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看著麵前少年躲閃的眼神,食指輕點了幾下桌麵,沒再繼續,放過了他:“勾蕊的事,查到了。”
蘇懋精神立刻來了:“小郡王幫的忙?查清楚了?”
太子頜首:“薑玉成和底下的人配合,查到了,勾蕊原姓苟,祖籍並非她經常同人提起的山西,而是更往西的北地邊關小城,她父親在當地是個不錯的商人,小有薄產,隻有她一個女兒,早年曾想過和另一富商聯姻,壯大家勢,但勾蕊另有心上人,並不喜歡這個富商的兒子,幾番鬥爭,最後結果不遂人意,未婚夫解除婚約,心上人走了,整個苟家不複存在,她父親也死了,她輾轉被賣數次,直到今日在醉香樓,過著算是穩定的生活……她第一次被賣時,僅僅十四歲。”
“看起來也吃了很多苦的樣子……”蘇懋沉吟,“其它疑點呢?她現在做的事,或者,她言自己身世時,借用的是誰的經曆?”
太子說了個名字:“冷半霜。此人死於三年前,經查的確家境貧窮,有個弟弟,從小被重男輕女的父母忽視,又被父母誘騙,十三歲被賣到了樓裡,她生得極美,算是和勾蕊有競爭關係,但她是真不怎麼對‘生意’上心,不想招待客人,也不愛笑,知道出不了樓,被安排學習時,專門去學,精了箜篌一道,因天分出色,被老鴇當成寶貝,宣傳成招牌特色,她說僅做樂伎,賣藝不賣身,老鴇也隨了她。”
蘇懋:“這樣是可以的麼?”
太子搖頭:“青樓楚館,也是有各種潛規則的,有的是難以對付的客人,也有的是花招百出的老鴇,端看自己本事,但大多時候,‘賣藝不賣身’幾個字隻是一個旗號,青樓女子畢竟低位,貴人們若一意孤行,誰都擋不了。”
所以這冷半霜到底有沒有入幕之賓,算是個不大不小的謎團。
“她這樣漂亮,應該是攔不住彆人喜歡?”
“她脾氣算不得好,從不小意溫柔,但也擋不住彆人為她花錢,”太子呷了口茶,“她生的太出挑,她的心思從不在待客上,每日都勤練技藝,去世前兩年還在外麵收了弟子,教習箜篌,說是存了很多銀子,再過兩年就贖身出去……”
蘇懋聽著太子講述,感覺這是個有自己想法和追求,雖然不愛笑,但內心充滿陽光的女孩子,這樣的人有自己的思考和取舍,好像不應該死?
“她的死是意外,還是卷進了什麼事?”
太子:“有人蓄意而為。”
“和借錢有關?”蘇懋眯了眼梢,幾乎立刻想到了這次的案子,“可她不應該缺錢。”
太子:“她的確不缺錢,但那麼多錢,總不能隨時帶在身邊,你猜她會存在何外?”
蘇懋頓了下:“錢莊?”
“京城錢莊本沒什麼問題,不是家中有足夠的積累和底氣,也不敢在京城開錢莊,”太子道,“然商家競爭,總會有一二意外情況,三年前有一次錢莊危機,不算傷筋動骨,根基無礙,但有半個多月,錢莊無法自由兌換存在裡麵的銀票,冷半霜若沒有遇到事,此事也影響不到她,偏她遇到了事,急著用銀子,又拿不出現銀——便隻有借了。”
蘇懋:“青樓之人,本就為外界誤解,她又性子冷清,不愛交際,不愛攀附依靠彆人,隻怕沒有幾個真心朋友願意為她拆借,隻能想辦法尋找願意願意借貸的機構——而當時距離她最近的,她最方便找到的,自然是醉香樓裡本就存在的暗裡交易。但她應該不會害怕,以她的身家,哪怕是高利貸,也足以應付利息。”
太子:“原本是這樣。”
蘇懋:“但是?銀莊的存銀仍然沒拿出來?”
太子:“比她預計的時間,推遲了。”
蘇懋卻覺得仍然違和:“那彆人也不至於殺死她,高利貸要的是錢,不是命,冷半霜的相貌能力,足以有壓榨的資本……”
“有人想同她簽契,逼她賣身。”
太子的聲音在夜風裡裹著霜色,有些冷:“她抗爭過,但沒用,最後心如死灰,自儘了。”
蘇懋閉了閉眼睛:“所以看起來並非誰下手殺了她,但她的死,確實是被這些人逼死的。”
太子頜首:“這些人裡,就包括畢爭庭,任永,以及王成天。”
畢爭庭和任永都是官,可以以財誘,可以以勢壓,本身又是借貸鏈條裡的人,可能也在這裡扮演不同的身份,王成天是催債的小頭目,施用在受害人身上的手段,他最為熟悉。
蘇懋:“但這三個人,都已經死了。”
所以這就是本案凶手的作案動機?
太子:“目前來看,冷半霜在本案的存在,似乎並沒有那麼無足輕重。”
所以現在問題來了——
“當年誰和冷半霜關係好?”
蘇懋大腦快速轉動:“勾蕊和她同在醉香樓,看起來是競爭對手,已過去三年,尋常說話聊天時仍會談及她,她們到底是關係不好,還是好?”
太子:“目前尚未查出,冷半霜和人交往較少,未見與誰交心,走的過近,勾蕊則是笑臉迎人,看起來和誰關係都不錯,說得上話,但其內心怎麼想,沒人知道。”
蘇懋:“東廠西廠的人,還有那個五城兵馬司的隋開濟,可與冷半霜認識?”
太子:“東廠西廠既然事涉醉香樓的‘印子錢’買賣,自然和樓裡姑娘麵熟,聊過天,說過話,五城兵馬司下轄巡城緝盜等事宜,青樓算是事件高發地方,隋開濟當差多年,自也去過,消息顯示,他與冷半霜也見過麵,聊過天,但整個卷宗整理下來,看不出誰同冷半霜更親近,大家跟她的關係,都像是認識,但不熟。”
“那這個催債組織的事,算是查清楚了?”
“我們的分析沒錯,的確是借醉香樓這個消息聚集處催發,勾蕊就是居中牽線之人,客人裡誰缺錢誰不缺錢,她都知道,而且這些客人隻要借,數目就小不了,她自有一套方法衡量選客,並不會每日都動,但隻要一動,就是大筆銀子。”
“那勾蕊……是殿下在查的細作麼?”
蘇懋問出這個問題,感覺太子看他的眼神更深了,墨色瞳眸似古潭生波,有了淡淡綺思和纏綿,一瞬間讓他感覺有些陌生:“怎,怎麼了?”
太子卻隻是垂眸,伸手將茶盞遞給他:“沒什麼,你提醒的很對,勾蕊,的確是孤要找的關鍵。”
醉香樓委實是臥虎藏龍,有人在這裡偷香買醉,有人在這裡做印子錢買賣,有人在這裡收斂情報……京城都快裝不下他們了。
細作二字,事涉國家機密,太子並未多言,蘇懋也沒繼續問,隻說本次命案:“畢爭庭死亡現場,書閣上丟的東西,可尋到了?”
太子頜首:“是賬本,與‘印子錢’有關,是東廠拿走的,孤尋到時,賈鵬正試圖銷毀它。”
所以這件事……與錢有關,與細作無關?
蘇懋細細思考:“我們的調查卷宗裡,死者死亡的時間點,所有的嫌疑人,要麼很忙,有自己要做的事和工作,要麼環境所限無法遠走……”
他一一舉例:“醉香樓勾蕊越是夜裡越忙,她和冷半霜的關係好壞,我們不能確定,也不知她有無動機;東廠廠公賈鵬,西廠番役李德來,雖一位高,一位低,行為動作卻很難查的精準,畢竟他們隨時都有‘機密要務’,不能跟外人道;五城兵馬司隋開濟,因職務所需,他出現在哪裡好像都很正常,難以確定疑點;還有任永的夫人於氏……殿下可有查到她和冷半霜的聯係?她們可曾認識,感情好不好?”
太子:“認識,有過來往,但更多的,難以確定。”
“唔……”
蘇懋沉吟片刻,又道:“現在可以確定的是,死者三人都與‘印子錢’,冷半霜的死有關,嫌疑人裡除隋開濟未有任何證據證明知道印子錢組織的事,東廠西廠勾蕊包括於氏,似乎都在刻意低調,隱去‘借貸’之事,似乎不想這個組織被暴露。”
太子低眸:“隋開濟果真不知此事?”
蘇懋頓了下,搖了頭:“……沒有證據表明他知道,不意味著他不知道,他在五城兵馬司做事多年,暗地裡發生的事未必聽不到風聲,他看起來不涉其內,可能僅僅是沒有參與?”
身低位卑,人微言輕,有些事看到了,不管心裡怎麼想,也得裝作看不到,聽不見。
“目前來看,看不出組織內訌,或者有人故意挑破的傾向,我覺得殿下說的很對,”蘇懋想了想,還是覺得,“冷半霜之死或許很關鍵。”
凶手隻想為這件事複仇,並不想牽連其它。
冷半霜當年做了什麼,讓有人重視她的存在,並為此在其後做了什麼?
“所有這些嫌疑人裡,誰能準確摸到死者的行程,時間,知道死者的準確動向?誰在這件事裡表現怪異,藏著不一樣的目的?”
這個問題找出來,案子就破了。
蘇懋眼睛晶亮:“殿下,細查冷半霜吧。”
她在醉香樓的這些年,都有過怎樣的過往,有過怎樣的危機,又是怎樣度過去的,她看起來冷清,和人交往不多,但也因如此,想要藏住點什麼事,什麼人,似乎也沒有什麼難度……
案子待查清的根由,或許就在此處。
太子:“孤已命人細查。京城說大也不大,多需一些時間,必能查清。”
這個案子的破解,比這之前的難度,隻是時間問題。
蘇懋眼底一轉,輕輕湊過來:“那殿下要不要順便做點什麼?”
看著少年放大的臉,太子頓了一瞬,才低著嗓音:“順便……做什麼?”
蘇懋眼睛更亮:“自然是把細作組織查個底掉啊!他們現在隻以為殿下在查命案,行為有所收斂,但並不會小心謹慎到撤退,殿下何不假做不知,隨查命案暗中布局,將其一網打儘!”
太子:……
你說的順便做點什麼,就隻是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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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本章開始猜凶手環節,嫌疑人列出如下:東廠廠公賈鵬,西廠番役李德來,五城兵馬司隋開濟,醉香樓勾蕊,任夫人於氏,每人一次機會,下一章發出來前,在評論區留下你認為是凶手的名字,真相大白時,會收到作者的心意小紅包~(づ ̄3 ̄)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