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屍體是歸問山發現的。
也不算他發現,嚴格說應該是他排查出來的。死者名李柏,大概半個月前出的事,在這皇城,宮人們生死算不上大事,當時四下議論議論,也就過去了,這次之所以把這個人翻出來,是因蘇懋給出的方向。
不能是自身辦事不力,被上頭主子處罰死的,不能是卷進上頭主子們神仙打架,填了性命的,得看起來像自殺,或像意外,但又不是特彆安靜隱秘,得是很多人知道,且有討論度的。
歸問山忙了一夜,隻找到了這一樁。
把大概消息捋清楚,在最忙碌的清晨,想辦法見縫插針尋到人手去挪動屍體……歸問山著實撐不住,在門側春凳上睡著了。
還沒睡多久,就被吵醒了。
蘇懋和薑玉成來了。
“豁——這什麼玩意兒!”
薑玉成一進門,差點被滿屋臭氣熏個跟頭。
死人誰沒見過?沒見過也見過死掉的貓狗牲畜什麼的,大概知道死屍久了會腐爛,會發臭,捏鼻子忍著點唄,可這屍體實在有點刺激眼球,不完全是味道的事。
這屍體腐爛了,又沒完全爛,身上沒一處好皮,眼窩空著,眼珠子已經沒有了,肚子被掏開一個大洞,內臟什麼的幾乎被啃食乾淨,卻又殘留著一些黃黃紅紅黑黑的像是肉又不像是肉的東西,還有黏黏膩膩,黑黑黃黃黃散發著臭味的屍水橫流,白森森肋骨露著……相比起來,胳膊腿上少的肉都不算不了,雖也露出了些骨頭,起碼沒爛乾淨。
薑玉成扶著門框乾嘔,心說這還不如被蛇蟲鼠蟻啃乾淨了!新死的屍體他不怕,白骨骷髏架子他也不怕,就這種爛又沒完全爛的,著實惡心啊!
蘇懋皺了眉:“屍體上的蠅蟲呢?被清理過?”
負責搬屍的小太監有點懵:“這個……蠅蟲多臟,不要清理的麼?”
視線快速滑過屍體,蘇懋並未苛責:“可是曝屍在外,經風吹日曬,昨夜又淋了雨?”
“是,屍體在荒院,連席子都沒裹,”小太監道真是神了,問都沒問就知道,“昨夜又澆了雨,亂糟糟的,蠅蟲肯定是有的,被衝散了不少,又有新聚,咱們搬動時為方便,就理了理……”
薑玉成沒緩過來,聽他們討論蠅蟲,免不了想象畫麵,差點又吐了:“小蘇,蘇內侍,咱們驗屍就驗屍,解案就解案,不提那惡心玩意兒行麼?”
沒想到蘇懋卻拒絕了:“不行。”
“哈?”
小郡王在外橫行霸道,從來沒人不給麵子,這個高山流水的預備役知己卻這般掃臉……
他連吐都忘了:“為何?”
蘇懋道:“新生,幼童,少年,青年,生育,變老,死亡,人類有自己的生長周期,昆蟲也是,比如蒼蠅蟲產卵,到孵化成蛆,蠅蛆成熟後結蛹,破殼翼化成蠅,所用時間相對固定,我們可以以此來推斷死者的死亡時間。”
薑玉成有點懵:“這……這也行啊……”
蘇懋問那小太監:“死者身邊可有蛹殼,什麼顏色,可有塌陷,感覺很脆?”
“這個……”
小太監訥訥無語,他不知道啊!他隻是聽吩咐過去搬屍,那些惡心東西,誰願意看!
“有蟲卵,也有蛹殼,蛹殼有些褐紅色,有些色深近黑,未見塌陷,也不覺得脆。”
聲音清晰,帶著淡淡的啞,是剛剛被吵醒的歸問山:“死者一個半月前領了馮貴妃宮裡養花差事,雖未得嘉獎,也未有任何過錯,半個月前被人發現倒在自己屋中,說是死了,可人們出外通知,準備挪出去幫他治喪時,回來發現他不見了,五六日後,西側荒院傳出惡臭,他的屍體這才被重新發現。”
“因此事略有詭異,似屍體死後自行,通鬼路,宮人們害怕,沒人再敢出頭提,屍體便一直暴屍荒院,連副席子都沒有,直至如今。”
歸問山記性好,說了說當時荒院情形,屍體發現時的樣子:“……這些蠅蟲痕跡,果真能助確定死亡時間?”
“自然,”蘇懋計算這個幾乎成了條件反射,“夏日炎熱,戶外屍體腐敗速度比尋常快很多,半個時辰就會引來蒼蠅,若屍體附近發現蛹殼,如你所言顏色加深,未塌陷變脆——死者死亡時間至少十五日。”
歸問山若有所思:“所以李柏被發現倒在房間裡時,就已經死了?”
他不太信‘屍體自行’神鬼一說,問過當時情況,偏向李柏當時並沒有死,是自己離開的房間,但現在看,這人當時就死了,是被移屍出去的?
薑玉成找了帕子掩住口鼻,更關心的是:“屍體都這樣了,還能驗麼?”
蘇懋挽起袖子:“能。”
他找了塊布巾,折成口罩的樣子,給自己戴上,布料防範效果不夠,聊勝於無,他想著稍後是不是想辦法備些驗屍需要的東西。
條件不一樣,能尋到的工具也有限,他得好好想一想自己學過的古代知識,還有解剖用的刀之類……宮裡管的嚴,小郡王估計也不太方便,怕是得徐徐圖之。
房間中氣味習慣後,好像也沒那麼臭了,薑玉成搖著扇子,饒有興致的看蘇懋驗屍。
這人眼珠子也沒了,肚子也空了,皮膚也隻剩四肢上不多的一部分,是否有外傷,是否有打鬥過的淤青,都不可能再看到,這種屍體怎麼驗呢?
蘇懋卻並不著急,穩的很。
肚子是空了,身上衣服可不是曬半個月風吹雨打就能爛完的,沒有皮膚,不是還有骨頭?還有牙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