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涼亭裡,蘇懋神思不屬。
若是彆人什麼都沒看到便罷,要是什麼都看到了……他豈不是當場社死?
腳底絆到台階,直愣愣往前撲,掌心著地,還不是五體投地的那種,下肢沒來得及跟上,屁股是撅著的,這姿勢能好看?
算了,一輩子很短,不過區區幾十年,很快會過去。
蘇懋深呼吸。
雨幕如簾。
太子仍然背對著他,點彩描金,下筆毫無滯澀,全然不設防。
這……又是不是試探呢?
沉默的時間裡,一場夏雨來的快,去的也快,落在天邊的炸雷尚未擺開威勢,已被脾氣大的霽月壓製,不得不偃旗息鼓,悄無聲息的撤了。
唯剩水聲滴答,月色搖湖。
太子筆下睡蓮又增新的形態,青幽淡婉,不見明亮嫵媚,多了姝色風情。
“今夜紙尚可。”
太子頓了片刻,放了筆,不再看畫,轉身離開。
走的乾脆利落,頭都沒回,快的蘇懋都沒來得及看清楚他的臉。
這個人似乎就是深夜裡有感而發,就是想賞這一池蓮,就是想畫這一幅畫,興起而至,儘興而歸,與大勢,榮辱,所有人都沒關係。
來時風起,去時雨住,一切隻與心情有關。
瀟灑的不行。
蘇懋目送太子背影離開,彆的東西確定不了,有一樣事,他算是摸得準準的了。
甭管人生底色如何,城府遭遇如何,這位廢太子逼格是拉滿了的,相當我行我素,有性格!
就是人去亭空,現場這一堆東西……
蘇懋看著桌子,眼底微轉。
……
“……雨下的急,老奴來遲,還請殿下責罰。”
邾宗晞走完長廊,此前被指派出去拿岩彩拿墨的人才姍姍來遲,捧著托盤站在廊柱側。
“自去領罰。”
“是。”
鮑公公應了聲,招手叫了個小太監過來,將托盤遞出去,小太監行了個禮,悄無聲息退下。
進到殿內,珠簾落聲清脆,鮑公公親手端了盞茶過來:“……老奴瞧著,那位蘇內侍心思細膩,似很會照顧人。”
修長指骨接了茶,邾宗晞並未說話。
隻是沒出手殺他而已,會照顧人?
鮑公公:“不以勢從,不以盲脅,不隨波逐流,未見您時不以流言為真,可見其內心澄澈。”
邾宗晞眸底遮了墨色,修長指尖緩慢滑過茶盞:“流言?”
這些年奉和宮抬出去的死屍,可不是假的。
人越乾淨純真,越容易被哄騙。
“那孩子眼睛乾淨,有生氣,老奴瞧著怪討喜的,”鮑公公笑道,“宮裡這麼多年過活,老奴這雙招子自認還不錯,旁的事,旁的人……可能是衝著您來的,但這位恐怕不是。”
那麼多機會都沒有下手,日後恐更不會,誰要是選他做刺客殺手,可算是瞎了眼,必不能成,這位小蘇內侍心智堅定,可有自己主意呢。
“……彆人護駕有功,您卻取笑人家,稍稍有些不厚道了。”
“摔跤是他自己笨,怪孤?”
邾宗晞放下茶盞,眸底墨色微幽:“側院押著的人處理了,亭裡,你親去看看。”
“是。”
鮑公公行禮退出,進了側院,不多時,渾身血色的屍體抬出,四外更靜。
……
太子儀仗過處,肯定不是簡單樸素的來去,就算他興至而往,隻想畫畫,並沒想吃什麼做什麼,該有的排場也要有,比如新沏的香茶,佐茶的點心,彆具特色的小食,該有的都要有,數量還不能太寒磣。
太子一走,儀仗護衛都帶走了,涼亭裡就剩了蘇懋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