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席氏那邊的花園裡養著兩隻羊,成天咩咩地叫,不僅吵得人,還需要人每日喂它們材料,清理糞便。
詹和倚老賣老,自然不肯乾這種粗活,推脫給小輩甘竹雨。但甘竹雨此前可是顧太爺的貼身仆人,在顧家也算是一等仆人,自然也不願意乾這種掉檔次的活。
況且他心裡還惦記著每天不定時來院子裡跟席氏問安的沈黛末,萬一在他清理羊糞時,正好被沈黛末撞見,自己這段時間苦心經營的形象不就全毀了嗎?
可是這種事情他與詹和都不想做,就更加不可能推給白茶。
白茶可是個牙尖嘴利的主,還是冷山雁的陪嫁,要是甘竹雨敢推給他,白茶怕是得把房頂給掀了,冷山雁更會趁勢整治他。
想來想去,甘竹雨最後將注意打在了整個院子裡最沒有存在感、最老實、長得又最醜的阿鄔身上。
下午,阿鄔捧著一堆新鮮的青草來到花園裡。
“咩咩咩——”
拴在樹上的兩隻羊餓得不停地叫,阿鄔將草料丟在地上後,它們就大口吃了起來,隨著咀嚼的動作,山羊下巴上的一撮小胡子跟著動來動去,像極了兩個白胡子老頭。
阿鄔安靜地站在一邊看著它們吃草,不過是普通而無聊的場景,在阿鄔眼裡卻仿佛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一雙比起中原人略淺的淡色瞳孔,在冬日午後的暖陽下,乾淨得像沒有任何雜質的寶石。
“臭死了,還不快點把這裡清理出來,傻呆呆地站在這裡乾什麼?”甘竹雨端著一盆水從院子裡經過,低聲罵道。
阿鄔回過神來,低著頭一言不發,隻是立刻拿起了掃帚開始清理。
甘竹雨見左右無人,湊近他質問道:“看這些羊餓得,你今天上午怎麼沒來喂羊?怎麼沒來清理?”
阿鄔始終低著頭:“上午白茶臨時拿著許多衣服來讓我洗,我洗完衣服就得準備午飯,實在抽不開身。”
一聽白茶,甘竹雨仿佛受到了極大的羞辱,朝著阿鄔的小腿骨狠狠踢了一下。
阿鄔頓時疼得蹙了下眉。
“白茶的吩咐你就聽,我的吩咐你就不聽了是不是?難道他是你主子?不把這些畜生處理好,太爺來院子裡逛臟了他老人家的眼怎麼辦?從現在開始每隔一個時辰你就要過來處理一下,做不好我就告訴太爺把你給發賣了,聽見沒有!”甘竹雨咬著牙惡狠狠說,清秀的一張臉在此刻變得有些猙獰。
聽到‘發賣’兩個字,阿鄔身體本能一顫,想到了曾經被親生父親拉到繁華街市口像賣牲口一樣,大聲叫賣的場景。
“...我會馬上清理好,請不要告訴太爺。”阿鄔緊緊握著掃帚,手裡的清理動作加快,生怕自己再次被賣掉。
“早這樣聽話不就好了!”甘竹雨看著阿鄔這樣子,得意又輕蔑地勾起唇發出一絲嘲笑,端著水盆離開了。
阿鄔拿著掃帚賣力乾活,將山羊周邊的枯草和糞便清理完,又將院子周圍的枯枝落葉都用耙
子杷乾淨,全都掃到一個袋子裡。
忙完這些,他已經出了一身汗,寒風一吹,背後熱汗瞬間變成涼津津的水,打濕了衣裳黏在後背上。
阿鄔抬手擦了擦汗,臉上暈著兩團明顯不自然的紅。
“你們吃飽了嗎?”他對著兩隻羊輕聲問道,嗓音粗粗啞啞,仿佛在砂紙上摩擦。
兩隻羊麵前的草料已經見底,衝著阿鄔咩咩咩的叫喚。
阿鄔抿著唇:“今天草料不夠,隻有這些了,你們忍一忍,晚上叫的聲音不要太大,彆吵著太爺和詹叔、竹雨公子他們,不然我——”
“不然什麼?”沈黛末提著兩個盒子從一旁的大樹邊探出頭來。
她剛從縣城最大的珠寶閣樓寶瀲樓回來,路過院子就準備給席氏日常請安,再回自己裡屋,然後她就看見阿鄔一個人對著安靜吃草的羊喃喃自語。
寒風蕭瑟,冷清清的花園裡空無一人,隻有他高大頎長的身形在地磚上投映下了慘淡淡的影子,奪目卻又有一種說不出的脆弱感。
於是出於好奇,她才走過去問上一句。
阿鄔聽到熟悉的聲音,立馬轉過身看向她,淺色的眸子慌亂卻難以掩飾耀眼之色。
“怎麼不說話了?不然什麼?”沈黛末問。
阿鄔低下頭,不敢直視沈黛末,竭力夾著粗啞的嗓子,讓自己的嗓音不那麼難聽:“沒什麼,就是不想讓它們吵到太爺休息。”
沈黛末笑了笑:“阿鄔,你很怕我嗎?怎麼每次見到我都是這種戰戰兢兢的模樣?”
阿鄔詫異地抬頭看了她一眼,隨即又像鴕鳥似的,臉色驀的更紅了:“沒有。阿鄔、不討厭娘子。”
‘真是個沉默又孤僻害羞的人啊,隻是說兩句話,臉就這麼紅了。’
沈黛末本不想打擾他,正準備離開時,隨口問了一句:“對了,你怎麼跑到父親的院子裡了?”
阿鄔依舊低著頭,眼睛一直盯著地磚,說道:“竹雨公子讓我過來喂羊清理羊的糞便,我就來了。”
沈黛末詫異地看了看羊,又看了看他:“這些活兒也是你來乾?”
阿鄔緊握著掃帚點頭。
“我記得今天一大早你就一直在忙,中午還要做飯,到了下午也不得消停,竟然還要做這些?”沈黛末問他。
阿鄔默默點頭。
沈黛末一時無語,打量了一圈院子。院子裡種著許多花木,入冬之後,常有枯敗的葉子飄落在地上,如果不經常打理,院子就顯得淩亂不堪。
可此時的院子乾乾淨淨,甚至都看不到一片多餘的落葉。
她看著阿鄔身邊那個裝滿垃圾的大麻袋子,試探著問:“不會這個院子也是你打掃的吧?”
“......嗯。”阿鄔繼續點頭。
沈黛末驚詫無比。
席氏的院子沈黛末居住小四合院的五倍大,兩個人打掃起來都費時費力,竟然全讓阿鄔一個人打掃,真是逮著一隻羊往死裡薅啊。
“所以這家裡的所有臟活累活都讓你一個人乾了?這可不行,我得去跟郎君商量商量,這根本就不是人乾的活兒。”沈黛末說道。
“娘子!”阿鄔焦急慌亂地扔掉手裡的掃帚,一下跪在地上,粗糙的大手拉住沈黛末的裙擺。
“你這是做什麼?起來!”沈黛末放下手裡的盒子,伸手攙他。
阿鄔搖搖頭,深邃立體的混血臉上露出脆弱的神情:“娘子,我能乾活的,這些活對我來說一點問題也沒有。”
一個醜陋粗鄙的仆人,隻有展示自己的價值才有被主人留下的可能。阿鄔深知自己比不上白茶的地位,更比不上甘竹雨的美貌,他隻有在做這些繁重的粗活時,才會得到一種安全感。
沈黛末垂著頭,看著他拽著自己裙擺的手。
即使在如此情形之下,阿鄔那雙粗糙布滿繭子的手都隻是指尖捏著她一小截裙擺,唯恐冒犯了她。
可也就這時,沈黛末才注意到阿鄔的手。
阿鄔的骨架生得大,因此連手掌也比一般男子寬大許多,分明的骨節上散落深紅一塊淺紫一塊的痕跡,有些是傷痕,有些是皸裂的凍瘡,可以說是傷痕累累。
沈黛末歎了口氣,蹲下身平視著他的眼睛,輕聲說道:“告訴我究竟是怎麼回事?我相信我郎君不會把所有差事都壓在你一個人身上,這些活兒是誰安排你做的?父親?甘竹雨?還是詹和?”
“......娘子。”阿鄔囁喏著喚她。
“你彆害怕,我替你做主。”沈黛末溫聲細語地說,仿佛一捧暖人的溫水。
阿鄔淺色的眸光一顫,隱約似有淚在眼眶裡打轉,嗓音發澀緩緩道:“郎君他安排我在廚房負責一家人的三餐飲食洗碗刷碗,平時再和白茶一起打掃這邊的院子,洗這邊的衣裳。”
他們這邊的小院子並不大,他和白茶兩個人一起打掃院子,應該也不算太累。
“然後呢?”
“然後有一天我去給太爺送飯時,詹叔來找我,聽說我下午要洗衣服,就讓我順便把他們的也洗了。”
“他們?”
“太爺和詹叔的。”
“你沒拒絕嗎?”沈黛末問。
阿鄔低下頭:“我...不敢。”
詹和與甘竹雨時不時就把要趕他走掛在嘴邊,席氏以前就嫌棄他醜,想把他趕走,如果不是沈黛末執意不肯,他早就不知道被再次發賣到什麼地方了。
所以,如果這些臟活累活他再不做的話,席氏就更加對他不滿意,一定會再次想辦法趕走他。
他不想離開這裡,這裡是他呆過的最好的地方,第一次有人不嫌棄他醜陋的樣貌誇獎他,還對他溫柔的笑。
他這輩子都沒有體會過被人溫柔以待的感覺。
阿鄔默默將沈黛末的裙擺攥得更緊,仿佛這一片小小的衣擺是什麼養分,隻要握緊了,他就不會迅速的乾涸枯死。
沈黛末歎息一聲:“我明白了。所以之後就是詹和他們看你好說
話,就一點一點地所有臟活累活都推給你來做了是嗎?”
阿鄔點點頭。
沈黛末揉了揉額頭,既憐憫阿鄔的遭遇,又生氣詹和那一夥人。
活都讓阿鄔一個人乾了,那甘竹雨、詹和這兩個人不就是白拿工資不乾活,在她家裡當大爺嗎?這她可不能忍。
“從今天起除了那邊院子的飲食,你什麼都不用管,你跟我一起回去。”沈黛末說道。
“...好。”阿鄔低聲答應,彎腰伸手準備把地上的麻布袋子拿起來帶走。
沈黛末直接拉過來,然後丟到一邊,冷聲道:“不用管這些,一會兒讓他們自己來收拾!”
阿鄔看著沈黛末,濃密卷翹的睫毛如蝶翼般輕輕顫了一下:“娘子、生氣了嗎?”
“有點。”沈黛末直說道。
“......對不起。”阿鄔低垂著腦袋,下午的陽光之下,照得他的發色也比中原人的發色稍淺一些,是深褐色,發梢微微有些卷弧,看起來就像一隻皮毛質地很柔軟的橘貓。
“你不必跟我道歉,我知道你的難處,甘竹雨、詹和他們很得父親的喜歡。如果我要求你拒絕他們的要求,反而就是在為難你了,隻是阿鄔,你要懂得愛惜你自己。”沈黛末柔聲道。
“愛惜...自己?我這樣的人,有什麼值得愛惜的”阿鄔低聲呢喃。
從小到大,他都是在父母兄弟姊妹的嫌棄中長大的,就連他最疼愛的弟弟,也會在長大之後,當著他的麵毫不留情的說‘哥哥太醜了,不想跟哥哥一起出門’‘哥哥你把臉遮起來好不好?’這種話。
父母更是輕賤他,直說他以後倒貼都沒有女人要,是個賠錢貨。
他厭惡自己這張醜臉和身材,視其如洪水猛獸,毀了自己一輩子的禍根,恨不得撕爛了它,又怎麼會愛惜?
“不要輕賤自己,阿鄔你很好啊,你不要跟彆人的審美比,說不定在其他人的眼裡你很漂亮啊。”沈黛末笑著鼓勵他。
“我...漂亮?”阿鄔不可置信的抬起頭,渴望從沈黛末的眼睛裡看出一絲一毫的捉弄,但是沈黛末眸光似水,蘊藏著淡淡的溫柔,卻沒有半點玩笑的意思。
“阿鄔,你很好看。”沈黛末點了點頭,再次說道。
一瞬間,阿鄔淺色的眼睛裡裡暈開一團模糊的水暈,凸起的喉結上下滾動,雙手壓抑不住的捏緊顫抖,沈黛末的麵容身形在他的眼裡淡化成纖長的影子,融入了背後暖洋洋的光芒中。
“走吧,這裡的事我一會兒處理。”沈黛末盯著他傷痕遍布的手,說道:“你的手上這是凍瘡爛掉之後結的痂吧?凍瘡如果不處理好,以後年年都會長的,而且又癢又疼,一到深冬時節,手指就像爛了一樣。”
阿鄔拘謹地將自己的手背在身後,不想讓沈黛末看到自己粗糙難看的手。
沈黛末微微一笑:“你躲什麼?我早就看見了。”
阿鄔的臉色更加紅了,深邃立體的混血五官因為他羞赧的表情,難得顯現出
一絲清俊的少年氣。
“一會兒我讓白茶給你拿點凍瘡的藥,你記得塗,雖然不能徹底根治凍瘡,但至少可以緩解一下凍瘡發癢的問題。”沈黛末說道。
.....嗯。?_[(”阿鄔壓著嗓子回應她,聲音很輕,仿佛蜻蜓翅膀般輕盈。
沈黛末走在前麵,阿鄔在後麵亦步亦趨地跟著她,但無論沈黛末走得是快是慢,兩人之間始終保持著一米多的距離。
午後的陽光溫柔和醺,也將沈黛末的影子拉的細細長長,像一片黑雲掠過山川似得,飄過一塊又一塊淡青色的磚,阿鄔垂著眸子,純淨的淺色眼睛靜靜地注視著,生怕踩到了這片影。
經過蜿蜒的小路時,他會特意放慢步調,看到自己的影子與沈黛末的影子交疊在一起,即使他竭力克製自己,完美而深邃立體的臉上染上了不正常的紅暈,像是被毒辣的陽光曬傷,心臟在他的胸腔處一下一下猛烈的撞擊著,腦子也開始昏漲不受控製。
阿鄔深吸一口氣,強忍著身體的不適,跟著沈黛末走過曲折的花園石子小徑,經過無人居住的西廂房和亭子。
眼看著八角洞門就在眼前,他的身體莫名的開始越來越難受,視線也越發模糊,高大又過分消瘦的身形開始搖晃,即便這樣他還是強忍著努力跟上沈黛末的步伐,跟著那片永遠觸摸不到,令他向往的的影子。
八角洞門越來越近,隱約可以看見四合小院裡熟悉的玉蘭樹,橫斜不一的枝椏上有些已經開始長出了綠色的花苞,再過一段時間,就會開始盛雪般的玉蘭花來。
阿鄔摸了摸滾燙的臉頰,視線已經有些渙散。
好不容易捱著過了洞門,他眼前那片溫柔和飄忽的影忽然生動了起來。
“郎君!”沈黛末的腳步突然加快朝前跑去,影子離他越來越遠。
阿鄔掀起沉重的眼皮,抬起頭看。
冷山雁一人靜立在玉蘭樹下,黑白分明的丹鳳眸半垂,仿佛絕世罕見的黑山白水的風景圖,淡而幽靜卻豔殺一切。
“怎麼一個人站在外麵?不冷嗎?”沈黛末笑著來到他身邊,驅寒溫暖。
冷山雁不著痕跡地睨了她身後的阿鄔一眼,狹長的冷眸弧度漠然,再看向沈黛末時,眸中卻淡淡含情:“屋子裡有些悶,就想出來走走。”
“那也小心點彆著涼了...差點忘了,我這次回來給你買了一個暖手爐,這樣你就不會冷了。”沈黛末開始手裡的盒子,指尖勾著鍍銀的細把手,將小巧精致的暖手爐提了起來:“喜歡嗎?”
冷山雁勾了勾唇:“很喜歡。”
“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喜歡的。”沈黛末一笑,笑意舒展。
阿鄔站在兩人身邊默默看著他們恩愛的一幕。
笑得這樣開心自在的娘子,是在他麵前從未有過的......真好。
阿鄔極輕微地跟著沈黛末一起笑,明明腦子又漲又疼,耳膜好像要炸裂開來,但是看見沈黛末笑,他也莫名地跟著開心,開心中又像吃了一顆青梅,刀子化開
青梅,流出又酸又澀的汁液,身體也越發難受。
沈黛末對冷山雁說道:對了,我剛才在那邊院子裡碰見了阿鄔,他太老實總是被人欺負,以後送飯的活兒就白茶去送,或者那邊的人自己過來取吧。詹和、甘竹雨兩個人伺候父親,卻什麼活都不乾,顯得我像個冤種。一會兒我在親自去那邊一趟,罵他們一通。
⒌本作者海大人提醒您《被反派鰥夫盯上了(女尊)》第一時間在.?更新最新章節,記住[(
阿鄔聽著沈黛末的聲音,終於支撐不住向前栽倒了下去。
他就站在沈黛末身後,離沈黛末最近,在失去意識的前一秒,他本能地不想傷到她,往旁邊一倒,腦袋磕到了花壇,耳畔最後響起沈黛末的驚呼聲,之後他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
甘竹雨從外麵回來,發現阿鄔不見了蹤影,栓羊的地方還有散落著一大袋垃圾,敏銳的他頓時嗅到了一股不對勁,偷偷跑到八角洞門邊打量情況。
發現那邊亂哄哄的,還來了一位大夫,卻不是往主屋裡去,而是去下人房。
知道自己大難臨頭的甘竹雨,嚇得連忙跑了回去,跟詹和緊急商量。
最後兩人一起跑到了席氏跟前,再次吹起了耳旁風。
“太爺,我們這麼做還不是為您嗎?娘子全被雁郎君給蒙蔽了,把你安排在這個院子裡,看似給了你體麵,可這院子空蕩冷清,就是在讓您坐冷板凳。”
“上次娘子就是因為雁郎君,才當眾給您沒臉,我們也不是誠心刁難阿鄔,就是想搓搓雁郎君的銳氣,給您出氣啊。”
“況且好端端地弄兩隻羊養在花園裡,怎麼不養在他們那邊?弄得院子裡臭烘烘的,這是把咱們這邊當成羊圈了?這一口惡氣不出,我都替您委屈。”
兩個人一唱一和,將席氏唬得一愣一愣。
忘記了冷山雁每日雷打不動,淩晨五點鐘就來向他請安,即使席氏再怎麼甩臉色,冷山雁都會陪他坐上一個時辰。忘記了沈黛末也是日日過來問候。更忘記了兩個院子的大小差距,沈黛末那四合小院裡擠著四口人,外加一窩雞舍。
總是席氏完全信了甘竹雨與詹和的話,即使明知阿鄔被甘竹雨等人折騰得病了,也一心向著他們。
等到沈黛末來興師問罪時,席氏直接幫他們抗住所有火力。
“怎麼隻有你一個人來,女婿呢?你直接告訴他,有什麼話直接過來跟我說,彆什麼都指望你給他出頭!”席氏率先發難。
沈黛末一臉莫名其妙卻並不上當:“父親這事兒跟郎君他沒關係,彆什麼事兒都往他身上扯。你身邊這一對乾父子乾得都是什麼事,阿鄔一個人,乾了三四個人的活,剛才直接暈厥過去。”
“我請了大夫來看診,大夫說,他是因為過度勞累,外加高燒才這樣的,父親,阿鄔已經燒了陸續燒了三天了,之前還因為燒得不重可以勉強乾活,直到病情越來越嚴重才這樣,還在還昏迷著。”沈黛末拍著桌子,儼然一副氣急敗壞的樣子。
她說的有理有據,畢竟將一個壯實的大活人折騰病了,席氏的態度一時也軟了下來。
“可、可你不是已經給他請了大夫嗎?主子給下人請大夫上門看診,已經是仁至義儘了。”
“那這倆乾父子呢?我看這幾天他們連涼水都沒沾過吧,你怕是要把他們養成二主子了!”沈黛末說道。
“娘子,瞧您這話說的,我們也是一心伺候太爺,怎麼就成了二主子了,這您可真是冤枉我這老頭子了。”詹和道。
“你閉嘴!我跟父親說話,沒你插嘴的份!”沈黛末指著詹和的鼻子罵,繼續將氣憤上頭的人設貫徹到底。
詹和從未見過沈黛末這個樣子,悻悻地閉上嘴,求助地看向席氏。
“你彆以為向父親使眼色,父親就會聽你的。”沈黛末來到席氏跟前,半是生氣,半是委屈道:“我不想被外人傳我是苛待下人的主子,不然往後應酬,我哪兒還有臉跟那些鄉紳們坐一塊兒?今天這件事,必須得有個交代!他們不要臉我還要臉!”
關乎到沈黛末的名聲,席氏終究還是做了取舍。
“那你覺得應該怎麼辦?”
“處罰的事情以後再說,眼下最關鍵的是善後。阿鄔生病,一時半會兒怕是好不了,原先他做的洗衣、做飯、洗碗、打掃院子、給羊喂草料等事情都沒人乾,得有人頂替。而且阿鄔病得下不來床,身邊也需要有人時刻照顧。白茶要伺候我和郎君兩個人,還要采買做針線的等活兒,抽不開身,需要人手。”
甘竹雨一聽,這就是讓他在做苦力與照顧阿鄔之間做選擇啊。
他立馬跪下,言辭懇切道:“阿鄔平時跟我交好,有些活兒我力氣小乾不動,都是阿鄔主動幫我的,並非我強加給他。不過事到如今竹雨怎麼辯解都辯解不明了,現在他病了,竹雨願意去照顧他,等他醒來為竹雨證明清白。”
詹和一聽,臉色立馬像生吞南方大蟑螂一樣難受。
好小子,你跑去照顧阿鄔,那他不就要去乾那些能累死一頭牛的活?
“......好啊。”沈黛末看著跪在地上的甘竹雨點了點頭。
甘竹雨低下頭,剛為自己逃過一劫而慶幸,就聽到沈黛末繼續說:“隻是阿鄔也不能白白病一場,你們這兩個月的工錢,就當是他的賠禮吧。”
“......是。”兩個人無可奈何的點頭。
甘竹雨畢竟在顧家乾了那麼多年,兜裡尚有一些積蓄,因此罰兩個月的工錢,雖然心疼倒也不算大出血。
詹和則與他相反,他家本就不富裕,攏共才在沈家做了幾個月的工,這一下子就要折去兩個月的工錢,原本想這個月給孫女賣新衣服,這下全沒了,還要當牛做馬地乾活,差點就氣死過去。
*
沈黛末高高興興地回到了冷山雁的身邊,由於阿鄔病了,今晚的晚餐是白茶做的,酥黃獨、釀白魚、滿山香、金玉羹,簡簡單單三菜一湯。
“郎君你猜得可真準,我一說讓他們兩個做選擇,甘竹雨果然第一個搶答,自告奮勇跑去照顧阿鄔。”沈黛末說道。
冷山雁拿著勺子
為她盛了一碗熱騰騰的湯,不緊不慢道:“一邊是老實好欺負的阿鄔,一邊是繁重的體力活,甘竹雨自然知道該怎麼選。”
沈黛末喝了一口湯,歎氣道:“阿鄔他現在怎麼樣?醒了嗎?”
冷山雁道:“白茶正在照顧呢,一會兒我再去看看。”
“嗯,希望他不要有事。”沈黛末說道。
低頭吃飯的冷山雁眼底很快泛起一絲漣漪,淡而清淺,但很快就隱入了沉靜的眼中。
飯後,他來到阿鄔的房間,看著阿鄔因為生病而慘白的一張臉,原本就不太好看的他,因為缺少血色,更醜得入木三分。
看著這樣的阿鄔,冷山雁心中的危機感瞬間淡去,是他多慮了。
“他還沒醒?”冷山雁問道。
一旁的白茶說道:“剛才倒是短暫的醒了一次,我給他灌了藥,他就又睡下了。”
“明日甘竹雨回來照顧他,你留心些,彆讓他們兩個單獨相處。”
白茶不解:“為什麼?”
“我擔心甘竹雨懷恨在心,將怨氣都撒在阿鄔身上,越照顧越病。”冷山雁淡聲道。
白茶低聲:“那不是更好。”
冷山雁瞥了他一眼:“甘竹雨最多也就來照顧阿鄔一兩天。”
“不是說他跟詹和兩個人,一個要照顧阿鄔一直到康複為止,一個要頂替阿鄔之前乾得活嗎?甘竹雨怎麼就乾一兩天?我看阿鄔可不像一兩天就會醒來的樣子。”白茶悶聲道。
“甘竹雨的賣身契在我們這裡,詹和卻不在,他看到那麼多活堆積著,肯定會找借口回家躲一陣子,所以無論甘竹雨怎麼選,最後都是他來做。”冷山雁唇角輕慢地揚起。
“哦~原來公子您是在耍他玩呢,也對,該讓那個小賤人吃點苦頭了,以為傍上了太爺就萬事無憂了,切——他就算再得太爺喜愛,在娘子麵前,也毫無可比性。隻是詹和,就這樣放過他了?他之前可是攛掇著太爺給您使絆子呢。”白茶道
冷山雁漫不經心地笑了笑:“他這次走了,再想回來自然就沒那麼容易了。”
白茶捂著嘴嗬嗬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