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對方倒也識趣,回頭望了眼,訕訕一笑走了。
賀星原垂眼看著高腳椅上的林深青。
她臉上毫無說謊的心虛,也不見被默許的感激,招呼一句:“坐啊。”把酒杯推過來。
燈紅酒綠的環境,似乎天然帶有拉近陌生男女的魔力。賀星原在她右手邊坐下,推回酒杯:“我不喝紅酒。”
“那上這兒乾什麼來了?”
“你說呢?”他反問。
“老師提問,學生可以這樣答嗎?”
“女人提問,男人可以這樣答。”
林深青似笑非笑地晲了他一眼。
這一眼暗流湧動,百轉千回,像一道彎鉤使了巧勁勾緊人心。接下來,但凡她要,隻需輕輕一拉,就能將它剝落。
賀星原笑了笑:“你的名字是這個意思。”
“嗯?”
“Selene,古希臘神話裡的月亮女神,光輝神秘,隻在夜間穿行。傳言她愛上了一個凡人男子的皮相,為了讓他青春永駐,無法離開她,就讓他陷入了永遠的沉睡。”
他聲不大,混雜在搖滾樂裡,像茫茫細沙拂過耳畔。
但林深青聽清了每一個字。
她說:“那是她,不是我。”
“有點像。”
“哪裡像?”
“都是漂亮會吃人的。”
“那你不怕?”
“怕為什麼坐在這裡?”賀星原拿回剛才那杯酒,一飲而儘。
她盯著他滾動的喉結問:“不是不喝麼?”
“今天之前,我也不讀神話。”
林深青笑了。
底下樂隊一曲終了,賀星原轉頭給自己添酒,一手高腳杯,一手醒酒瓶,手勢專業精準,結束時,酒液水平麵恰好停在最佳飲用線。
林深青終於開始正眼看他。
這男孩子的模樣生得是真好。
膚白唇紅,卻不是稚嫩的奶油小生,相反,他五官棱角分明,鼻梁骨線條又硬又直,一雙眼看人時,亮得好像燙著星子。
這個長相,還給人一種莫名的親近感。
她單手撐額,歪著腦袋奇怪地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在哪見過他。
記不起究竟,林深青晃晃腦袋。也就是這時候,一陣由遠及近的浪潮聲湧入了她耳中。
她驀地打個寒噤,僵在了高腳椅上。
她知道這首《Sea Breeze》。
水色的樂隊下場休息的間隙,常拿它調劑氣氛,前奏是一段海浪的音效,立體聲環繞效果把它襯得異常逼真。
她還知道,接下來燈效會被打開。深藍色的波光,將把整間店營造成海底世界。
但她不知道自己怎麼了。
一種強烈的不適湧動在四肢百骸,好像有一隻手在捏攥她的心臟,把那裡的氧氣一點點擠掉。
燈效亮起的一刹,她開始不聽使喚地發顫,眩暈,冒冷汗。
林深青逃一樣奔進洗手間。
賀星原皺了皺眉,拿手機給底下同學撥電話:“讓人把歌換了。”
“搞什麼名堂,剛才叫我點這首的不是你嗎?”
“換就是了。”他掐斷電話,走向洗手間。
盥洗台男女通用,林深青站在那裡,雙手撐著台沿,臉色蒼白得濃妝也蓋不住。
賀星原在她身後靜站了會兒,問:“深海恐懼症?”
林深青抬頭看向鏡中人,失焦的雙眼慢慢恢複神采。
“還有飛行恐懼症。”她打開水龍頭洗手,背對著他,漫不經心地笑了笑,“一個飛行釀酒師,卻坐不了飛機,是不是很好笑?”
人與人之間的交往有時候就是這麼玄乎。跟身邊人當玩笑話帶過的事,對陌生人承認起來卻輕鬆得很。
“這樣多久了?”賀星原繼續問。
“一個月。”
“一個月前發生了什麼?”
“直升機墜海。”
“為什麼會墜海?”
“不記得了,”她抽了張紙巾往回走,擦過他肩時笑著看他一眼,“查戶口麼?”
賀星原沒答,和她一起回了散台。
她把手裡團成球的濕紙巾丟進紙簍,從他掌心抽出手機,掰著他的拇指解了鎖,撥出一個電話。
桌上,她自己的手機震動起來。
她晃晃賀星原的手機,遞還回去:“改天讓你查,現在我要喝酒了。”
*
林深青的“喝酒”是動了真格的。
貴的那排全撤了,她要了便宜的烈酒,自己調製勾兌,倒空三瓶Bacardi 151的時候,店裡已經空空蕩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