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盛重新握住了她的手:“你那麼優秀,不管學醫還是做繡活,不管與彆人打交道還是處理棘手之事,你都能做得很好,根本不用騙人,你也能好好照顧自己和家人——是我的錯。”
他微垂眸,看著掌心纖秀白皙的手指:“我當時並不知道你身負薛家秘密,若我知,定不會苛責於你,我隻是……舍不得你受那樣的苦。”
薛淩寧再次抽回了手,隻是這一次,她沒有伶牙俐齒的反駁。
哦豁!
薑玉成看戲看的眼睛都不眨:“你們兩個真的有事?”
檀盛看著倔強的小姑娘,苦笑道:“其實還沒來得及。我幼時身體不好,在江南老宅休養,後來大了,不喜歡京城氣候,仍然在江南的時候多,但我喜靜,家裡人也知道,從未迫我出門……也算少了些見識。”
“我從未曾見過如阿寧這般活潑的少女,她敢跳牆,敢爬樹,那麼多人追著也不害怕,已經距離那麼近那麼近,她卻始終自信笑著,好像隻要對方還沒抓著她,她就能跑掉,她也果然能跑掉……”
“有一段時間,她家租住的宅子在我家附近,我時常能看到她,她卻並不知道我,隻有那麼兩次,她闖了大禍,不敢回家,怕殃及家人,躲在我家門廊,我收留了她兩回,她就賴上了我,那幾個月裡,但凡被追了惹禍了,餓了渴了,心情不好了,都會來尋我。”
“我隻是沒地方去……”薛淩寧乾巴巴解釋了一句,又開始凶,“坑了你又怎樣!誰叫你那麼笨,被下人占便宜沒關係,被外人打秋風也不在意,都不去看看養的那些東西是人還是廢物,我替你解決一點吃喝,就當你也順便做了幫我這件善事,有何不可!我雖讓你生了氣,後來不也讓你氣回來了!”
檀盛看著她,眸底是如此的溫柔:“嗯,是我錯了。”
他這樣,薛淩寧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根本使不上勁,氣的又扭了頭。
檀盛溫聲道:“我當時對你說騙人不好,你若隻是覺得好玩,或者隻是為了生計,可以來騙我,你不聽,我竟也沒有多想……”
薛淩寧嘴唇緊抿,明顯不想再聽他說話了,眼神急切的看向座上小郡王,似乎在提醒他該要製止。
小郡王才不會製止,小郡王再也看熱鬨了,甚至很想當場叫幾碟瓜子乾果上來,讓檀盛彆著急,慢慢說。
薛淩寧跺了下腳,看看蘇懋,又看向太子:“這事又跟案子沒關,為什麼要繼續,懇請貴人不要再讓他胡言亂語了!”
“薛姑娘莫急,”小郡王一臉肅容,示意檀盛繼續,“有沒有關係,總得聽完了才能判斷麼。”
檀盛眸底映著小姑娘側影,目光更加溫柔:“我此前一直沒想通這個問題,阿寧倔強的簡直沒有緣由,直到這兩年,我才想通,她不是自己想做騙子,也沒有想傷害過任何人,隻是想利用這樣的方式,獲得平時渠道裡找不到的更多的信息,她想報仇。”
“說來更慚愧,她的身世,我一直都沒有弄清楚,直到兩個月前在京城與她重逢,才終於在各種蛛絲馬跡中推斷出了她是誰,想要做什麼,但她的決定向來無法更改,於是在皇貴妃娘娘的壽宴上,我看到了她。”
“我攔住她,隻是提醒她小心,最好打消那些過於危險的念頭,她所慮之事皆可以交給我,不需要這麼激進,她卻不想依靠我,和多年前一樣倔強。”
檀盛歎息:“白發如新,傾蓋如故,我與阿寧雖相處不久,前前後後加起來也不足半年,但我以為那些時光彌足珍貴,是生命中難以忘卻的色彩,卻原來隻是我自己的想法,在對方心裡,連我的半個影子都沒有。”
小郡王差點要情不自禁的鼓掌了,所以這單相思,還真是這個京城君子檀二爺在單相思!
他才不是想當和尚,瞧瞧那眼睛,哪裡還有平日半分冷漠?這人君子是君子,有氣質是有氣質,卻絕對不是傲氣,不把任何姑娘看在眼裡,人家是有了心上人,哪怕多年見不著,哪怕彆人沒惦記他,他還是巴巴惦記著,為人家守身如玉呢!
檀盛這番話,這個姿態,明明懂得點到為止,沒再言更多私下相處,卻借由大膽的兩次握手動作,表明了態度——
我荊國公府,要護薛淩寧,護薛家後人到底!
不管她要反抗的人的人是誰,不管付出什麼代價。
薛淩寧冰雪聰明,怎會不懂,當即氣道:“我用不著你犧牲!”
檀盛沒說話,隻是那樣溫柔的看著她,由她張牙舞爪的發小脾氣。
薛淩寧咬了唇。
如同檀盛懂她,她也很懂這個男人,看起來溫潤優雅,實則做下的決定,從不會更改,且但凡他敢應下的事,一定能做到。
她能重提案子。
“我……隻是不服氣。”她緊抿著唇,“說是報仇,我其實更想看看,我祖父,父親,叔父,還有小姑姑,他們誓死守衛的天下,到底值不值得。”
“分明沒有人記得他們,沒有人感恩他們,我小姑姑還那麼年輕,長的那麼漂亮,還未曾成親,生個娃娃……她曾經說過的,將來想生一個女兒,要像我一樣活潑,讓我帶著玩,可我永遠,都不會有小妹妹了……這裡的人不但不記得他們,不感恩他們,還要在他們一個個犧牲後,傷害他們的家人。”
“為什麼一定要去上戰場打仗,為什麼薛家人全部得犧牲,連女孩子都不能怕一怕,躲一躲,這些敗類們卻可以在背後享受榮華富貴,吸他們的血,殘害他們的家人,為什麼要這麼做,就顯的你姓薛,你驕傲是麼!”
薛淩寧反手從袖子裡抽出一遝紙,灑在地上:“這些都是我小姑姑自邊關寄來的家書,你們看看!”
紙頁泛黃,一張張落在地上,上麵墨跡清晰可見。
“……小姑姑時常給祖母來信,什麼都寫,說今天吃了什麼苦苦的菜,穿了什麼顏色的衣,邊關又起風了,這次的風溫柔些,沒裹那麼多的沙,說河邊有草微綠,有兩朵嫩嫩的小黃花開了,竟然還有窩小兔子,兔子這麼可愛,當然要養肥了吃掉,說京城是不是該吃槐花坨了,該包粽子了,該飲桂花酒了……”
薛淩寧看著地上家書,倔強的沒有落淚:“小姑姑其實是個很戀家的人,我不懂她到底為什麼做出那樣的決定,到底在為什麼犧牲,為誰犧牲,她想換來的,難道是祖母的悲切心扉去世,是家人的四處飄零?”
“她最疼我了,今日見我這般模樣站在這裡,她又會不會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