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機大營。
一個軍官笑道:“你們知道嗎?咱們侯爺的小媳婦今兒個當街親我們侯爺了。”
軍官和整天舞文弄墨的文官不同,他們大多是窮苦出生,沒上過什麼學,都是粗人。
談起這些個風月之時,眼裡閃著不加掩飾的光。
前些日子,私下裡那些個風言風語,說什麼長寧侯一身英名,如叫一個沒規矩的小女子哄的言聽計從,沉迷女色,可叫他氣壞了,
“真的?”另一個軍官嘴角擒著曖昧的笑,“咱們侯爺這小妻子可太有意思了。”
“就是,”軍官搓著手,“咱們侯爺這些個年身邊也沒個知心知熱的人,偏自己他不急,可愁死我了,咱們軍護人也沒那麼多講究,我瞧著這小妻子比那些個動不動就要死要活的閨秀好多了,配咱侯爺正好,嘿嘿。”
恰好走到大帳外的韓景譽:“……”
有些耳熱。
這沒法見人了!
韓景譽摸了摸鼻梁,好像有點明白,那鬼靈精打的什麼主意了。
以往背地裡聽到的流言都是暗暗嘲諷,如今這走到哪,旁人都憋著調侃的笑問他,什麼時候把小美人娶回家。
其實他活到這個份上,早就看透了人言這種東西。
雖然不甚在意,心頭竟然像是被滾燙的炭火燙了一下。
這小丫頭,還能反過來替他考慮了。
他轉了身,出了大營,踩著腳蹬翻身上馬,朝東邊看去,低垂的夜幕下,隱隱可以看見尚書府的一角高啄簷牙靜謐在夜空中,彎了彎唇角。
好像早點娶回家也不是不可?
他側頭吩咐韓寶,“給尚書府送個拜帖,時間嗎,”他彎曲了手指,輕輕點了兩下,“就在月末公休吧。”
自上次挑明了事,又下了聖旨,鐘東霖一直避著他,除了朝堂公事,倆人還真沒私下單獨說過話。
應該--消氣了吧?
韓寶了然的笑,似是自言自語,又是韓景譽能聽見的聲音,“長寧侯府也是時候該添位為小公子了。”
韓景譽:“……”
乜他一眼,“…連你也笑本候,老不正經。”
韓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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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早,鐘東霖收到韓景譽的拜帖,臉當時就臭下來,心裡一陣梗塞。
原本好意陪她用早膳的鐘語芙就跟著遭了殃,雙眼怒瞪圓,“一天到晚的,也沒個女兒家的樣子,像什麼樣子,給我抄上十遍《道德經》。”
可恨她如今要日日出門子去學院,連禁閉都關不得。
鐘語芙:“……”
我做什麼了?
罰抄十遍,這不是要人命嗎?
見鐘東霖怒氣衝衝的,求生的直覺叫她閉了嘴,“知道啦。”
鐘東霖接過侍者遞過來的帨巾,擦乾淨手,臨走之前又默默補了一句,“一個月內交給為父。”
鐘語桐笑的幸災樂禍,“阿姐,你怎麼得罪爹爹了?”
戚薇琳心裡了然,嗤鐘語桐,“大人的事,小孩子家少管。”
“就是,”鐘語芙盯著她齒縫裡頭缺了一塊的牙,“還是把牙長齊了再說。”
鐘語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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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的學院開的順利,鐘語芙咋摸著可以就勢開分院,開芙蓉月商號這件事也可以提上日程。
畢竟女子要獨立,隻有思想是不行的,還得有實實在在的營生手段。
手裡有錢才是真的呀!
開書院隻是第一步試這些男子的反應,如今朝臣的聲音畏懼韓景譽的權勢,天子的威懾,被壓下去,她反倒不知道這些人在心裡真實的聲音。
世家把持的不隻是朝政,上京繁華街道的鋪子,最掙錢的營生也幾乎把持在這些世家手中,比起開女子學院這種長期才能見效的風化,這就是瓜分實實在在的利益了。
鐘語芙為謹慎起見,決定一開始避開鋒芒,從最不起眼的東西著手。
她以往經手的生意都是數倍以上的,越是這些基礎的東西反而不了解,於是她立刻想到了儲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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營帳沙盤裡,高高矮矮的坡上插著各類旗幟,韓景譽手撐在沙盤邊上,威嚴的目光一一掃過關雎要塞,和幾個副將討論著秋日裡發兵往邊關的路線。
幾人正討論的熱烈,守門的親衛兵來報,“侯爺,有人要見您。”
韓景譽漫不經心的應聲,“誰?”
下屬:“是侯爺未來的夫人。”
韓景譽抓著沙盤簷的手緊了一下,反問了一遍,“你說誰?”
“你小妻子來了!”
“你小妻子。”
“小妻子。”
倒是三個下屬同時笑出聲,又齊齊告退。
韓景譽:“……”
他笑的有些無奈,若仔細分辨,眉梢微微上揚,還有一絲得意。
謫仙般清冷的人,終於沾上了一絲人的俗欲。
韓寶拳頭抵上唇,掩了唇邊笑意,這世上,能叫不假辭色的韓景譽笑開懷的,也隻有鐘家大姑娘了。
這門婚事,當真是訂對了。
韓景譽親自撩了簾子出門,遠遠的便看見騎著馬在大營門口的鐘語芙。
日頭大,她小臉紅撲撲的,鼻尖幾滴細密的汗,在陽光下閃著透亮的水光。
他加快腳步走到她麵前,指揮士兵牽了她的馬下去馬鵬,“快進來歇歇。”
剛剛三個下屬掀了簾子一角,三顆腦袋排成一排,透過縫看鐘語芙被韓景譽引著朝大帳走,喟歎一聲。
“乖乖,這也太好看了。”
“難怪能叫咱侯爺都都動了心。”
最上頭的將軍一腳踹了最下頭的馬照將軍屁股一腳,馬照整個人就從簾子裡滾了出去。
韓景譽:“……”
鐘語芙:“^……”
馬照再回頭,簾子縫上哪還有人頭?
他憨憨的撓了撓頭,就見倆人人模狗樣的出來,朝鐘語芙斯文的作揖行禮。
“馬照頭一次見未來夫人,這有些緊張。”
“馬照是個粗人,夫人彆緊張。”
鐘語芙:“……”
她大方的朝三人施施然一笑,“無妨,各位都是保家衛國的好兒郎,不講究這些虛禮。”
啊啊啊啊,她們的夫人真是太有意思了。
一點都不嫌棄他們粗鄙。
目送鐘語芙進營帳的目光更加虔誠,不惜去炊事班嗣廚那裡囑咐,“快,有什麼特彆的好吃的,女兒家喜歡的都送去主帥營帳。”
嗣廚撓頭,這軍營裡哪有精致的吃食?
便是主帥,也無非就是肉類多些。
對上三人瞪圓的眼,“……我試試。”
鐘語芙還是第一次來營帳,雖是主帥營帳,裡麵的陳設很簡潔,外頭一個書架,上麵密密麻麻的全是書,一張用茶的小幾,四周擺了蒲團,裡頭就更簡單了,隻有一張床榻,被子疊的平整,連個褶皺都沒有。
韓景譽見鐘語芙很認真的打量他的內室,目光從她粉撲撲的小臉上移開,垂下眼皮,跪坐到茶桌問,一邊找出茶餅,一邊剝問,“大熱天巴巴跑過來,是有什麼事嗎?”
鐘語芙也打量完了,跪坐到他旁邊的位置,笑嘻嘻道:“我想把開女子雀市的事情提上來,但是對這一塊不太了解,想問你手底下有沒有能人。”
韓景譽隻略思索了一下,流暢性感的唇又翹起一絲弧度,是個彆致的路子,也難怪天子願意放了她這塊肥肉,還和她做交易。
他道:“我手底下有個總管鋪席商隊的總管,名叫儲策,草根出生,是個有能力的,我將他給你。”
問一個男人什麼時候最帥--有求必應。
鐘語芙漂亮的星眸裡閃著水瑞的光,灼灼看著韓景譽。
而韓景譽朝賬外吩咐了一聲,叫人去喊了儲策來。
再回頭坐過來的時候,鐘語芙眼裡的熱度還沒褪去,瘦長好看的手撐著兩邊肉乎乎卻精致的腮,煙紗袖子堆在手肘處,露出來的兩截皓腕纖細凝白似嫩藕。
外頭灼熱,有蟬在樹上咕咕鳴叫。
大帳裡頭清爽宜人,茶桌又狹小,習武之人耳目本就遠勝於常人,這安靜的環境裡,韓景譽聽進她淺淺的呼吸聲。
垂下眼皮,用熱水洗杯衝泡茶餅,眼尾的餘光裡,那嫩藕似的一隻手隨意撐在桌子一角,根根修長分明,筆挺的像象牙筷子似的。
指甲休的圓潤修長,透著淡粉的肉,上麵點了白色芙蓉花,中心一點嫣紅。
這大帳有點熱是怎麼回事。
--闔該用點冰了,他想。
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韓景譽收了視線,衝了兩杯茶。
鐘語芙手朝其中一杯伸過去,韓景譽伸手蓋住茶碗,“等一下,還有點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