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邊桌上,薑玉成歎了口氣,將最後一顆蜜餞扔進了嘴裡。
他適才不久同蘇小懋說過小話,早就知道了凶手是誰,今日殿上這戲,前邊還好看些,到這裡就有點不太下飯了,扔進嘴裡的蜜餞都有些苦。
但論推案技術,蘇小懋的本領無人出其右,他還是趁著彆人看不到,悄悄衝蘇小懋伸了大拇指。
牛啊!他的好兄弟就是這麼厲害!
蘇懋淺淺垂了眼簾,也早就料到,今日審案,一定會推到這一步。
他們查案,當然找到了確鑿證據,也認真理清了各種邏輯關係,足以斷定凶手就是隋開濟,可那些東西根本不必都抬上來,隋開濟根本就沒想過跑。
此人從頭到尾目的隻有一個,為亡者報仇,隻要看到了想看到的東西,確認了想確認的事,就會主動現身。
料是料到了,就是……有些遺憾。
隋開濟衝太子行禮:“多謝殿下給我這個機會,讓我知根由到底為何,到底誰才是我該報複仇人。”
太子:“孤本意並非如此。”
隋開濟:“我知,但還是多謝殿下。”
太子視線滑過他的臉:“說說吧,你的動機,冷半霜。”
“是。”
隋開濟表情沒什麼變化,不見激動,也不見張揚:“我心悅冷半霜。她是個好姑娘,看起來有點冷,和人很疏離,實則心很柔軟,也很聰慧,若見到彆人遇到難處,總會搭把手,若來人帶著算計,她一眼就能看出來,連上前都不會。”
“她很喜歡幫助彆人,尤其市井間的普通人,又不願被彆人記住,總是悄悄的來,悄悄的去,可能她幫了你很多次,你從未看到她背影,某個擦肩而過時,會有些似是而非的熟悉,你真的看懂了,明白了,跑上前去問,她還會否認,說你想多了……”
“彆人說她高傲冷豔,一點都不合群,不通人情世故,我卻隻覺得她可愛。她會害羞,會臉紅,也會手忙腳亂,在特定的人麵前不知所措,跟世間所有姑娘一樣……可他不願意跟我,也不願意承認喜歡我,因為這會給我帶來麻煩。”
“就像幫助彆人,她不願意讓人知道一樣,喜歡我這件事,她也不想被彆人知道,被我知道,因為她的身份,因為她所處的環境,因為她多年來養成的內斂性格,她總是在拒絕很多的關係,尤其我,但她並沒有吊著我,早就跟我說清楚了,她從來沒有喜歡過我,也永遠都不會嫁給我。”
提及往事,隋開濟眸底全是懷念:“她如此態度,我自然是難過的,但最難過的,其實是她自己。不管我選擇吵架離開還是耍賴糾纏,她都比我更難過,可我怎麼舍得她難過呢?我隻是喜歡一個姑娘,想和這姑娘過一輩子,沒殺人沒放火也不影響彆人,怎麼就是錯呢?”
“我便改了同她相處的方式,不讓她有太多負擔,不去樓裡找她,不在彆人麵前表現出和她親近,對她愛慕,又讓她明白我的堅定,她這一輩子,不管做什麼,都不可能避得開我,我隋開濟,就是要和她冷半霜糾纏一輩子!”
“……她有點生氣。那段時間,我若順風順水,無病無災,一定看不到她,她總有各種各樣的辦法避而不見,我若辦差遇到困難,她也不會幫忙,由著我自己闖,可若有誰要故意害我,或者我不小心生病了,沒有好好照顧自己,不好好吃飯睡覺,她就會忍不住出現……到後來,她看清楚我的小心思,愣是硬生生忍住了,哪怕我染了風寒,暈倒在醉香樓前,她也沒看一眼。”
“我一度以為,這段感情就這樣了。她始終為身份所困,生命色彩裡永遠揭不掉那一層自卑,她膽子還是小了點,沒關係,我可以等,實在不行就搶,反正我們還年輕,有大把時間,可沒想到,上天不曾眷顧我們,我忽遇性命之威,將要死了的時候,她趕了來。”
隋開濟閉了閉眼:“是巡夜途中遇到了硬茬子,對方有秘製奇毒,中者難解,我無知無覺,昏迷等死的時候,身邊隻有她……她那時急需要錢,是為了給我救命的。”
“此毒在江湖上甚有名氣,配方難,解法更難,需要用不同的藥材一一試過配比,這些藥材又無一不珍,價格奇高,她為了找藥材,幾經艱難,什麼人都求過了,什麼人都跪過了,往常最最重視的臉麵,她也不要了,扔在地上,若彆人說要曲子換錢,她可以彈的手指流血,隻為求一份有可能會救我的藥材,她之所為……皆是為了救我,隻是為了我。”
說到此處,他的聲音有些啞意,沒有哽咽,也不見落淚,隻是有些失聲,情緒浪湧,不能自已。
薑玉成托著下巴,低聲隱歎:“為什麼有情人,總是要受這樣那樣的苦啊……”
蘇懋亦不能無動於衷,他們這一行,查破案件,總會看到更多人間百態,也總能看到各種遺憾。
他希望有朝一日,這種遺憾發生的越少越好。
“人們受欺負,總有底線不能跨越,每個人心裡,都有自己堅守的東西,不允許被破壞。”
隋開濟停頓片刻,複又開口:“阿霜並不是故作清高,有些事看的多了,其實並不在乎,沒有什麼比活下去三個字重要,沒有什麼比我活著重要,這些人都錯了,她的底線並不是‘賣身’,她不會為了名節二字去死。”
“她起初並不知道這些人的算計,察覺到了,知道這個局解不開,彆人要的是她的命,而不是什麼服軟,既然必死,為什麼要服軟?”
“她當時的所有抗爭,都是為了讓彆人把視線聚焦在她身上,忽略在背後的我——我當時無知無覺,昏迷不醒,如果彆人要查要害,是真的很方便。”
“哪怕要死,也不能由著彆人的劇本來,她悄悄安排了一切,何時,何地,怎麼死,把我送到哪裡,可保證能安心養病,生存無虞……她那時是沒錢,可也不像你們想的那麼沒用,她隻是不想連累那些普通的,家境不太好的朋友,可若遇生死大事,這些人絕對可以托付生死,他把我托付給了他們,差的最後那位藥材,儘管很貴,大家湊一湊錢,找一找自己的圈子人脈網,去往上求一求,不是做不到。”
“她自己則回了醉香樓,繼續和你們周旋,之後在眾目睽睽下,自儘而亡——她不是被你們中的誰親自殺的,但她的死,全是因為你們!你們才該死,全部都該死!”
隋開濟眯了眼:“我知道你們暗地裡在搞什麼,不就是那些‘掙錢的買賣’,卻不知有細作這回事。我看過現場,查問過很多人,知道阿霜確係自儘,非他殺,可我更知道阿霜為人,她絕不會這樣自儘,這些年來一直在追查,終於找到一份她生前痛苦時留下的手信。”
“他不想我過度思念她,不想把我卷進更深的漩渦,可當時的難過痛苦太難熬了,她怕自己發瘋,無處傾訴,便寫下了些隻字片語,可又不希望被我看到……”
“她說她不悔。她說雖未曾應過我,沒有與我走一輩子的緣分,可她她被人好好愛過,一點都不可憐,那些樓裡的人,那些自傲自大,看不清自己是誰的,才可憐。”
隋開濟視線滑過勾蕊:“你們才可憐。”
勾蕊聲音陡然尖銳:“我才不可憐!我有什麼可憐的,她死了,我沒死,我活到了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