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井海秋感受到背後瞬息閃過的涼意,下意識地偏了偏頭。
不過當然什麼也沒發現,琴酒選擇的位置本就是最隱蔽的地方,要是這麼容易就被發現,他這麼多年的殺手生涯基本算是白乾。
而且夏井海秋也沒有什麼自己被人盯上的自覺,隻覺得大廳裡的冷氣開得實在是太足了點。
她找來的這套衣服衣料偏薄,在空調風口下待了一會兒,就覺得有些冷地伸手抱住了胳膊,一邊抬頭掃了一眼大廳裡的賓客。
夏井海秋的計劃具體說起來挺複雜,但最終目標概括一下還是可以簡潔一點的:
先隨便找三個人向他們表達自己對安室透真摯的情誼,接著按劇情發展去幫安室透擋槍,最後是重中之重,找個地方默默無聞地死掉。
雖然最後一點最重要,但做任務之前,前置條件也是必不可少的。
所以首要任務就是找三個人向安室透間接告白。
在夏井海秋的計劃中,這三個人顯然不能找和安室透聯係特彆緊密的人,不然她就沒辦法完成這個BE結局的第三個條件了。
生前死後都不能被目標發現自己的身份,那麼她要找的人要麼就是和安室透不熟,沒有跟他溝通的渠道,要麼就是雖然認識,但是也絕對不會把這種事情對他說。
在這種麻煩的條件之下,想要湊齊三個人其實還有點困難。
榎本梓小姐就不說了,自己今天晚上要是還活著,對榎本梓說這些倒沒問題,對方應該會信守承偌不往外說。
但是自己如果今天晚上死了,夏井海秋要是敢把這件事對她說,估計第二天上班的時候安室透就不是知不知道的問題了。
他聽到很可能就是一個集齊所有狗血虐戀元素的神奇故事。
想到這,夏井海秋不免也有些心累。
她對暗戀劇本是沒有什麼意見,但何苦要整得這麼離奇曲折,讓她簡簡單單地死掉不好嗎?這狗遊戲的癖好實在很讓人搞不懂。
索性雖然暫時沒湊齊三個人,但第一個人選夏井海秋已經想到了。
還有誰比萬能的琴酒更合適的呢?
看著任務簡介背景就知道,自己要幫安室透擋的那一槍,多半不是琴酒開的槍,就是他的手下。
擋槍這個行為本身就很足以表達自己對安室透是真愛,甚至用不著夏井海秋自己再多說些什麼。
且按係統的說法,安室透的臥底身份不會在這一次任務中暴露,這是固定原則。所以就算琴酒並不清楚對方是波本,這也已經符合係統的判定標準了。
更何況以琴酒目前為止表現出來的性格,夏井海秋覺得對方多半不會無聊又刻意在波本麵前提起一個死在自己手下的普通人。
唯一麻煩的就是找人這件事。
對方畢竟是來執行暗殺任務的,琴酒顯然不會表現得特彆招搖好認,大概率會找個隱蔽處待著。
好在夏井海秋選擇的服務生這個職業比較討巧,大廳後台都能走一走。
“那邊人手比較缺,你去那裡幫一下忙。”
夏井海秋找來的這件衣服很有欺騙性,宴會廳的主管一看見她也沒懷疑什麼,直接把她當做是新來的兼職生吩咐了。
“好。”
夏井海秋也不耽擱,便聽了主管的話往對方說的地方走,一邊心裡還想著怎麼去找另外兩個人的事。
總不能在路上隨便找兩個人就開始莫名其妙地對另一個人告白吧?
那樣在自己身死之前,她恐怕會先社死。
不過要是真的找不到其他人,這也是不得已的選擇。橫豎她人都要死了,社死就社死吧。
“一杯酒。”
極低沉的聲音在身側響起,夏井海秋立刻陷入角色地擺出禮節性的微笑,一邊去拿托盤上的高腳酒杯。
“好的,先生。”
杯子裡晃著琥珀色的酒液,在夏井海秋把酒杯遞到對方麵前的那一刻,她隔著玻璃杯正對上對方銀色發絲間隙露出的淡色瞳孔。
琴酒原以為夏井海秋多少會露出一些類似驚嚇的表情。
但實際上彆說是恐懼,連驚訝也隻是一瞬,就很快被類似欣悅的情感鋪天蓋地地壓了過去。
那隻是一段呼吸都不到的時間,在琴酒認識的人裡麵,哪怕是演技最為高超的貝爾摩德也不可能在這樣短暫的時間裡迅速做出反應,因此這樣的反應也隻可能是出於本能。
乾他這一行,不管什麼時候發呆都是大忌,是絕對不能出現的錯誤。
可他在那一刻,的確短暫地遺忘了自己最初的目的。
琴酒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忽然煩躁地有點想要抽煙。
和突然加倍的工作帶來的心煩不一樣,這是另一種意義上的焦躁。
琴酒之前決定不殺她,有一大半原因確實是像伏特加說的那樣,是因為覺得夏井海秋能留著壓製波本。
波本和貝爾摩德一樣,在組織裡都是出名的神秘主義者,真要說起來,琴酒和他之間除了任務以外的交集也不算很多。除了任務,也就是排查組織臥底的時候能想到對方。
但大家都是組織的人,且在能做到擁有代號這個階段的家夥裡麵,可沒有真正的善茬。波本真的冷酷起來的時候,看起來可也沒比他友善多少。
說白了,他覺得夏井海秋這家夥就是個眼睛沒救的瞎子。就算這人一見鐘情的對象其實根本就是波本,但那些發言看起來也是不知道到底加了多少層濾鏡。
在組織裡談真心更是一個毫無意義的問題。
明明從一開始就全部都是虛假的東西,琴酒忍不住嘲弄地想道,可這家夥的情感卻居然是真實的。
隻是越是這樣,越能讓人生出惡劣的心思。
夏井海秋是對琴酒的這些想法一無所知的。
在夏井海秋的計劃裡,自己原本就是要死在琴酒手上的,他們現在還能這樣和平的對視,某種意義上已經是一種不可思議了。
什麼叫時來運轉啊,夏井海秋心說自己剛琢磨著怎麼找人,這會兒人就主動送上門來了。
所以她看琴酒也很難有那種害怕的情感。
正想著這些事情,琴酒突兀地忽然伸手向她的脖頸側。
夏井海秋沒有因為琴酒的動作躲避開來,主要是對方動作太突然她壓根沒反應過來,隻是覺得自己一直舉著酒杯實在太累,想要先擱在旁邊。
這一微微側身回頭,剛巧撞上了對方伸過來的手。因為夏井海秋的神情姿態都很自然,看起來倒像是一個主動配合的動作。
琴酒早前剛抽過煙,手指尖還留著點苦澀的煙味。不知道是不是香煙牌子的緣故,老實說並不怎麼難聞。
等意識到琴酒的動作,夏井海秋又被這個味道吸引了注意力,下意識順著味道微垂下了頭。
順著她的動作垂下來的發絲間歇地掃過琴酒的手指。
大概是被空調風吹久了的緣故,頭發的觸感是冰涼的,反倒顯得指腹貼著皮膚的地方相對溫熱,同時能隱隱感受到對方平穩至極的心跳。
這家夥是真的一點都不怕自己。
琴酒神色不明地看著似乎一點也沒覺得有哪裡不對的夏井海秋。
……不對,琴酒幾乎有些想冷笑地糾正道,是從一開始就沒有怕過。
也許和波本第一次見麵的時候是怕過的,但在那之後,夏井海秋表現得根本是一次比一次大膽。
琴酒沒有持續這個動作太久。在夏井海秋微帶迷茫地朝自己看過來之前,他簡單乾脆地從對方的後衣領上拿走一個定位器一樣的小玩意。
琴酒原先的目標其實就隻是這個,並未想到夏井海秋居然會就這樣自然而然地湊上來。
這類定位器破壞起來很容易,琴酒輕輕鬆鬆地將它破壞後隨意塞進口袋。
被人跟蹤了嗎。
其實這是跟他,跟組織都毫無關係的事,實在沒必要多管閒事。但從看到夏井海秋開始,他今天的狀態就一直不太穩定,比起意識到“不該多管閒事”這個基本原則,琴酒的第一反應其實是想到波本。
這也許是波本放在夏井海秋身上的。
毫無根據的猜想,但卻讓他莫名地堅信不疑。
這個人是喜歡自己的,或者更確切的說,是喜歡自己這張臉所代表的另外一個人。
從一開始,其實比起想要利用對方,琴酒其實更多的隻是想發泄自己惡劣的心情而已。畢竟要是真的對上那個目標,怎麼想都是自家組織的人要比夏井海秋更靠譜。
嘖。
結果明明很清楚是虛假的東西,但在那一瞬間,他也確實是被對方表示全然信任的行為給安撫了。
甚至隱隱冒出了“這次就放過她”這樣可笑的想法。
“木野君,原來你在這裡。”
這是琴酒這次任務的假名。
這一個目標還有利用價值,組織沒準備現在就和對方撕破臉麵,為了不牽扯到一些更深的東西,適當的偽裝也很必要。
琴酒之前已經和對方碰過麵,不過這人顯然更信任一直和他線上交流的貝爾摩德,說話的時候一直在扯些沒什麼意義的話題。
鶴田,也就是原本貝爾摩德負責對接的目標,他端著酒杯走了過來,看見夏井海秋那一刻他半點也沒猶豫便笑道,“這位一定是木野小姐了,你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年輕呢,叫你夫人似乎有些不合適。”
在他的印象裡,琴酒雖然工作的時候效率很高,但言語氣質上多少有點不近人情的冷漠,這也是他更傾向於和貝爾摩德交流的原因。
他老遠就看見了琴酒和夏井海秋之間可以說得上是親近的氛圍,雖然真和正常夫妻比其實也不算什麼,但對琴酒這種氣場的人來說已經算非常親和了。
因此鶴田很自然地就認定這兩人是夫妻。
就是這位“木野小姐”,年紀著實是比他想象中的要小了一點。
“木野小姐?”
鶴田的語氣帶著點自然的熟稔,畢竟他和貝爾摩德隻是沒見過麵,但也算是熟識的。
夏井海秋自然不清楚這是在叫她。
但琴酒的應變速度也相當快,他甚至沒有多皺一下眉就率先扣住夏井海秋的手腕把人拉到自己身後,以免對方從這家夥的茫然表情上看出問題。
甚至夏井海秋本能地想從後麵探出頭,也被琴酒迅速摁了回去。
鶴田:“……木野君,你這是做什麼?”
搞得他像是什麼豺狼虎豹似的。
這下是真的沒什麼回轉餘地了,琴酒想道,而且目標自己都主動認為夏井海秋是貝爾摩德了,某種意義上也證明夏井海秋確實是個不錯的選擇。
琴酒完全沒意識到鶴田其實是根據他的行為表現來判斷的。
“她的衣服上不小心被潑了酒,現在不太方便,”琴酒麵不改色地扯謊道,他這張臉就自帶一種讓人無法反駁的氣質,“我打算帶她去臨時休息間換一下衣服,我們稍後會再來拜訪。”
“是這樣啊,那好……”
鶴田有些古怪地看了琴酒一眼,心說沒想到這麼一個看著冷冷的家夥占有欲倒是蠻強烈的。
但這種事情他也確實不好插手,點點頭便先一步離開了。
這段對話發生的時間甚至不超過兩分鐘,夏井海秋還沒完全從上一段對話裡回過神,就被琴酒扯著手腕往沒人的休息間走去。
等一等,誰來告訴她這又是個什麼情況,自己現在就要被滅口了嗎?
雖然某種意義上這也是夏井海秋希望的,但這進度提前得太快了,要死也不是現在死啊!
剛被帶著走進休息間,夏井海秋就被迎麵扔來的一套繁瑣複雜的禮服蓋了滿臉,腦子裡五花八門的想法也被迫停滯下來。
大概是看她被衣服困住的樣子實在太傻,琴酒頓了頓,還是上前一步準備幫忙。
把禮服從夏井海秋的臉上拿下來再遞給她,看著對方呆呆愣愣的表情,不知道為什麼,心情反而好起來。
隻是這點情緒變化並不會表現在臉上。
在夏井海秋的視角,琴酒還是帶著一副和那天晚上拿著槍想殺自己時一模一樣的表情,隻是動作奇怪得算不上粗暴,她都有點忍不住地冒出對方其實是在遷就自己的恐怖想法。
老實說,這種違和感完全不會讓人覺得溫情,反而怪嚇人的。
是殺是剮這人倒是給她準數啊?
夏井海秋看著琴酒,眼睛還是沒有恐懼的情緒,隻是相當疑惑,“你給我衣服,是想讓我死得好看點嗎?”
她低頭瞅了一眼禮服,雖然沒正式穿過,但光看樣子,穿起來就很麻煩。
“那個吧,多謝你的好意,”夏井海秋語氣很糾結,“但你要動手其實可以不用那麼麻煩。”
聽到這裡,琴酒微微眯起眼睛,聲音裡帶著嗤笑,“你一直清楚我要殺你,還一直湊過來?”
之前是我主動來找你啦,但今天好像是你自己過來的吧……
夏井海秋很沒危機感地想了些有的沒的,實話實說道,“就算是那樣,我也會過來的。”
不如說,就是清楚這一點才會過來。
話落片刻後,有陰影自頭頂籠罩而來,夏井海秋微微仰頭,看見琴酒不知何時緩步走到她麵前,從這個角度完全無法辨認對方的神情。
“被我殺死,你不失望嗎?”
夏井海秋一愣,“失望什麼?”
琴酒沒有立刻回她的話,而是長久沉默地看了她一會兒。
她喜歡的是波本冰冷外表下所謂的有苦衷,以及身處黑暗的糾結和掙紮。說白了,夏井海秋真正喜歡的,其實自始至終都是那些善良美好的東西。
隻是誤打誤撞地把那種可笑的希望放在了他們這種人身上而已。
琴酒沒什麼為此感到遺憾的心情,隻是不免薄涼地想道,要是那樣的美好想象被人為打破,大概看起來會很有意思。
“我殺你沒有任何苦衷,”琴酒的手掌虛虛地扣在了夏井海秋的脖頸,語氣很涼,“你最好還是不要抱有什麼我會在最後放棄的可笑念頭比較好。”
夏井海秋果然因為這句話呆住了。
琴酒忽然就覺得有些無趣,這確實是他從一開始就想做的事情,但當他真的這麼說了,看見夏井海秋的表情的時候卻絲毫沒有快慰的感覺。
然而夏井海秋其實隻是在腦子問係統,如果自己在這裡死掉算不算一個BE。
得到“雖然和幫安室透擋槍的不是同一個BE但也算BE”的肯定回答後,夏井海秋立刻堅定了眼神,兩隻手一齊抓住琴酒的手臂,不讓對方的手從自己的脖頸上脫離。
夏井海秋其實並不清楚琴酒為什麼突然提起苦衷——她印象中苦衷這幾個字純粹是用來唬安室透的,當時琴酒也沒在場。
不過對方都這麼說了,她也就順勢往下接,“你要說的話,第一次見麵的時候我確實覺得你有苦衷,第二次估計是初始印象吧,所以也那麼想,不過後來就沒這麼想了。”
雖然安室透人不在,但夏井海秋還是習慣性地給自己以前扯的謊圓了一下。
她對這類細節一直有著奇怪的執著,就像移情彆戀也非要找個劇本一樣。
況且在夏井海秋的印象裡,覺得對方有苦衷這種話說給其他人聽還好,但就是不能當麵說給有反派屬性的人。
因為在對方強調自己沒有苦衷的時候,諸如“我覺得你有苦衷”“我認為你沒有彆人以為的那麼壞”或者是“是你以前的經曆影響了你不全是你的錯”之類的話,在這種屬性的人麵前百分之八十都是加好感度的選項!
換句話說就是,在彆人都覺得他壞得徹頭徹尾的時候,你一定要覺得他心裡其實還是有著善良的一麵。
當然例外的也有,不過確實很少。
琴酒雖然隻是個NPC,但要是因此影響了結局觸發,那她簡直虧大發了。
腦子裡閃過諸多念頭的夏井海秋沒注意到自己麵前的琴酒的動作已經完全停下來了,手臂幾乎是放任她抓著的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