姑娘,你意下如何?”
腦子裡閃過那一抹嬌豔的笑顏。
雖然已經猜到,但是親耳聽韓景譽問出聲,韓以驍心還是砰砰跳了起來。
有點歡喜。
唇角翹起一絲弧度,“但憑父親做主。”
韓景譽:“芙兒這孩子,是為父從小看著長大的,有些嬌貴,他父親當年於我有恩,我私心裡是將她當做親生女兒來看的,若是你娶了她,一輩子不納妾,用心待他,你可能做到?”
韓以驍迫切回:“兒子能做到,必用心待她。”
韓景譽起身,慢條斯理理了理衣袖,“跟為父進宮,求聖上賜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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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書房門前禦階上,張蓮英臂彎打了浮塵出來,恭敬朝韓景譽彎了彎腰,“侯爺,您稍等,裡頭正有貴客。”
韓以驍問:“可是鐘家大姑娘在裡頭?”
張蓮英笑的討好,“鐘姑娘怕是個有造化的,奴才好久都沒見萬歲爺笑的這般開懷。”
韓景譽眉頭輕輕皺起來,淡淡回:“皇上想開通航海貿易不是一兩年了,如今六閣擬出了章程,皇上自然是開心的。”
張蓮英楞了一瞬才恢複笑顏,“侯爺說的是。”
禦書房裡頭的隔音好,聽不分明。禦階上值班的守衛目不斜視,偶爾辦差的宮人更是貓著腰,連走路都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微風拂過西府海棠的嘩啦聲愈發清晰。
韓景譽勁腰挺的筆直,像個雕塑一般,目光落在禦書房房門上。
忽然--
嘭一聲。
裡麵閣中傳來一聲瓷器落地的聲音,伴隨一聲女子驚呼。
韓景譽眼皮猛的掀起來,沒有任何猶豫,推了門闖進去。
他如一陣風一般,三兩步誇了進去,掀了簾子,卻是見鐘語芙和皇帝倆人安然坐在棋盤兩側。
各自衣著完整,都轉了頭朝他看過來。
鐘語芙手邊的棋盤一角有水漬,地上有碎瓷盞。
韓景譽微微低頭,微微弓腰,抬手行了半個臣子禮,“皇上,臣失儀。”
皇帝下了塌,回了半禮,“亞父不必多禮,是朕和鐘姑娘說事情忘了時辰。”
“不知亞父所來是為何事?”
韓景譽收回視線,眼皮垂下來,微微弓腰,雙手合在一起作揖,“臣所來,是求聖上為犬子和鐘家大姑娘賜婚。”
“啪”一聲,鐘語芙手裡的冷暖玉棋子落了地,在金色地磚蹦了兩下。
天子看了一眼鐘語芙,又看了一眼垂著頭的韓景譽,唇瓣翹起一絲弧度,“亞父,這聖旨請了,可就收不回來了,亞父不後悔嗎?”
靜默了一瞬。
韓景譽依舊沒看鐘語芙,回:“臣不悔。”
“既是亞父親的心願,朕又怎能不隧了亞父的心願。”
天子撩了直裰前襟,坐到禦案,卷開明黃聖旨,沾墨,行雲流水寫好了聖旨。
工筆沉入筆洗,墨寶磕出一聲重響。
“多謝皇上。”
韓景譽抬起雙手接聖旨,天子卻又將聖旨往回縮了縮,笑的玩味,“但願亞父真的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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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宮門,韓景譽吩咐韓以驍,“把芙兒送回去,為父還有事。”
他說完,握了韁繩欲上馬,手被卻一隻手按住。
“你剛剛為什麼闖進來?”
鐘語芙盯著韓景譽的側顏問。
韓景譽立刻縮了手,目光平視落在馬背上,“本候是臣,皇上若是有危險,為人臣子的,自然要去查看。”
“是擔心皇上嗎?”鐘語芙問,“不是擔心我嗎?”
韓景譽轉過目光,平靜的注視鐘語芙,“芙兒,時辰不早了,隨驍兒回去吧,等你以後嫁到長寧侯府,有的是時間和我這做公公的敘舊。”
鐘語芙盯著他,心裡湧起一片酸楚,“你知不知道,我最討厭彆人替我做主?”
“你憑什麼替我求賜婚?”
韓景譽打斷她:“你醉了!”
“快回去。”
韓以驍頭猛的抬起來,看向麵對麵站著,爭執的倆人,腦子轟的一下。
“你知不知道,我根本就不可能像彆的閨秀那樣,全心全意去順從自己的丈夫。”
“我不可能去守什麼三從四德,我刁鑽任性,任性妄為,我和彆的閨秀一點都不一樣。”
“這些都是你慣的。”
“你把我慣成這個樣子,除了你,根本沒人會受的了我。”
鐘語芙拽了他手裡的韁繩,利落翻身上馬,回身,最後看了韓景譽一眼,她感到無比的委屈,她鼓起莫大的勇氣,放下臉麵,告訴他,她想嫁他。
他選擇默不回應就罷了,還要用聖旨來斬斷。
“你既不娶我,我的婚事也不要你管了。”
“你我不必再見。”
鐘語芙狠狠抽了馬腹,打馬而去。
直到鐘語芙的馬消失在視線當中,韓景譽的手還虛虛抬在半空中,全然忘了收回來。
他腦子都是鐘語芙最後一回眸,眼睛猩紅,快哭出來,又倔強的瞪著他。
待冷靜下來,韓景譽吩咐韓寶,“找人跟著,彆叫姑娘出了事。”
韓寶得了吩咐,立刻著手去安排。
韓景譽又走到守門的兩個守門的侍衛麵前,“報上你們的名諱。”
兩個侍衛報上名諱。
韓景譽銳利的眼神帶著威壓掃向二人,“今日之事,本候但凡聽見一個字,就是你們的死期。”
兩個侍衛立刻跪下來發死誓。
做完這些,韓景譽最後看向韓以驍,他正注視著他。
兩人對視一會,韓以驍先收了視線,轉了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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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獵風聲在耳邊作響,韓景譽腦子嗡嗡的,畫麵一幕幕在腦子裡過。
怎麼可能呢?
怎麼可能是真的想嫁他呢?
仿佛就在昨天,她還是個小蘿卜頭,頭上紮著四個羊角辮,掛在他手臂上,嘴裡咂著怡糖,糊了一嘴的糖。
戚薇琳要給她纏足,她那麼小的人,那樣害怕,哭哭啼啼撲進他懷裡,將他的心都要哭化了。
他確信,跟她之間並沒有任何的逾矩,她一口一個景譽叔叔的叫。
怎麼會想要嫁給他呢?
他比她大那麼多。
放著年紀輕輕的兒子不要,要嫁給他這個長輩?
日頭從天邊落到地下,月亮升到樹梢。
蓮花漏計時器指向子時,韓寶輕輕出聲,“侯爺,已經子時了。”
“您已經坐了三個時辰了。”
韓景譽回神,虛散的視線緊緊凝視,目光落在手中的邸抄上。
這才發現,他手裡的邸抄,拿的是反的。
唇瓣瑉成直線,他終是問出聲,“她去哪了?”
韓寶回:“鐘大姑娘去了相國寺。”
韓景譽起身,手背到身後,看著天邊掛著的彎月,“這事,本候是不是做錯了?”
韓寶:“侯爺,在您猶豫的時候,就說明,您並不完全排斥這樁事。”
屋子裡又陷入一片死寂。
韓寶又道,“侯爺,屬下知您的顧慮,不想韓家再步後塵,為了防止那位多心,您和世家之間的來往一直捏著分寸,不婚不育,長風軍的威望止於您的手。”
“你將所有人都想到了,卻獨獨忘了您自己,侯爺,您今年也不過二十有七,一個小小女子而已,還怕保不住嗎?”
“娶了又如何?”
漆黑的夜空,忽的炸裂一顆信號彈。
韓景譽麵色突變,那是煙霧彈,是長寧侯府暗衛專用的預警信號。
而那信號彈的方向,正是相國寺。
“姑娘身邊有幾個暗衛?”
韓忠麵上亦是憂色,“隻有倆人。”
“你召集人手,本候先去。”
韓景譽如一陣風出了院子,翻身上馬,抽了馬腹急急奔馳。
若是鐘語芙遇上危險,他忽然陷入一種恐慌,心臟狠狠抽了一下,不敢再想,狠狠抽了馬腹,用最快的速度朝相國寺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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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時辰以前。
鐘語芙打了馬狂奔,一路跑馬到相國寺,要了一間禪房住下。
悶悶躺在塌上,綠蘿開了門,卻是方凝如進了來。
“你怎麼來了?”鐘語芙起身問。
方凝如到她旁邊坐下,“我去府上給你送繡品,正巧遇見綠蘿回府上給你收拾行囊,鐘夫人告知我,你心情不好,使了小性子跑相國寺來,我便想來陪陪你。”
鐘語芙眉間懨懨的,“你彆聽我阿娘小題大做。”
“你是有什麼心事嗎?”方凝如關切的問,一邊點茶給鐘語芙喝。
“沒什麼,”鐘語芙沒什麼表情的轉動著茶杯,“就是跟一個男人表明心跡,被拒絕了。”
方凝如手一抖,茶水灑了一桌子,“你,你私相授受?”
鐘語芙,“我這樣是不是很不知羞?”
方凝如很認真的想了想,“你這,這是有點太驚世駭俗,”頓了頓,她猛的灌了一口茶,從最初的驚愕裡回過神,眼裡冒出光,“為什麼我覺得很刺激?”
她起身,坐到鐘語芙旁邊,“快快,你快點告訴我,我想著知道你看上誰了?”
鐘語芙又沒了骨頭一樣的躺回去,拿了一個引囊蓋到臉上,“我都快丟死個人了,你還笑話我。”
“我真不是笑話你,也不覺得丟人,”方凝如心上跟貓爪子撓是的,“我都快憋死了,誰的眼睛這麼瞎,連你這麼個如花似玉的美人都拒絕,我保證不告訴任何人。”
鐘語芙:“你都說他瞎了,不知道也罷。”
見鐘語芙是真的不想說,方凝如隻好壓下好奇心,不再追問,倆人又閒聊了一會,鐘語芙見天色漸黑,想起吩咐綠蘿道:“你去找主持,給方姑娘要個禪房,晚上下山不安全。”
方凝如也是這麼想的,於是也沒反對。
倆人一道用了晚膳,到了睡覺的時辰,鐘語芙忽然不想一個人睡,懶懶的拽著方凝如不鬆手,留了她下來一起睡。
她翻來覆去睡不著,方凝如撐著眼皮和鐘語芙搭話。
忽然,外麵隱約傳來一些兵器打鬥的聲音,還伴隨有慘叫。
在這黑夜中尤其明顯。
一瞬間,方凝如麵色慘白,“怎麼辦?我們是躲起來,還是去看看?”
鐘語芙心裡咯噔一下,警覺的坐起來,“我們不能坐以待斃,快,我知道這後麵有一條小路,我們快走。”
說話間,綠蘿和綠翹也被這聲音驚醒,四人穿好衣服,悄悄從後窗跳出去,摸著黑從後麵山路跑出去。
隻是夜路並不好走,這後山離竹林還有一段距離,沒有地方遮擋,一個蒙麵黑衣人飛到四人前麵攔了去路。
緊接著,後麵也有幾個黑衣大漢拿了火把照過來。
鐘語芙伸開膀子將三人擋道身後,厲聲問,“你們是何人?”
最前頭一個的蒙麵人笑出聲,“殺人越貨的,自然是打劫的山匪。”
鐘語芙:“既然是山匪,那求的就是財,我也不妨告訴你,我是尚書府的嫡女鐘語芙,你們放了我們,我許你十萬兩銀票,你們這輩子都不用再做土匪了,怎麼樣?”
“你就是鐘語芙?”男子笑,和旁邊的男子對視一眼,眼裡都是喜悅。
綠蘿和綠翹明顯是女使的衣服。
男子迫不及待伸手,要扯人。
男子手伸過來之際,一支利箭撕裂空氣,插著兩人的脖子而過。
兩人像木偶一樣倒下,鐵鏽味的鮮血濺到鐘語芙臉上。
鐘語芙眼睛眨了一下,就看見,不遠處,忽的亮起火把。
火把中央,韓景譽如神邸一般而來,走到她麵前,解下披風罩到她身上。
鐘語芙推開他,後退一步。
韓景譽卻是扣住她,用帕子給她擦臉上的血汙,垂下眼眸,盯著她的眼睛說:
“芙兒。”
“--我來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