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案所有太監,不管嫌疑人還是死者,都在一個師徒或同年圈子裡。
算一算,年紀最長的是徐昆雄,二十八歲;下有徒弟吳永旺和李柏,都是十九歲,前者是都知監掌司,後者遇害;而吳永旺升至掌司,下有徒弟童榮和孫守勤,前者前程未定,後者遇害,這裡還有一個特殊的存在,因本來師父身死意外引入的十四歲王高,現是同掛吳永旺門下,同樣遇害。
而這個師徒關係,是都知監的規矩慣例,也是資源關係的傳遞承襲脈絡,師父的東西,很大概率是要交給徒弟的,遂同年同師的人,中間必有殘酷競爭,關係不可能好得了。
歸問山肅容:“這個童榮,很有嫌疑。”
三個死者幾乎都和他有直接利益關係。
蘇懋看著卷宗,指尖移動速度越來越慢,最後停下:“都知監裡是否有規矩,同年之間不能暗害?”
歸問山並不意外他能看出來:“是。”
蘇懋取了筆,開始在空白宣紙上畫人物關係圖,嘴裡順便問:“向都頭呢?殿前司向子木,歸副司使的卷宗裡,似乎沒有提到他的名字。”
歸問山垂眸:“你請咱家查的是太監,向都頭可不是。”
“可他也是嫌疑人,歸副司使是否有放水之嫌?”
“硬要咱家一個太監去查殿前司,蘇內侍不覺得過於為難了?”
蘇懋手微頓,視線看過來:“歸副司使和向都頭相熟?”
“並未,”歸問山搖頭,“隻是曾尋他辦過事,未曾多來往。”
“向都頭似不大好接近。”
“他性子是冷了些,殿前司規矩與彆處不同,不謹慎禍患無窮,但他本人性格極正直。”
“你倒是很懂他。”
“宮人立足根本,一二察言觀色本事罷了,不足掛齒。”
再之後,歸問山就沒再說話了,所有查到的東西都在紙上,蘇懋也沒再問,手裡不停,畫完人物關係圖,又開始整理案件細節。
紙上記錄的東西信息量非常大,很多不用問,就能看出來。
歸問山又坐了片刻,便告辭離開:“你知道我在哪裡,若有需要,可隨時使人支會。”
蘇懋:“多謝副司使。”
時間一點點過去,日光從庭中移到西側,漸漸金橙,又慢慢消散。
他看卷宗看的認真,並未察覺,直到眼睛受不住,想去找火石,就見一盞燈飄——不,被人遞了過來。
這隻手骨節修長,虎口粗糙繭痕在燭光映照下幾欲不見,隻見潤澤的肌膚紋理,如玉之華,如石蘊力。
是太子。
蘇懋趕緊接過燭盞,放到桌上,思考過度的大腦完全忘了情商這回事,不知怎的,就說了這樣一句話:“殿下來……散步?”
畢竟上回,太子就是這麼敷衍他的。
說完不但對方沉默,他自己也沉默了。
這種話太子可以說,他可以這麼問的麼!這可不是外麵宮巷,北荒僻院暫時停屍之所,誰會到這種破地方來散步,敷衍也不會這麼敷衍的好嗎!
蘇懋閉了閉眼:“殿下是來看我的。”
他眼簾很垂,長長睫毛在燈下落出淺淺影子,膚色潤白,眉目如畫,倒顯得安靜乖巧,頗有些像宮中‘寵物’的樣子。
可太子見過他的笑,見過他露出的小虎牙,小東西聰明的很,慣會裝樣子,現在看著乖,不知心裡轉著多少小心思,越乖,越勾的人想看更多。
太子淡定掀袍,坐在燈下,尾音略長:“看你?”
蘇懋行了個禮,也笑著坐下:“看我破案,我是殿下的人,這事便也就是奉和宮的事麼。”
見太子並未有怒色,他眼底一轉,順著杆往上爬:“殿下文韜武略,洞察古今,於案件上定也有犀利角度,今日恰有卷宗,可能請殿下做個指點?”
拉哪個壯丁不是拉,反正太子不可能是凶手,就來幫個忙參謀一下唄,總歸是奉和宮的事,而且你來都來了……是吧?
太子看了他一眼,竟真的低頭看起了卷宗。
還看的特彆快,手裡刷刷過著紙張,一目十行,但蘇懋並不覺得這是敷衍,他看的出太子狀態,他是真的在看!
迅速過了一遍,太子將紙張放下:“說吧,想問孤什麼?”
蘇懋便問了:“徐昆雄出身都知監,曾是吳永旺的‘師父’,資源上有承襲關係,必然曾經很親密,如今一個在殿下的奉和宮,一個做都知監掌司,並無利益牽扯和糾紛,為何徐昆雄對吳永旺似有仇視?”
太子眸底映著燭光,似有琥珀流淌,蕩開淺淺漣漪:“你竟覺得,在我奉和宮,是個好差事?”
蘇懋:……
所以徐昆雄其實是不得誌?那表現的那麼囂張,不是護主想立功,其實是做給外麵人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