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懋低頭翻著紙頁,裡麵是各種搜索收集到的細碎線索,總結起來就是——人物關係,社交網絡。
還有一部分是從都知監擱房間裡搜出來的東西,歸問山隻管搜檢和記錄,至於和案情有沒有關係,需得蘇懋來判斷。
蘇懋看著第一個發現,吊在奉和宮門口的死者王高,和昨夜他們看到,被反綁關在木桶裡欺負的小太監同歲,都是十四,二人是同年,同一批,連住的房間都很近。
“你去問過話了?”
“那小太監傷的不輕,起了高燒,渾渾噩噩,現在還沒清醒,問不出話,遂這紙上沒有,”歸問山解釋道,“但我可以肯定,此二人熟識,且有共同經曆。”
“昨夜發生之事,你我有目共睹,此前去問,都知監一直含含糊糊,無人提及此類事件,然昨夜既被看到,想遮掩也遮掩不了,我尋了個口子,有人挨不住,便說了。”
歸問山垂眸:“說這是都知監傳統,所有小的進去都這樣,拜前頭的人做帶領師父,由師父引導教規矩,說話,做事,挨打,不一而足,基本上無有溫和之言,都很嚴厲……”
蘇懋聽懂了。
都知監太監調,教出來,是要分到各處伺候辦差的,生存環境談不上友好,規矩當然要教,但教帶,並不代表侮辱。
而現在都知監的手段,包括且不限於辱罵,責打,他們會要求犯錯的人舔鞋麵,跪地躬身做踩凳,甚至有些你想都想不到的折辱手段,比如昨夜發生的事……
教規矩的‘教導’,慢慢變成打壓,慢慢變成故意為難的功課,宣泄脾氣的渠道,而不想被打壓的人,會想辦法討好諂媚,變成這些打壓者裡的一員,這樣就可以不用挨打,而是打彆人了。
小太監們傲骨被打折,自尊被撕掉,一日日下去,麻木不仁,變成一隻任由搓圓捏扁,聽話恭順的狗。
因為他們知道,不聽話,會遭受怎樣的懲罰。
後續規矩引導也有方向,不聰明的,教他們忠心,彆的不用管,隻要聽話辦事就夠了,聰明的,教他們不要那麼聰明,出頭的椽子先爛,聰明比不上穩,而想穩,就得聽話。
紙頁之上,死者王高唯一特殊的地方,是帶他的師父因卷進後宮鬥爭被賜死了,暫時沒有人帶他,掌司吳永旺隻能親自負責一段時間。
蘇懋指尖點著吳永旺的名字:“我記得他說過,王高不甚聰明,也沒什麼眼色,總是辦不好差事,被罰。”
歸問山:“小太監規矩學的不夠,哪裡有不犯錯的?隻是到了大太監手裡,規矩更嚴,錯便更多了。”
蘇懋眼神微深:“恐怕不隻是規矩更嚴吧?”
歸問山話音略淡:“吳永旺是掌司,今年十九,太監裡不算小,更談不上老,但他心陰,又狠,彆人怕他,也服他,他手底下帶有兩個徒弟,童榮和孫守勤,這兩個也是同年,一起進的宮,今年都十六歲,算是出師了,馬上要出都知監往外派,孫守勤你知道的,前程已定,要去西邊,童榮一直沒有消息,就有些著急,此二人本就有競爭關係,平時時有摩擦,因被吳永旺壓著,才沒鬨出什麼大動靜,但現在,吳永旺多了一個‘小徒弟’,年紀還小……”
年紀小,代表未來無限可能性,也代表了,現在可以欺負。
都知監的人,很少怕‘報複’二字,現在把人‘教’服了,讓他怕你怕到骨子裡,未來他想起你就會想起噩夢,怎會敢報複你?
一是競爭下的情緒發泄,二是新弟子來了,老弟子的危機感,畢竟找門路這種東西,多是要師父幫忙的……小太監王高的日子,能好過?
蘇懋:“童榮和孫守勤,有欺負王高的行為?”
“都有,”歸問山點頭,“有人親眼見到過童榮‘教’王高規矩,還召集大家圍看,引以為誡,不隻一次,也有人見過孫守勤罵王高。”
這個‘教’規矩,又讓大家一起看,想也知道,不是什麼正經教法,許就是昨夜他們看到的那種。
蘇懋有點遺憾當時出了意外,必須要離開,否則這種事到最後,一定會出現‘圓場’結束這個過程的人,這個才是關鍵。
不過孫守勤若隻是罵過王高,沒做其它,這個程度似乎‘溫柔’了很多?
童榮和孫守勤同年,同師,看起來都不陽光,一個陰鬱,一個隱晦,孫守勤找到了路子,看上去似乎更聰明,更幸運些,童榮必會著急,可能在私底下也在使手段,這時候另一個死者,李柏就出現了。
李柏今年十九,是吳永旺的同年,二者的生存經曆競爭關係和童榮孫守勤一樣,相當能感同身受。
他找童榮喝酒,未必是真心幫忙,這個行為大半是衝著吳永旺去的,不能把童榮撈到自己陣營,挑撥師徒離心也是好的。
這麼多年裡,風光的一直是他吳永旺,升掌司,掌理整個都知監,所有太監都得聽他的,而他李柏呢,默默無聞多年,人嫌狗憎,好不容易得人青眼,找到了馮貴妃的路子,甚至能攀上東廠,怎會不得意?不找回場子,得多憋屈?
兩對‘同門’,相似‘伴生絞殺’的競爭關係,好像有些巧合,然而更巧合的是——
李柏和吳永旺這對同門,同樣有一個相同的師父,就是奉和宮副門正徐昆雄。
徐昆雄如今二十八歲,油滑精明,自有一套上差甩鍋的行事法則,往前推十年,他也曾是都知監掌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