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他說完話開始, 屋裡就開始一片死寂。21GGD 21燭淚不斷的滾下, 最後一點燈芯滅掉後,屋裡徹底陷入了黑暗。
雖然看不清對方的存在, 但能清楚的感覺到他的衣角、他的呼吸, 他的每一個細小的動作和將她當成命運一樣對抗的決心。不知過了多久, 季聽聲音沙啞的開口:“等這個世界結束, 你一定會後悔的……”
“那是以後的事, 以後的申屠川身子健全記憶全無,早已不是我。”申屠川打斷她的話。
季聽又靜了許久,才低聲道:“若你執意如此, 我答應你, 今日起不再乾涉你的生活,你我二人……再不相乾。”
黑暗中申屠川死死盯著她的輪廓,心底突然升起一股憤怒。奇怪, 此事明明是他提起, 她也不過順從自己的心意,可不知為何, 一聽到她這麼輕易的放棄, 他便再次產生這個女人不夠愛他的想法。
若是還未恢複記憶的她,定然不會這般待自己。
申屠川的喉嚨動了動,一甩衣袖便要離開,季聽立刻叫住他:“既然已經分手了, 能把我的銀子還我嗎?那是你之前送我的, 已經不算你的了。”
申屠川猛地停下, 冷著臉開口:“我沒有。”
“你有的。”季聽堅定的看著他的方向,雖然黑不隆冬的什麼都看不到。沒有前麵幾個世界記憶交疊的她,不夠了解眼前這個男人,才會覺得將池塘填平是因為要和她斷清楚,而不是心疼她每天往水裡跳。
池塘填平之前曾將水引到了彆處,恐怕那個時候他便已經將東西找到了。
申屠川靜靜的站在那裡,懷中的碎銀子好像燙得要將他灼傷。若不是那日為了給她個驚喜折返回來,也不會看到她眼神的變化,更不會發現她已經恢複記憶的事。
“我說了,沒有。”申屠川說完,便直接離開了。
偌大的房間裡隻留季聽一人,很久很久之後,軟榻上傳來輕輕一聲歎息。
這晚以後,兩個人便沒怎麼見過了,偶爾在宮中遇到,也隻是彼此打個招呼,淡薄得好像之前那些感情都不存在了一樣。季聽不是沒有想過修複二人關係,但隻要一想到他在這個世界受的苦,便不忍心逼迫他,於是隻能順從他的心意,按照他的想法生活。
顯然她也適應得不錯。
轉眼便是登基大典,她就這麼正式坐上了太後之位,申屠川曾經許諾要讓她垂簾聽政,做世上最有權勢的女人,但她為了避免與他太頻繁的見麵,會引起他心中的痛苦,於是直接拒絕了。
她又成了後宮孤單的女人,而這樣的日子,不出意外會一直到她老死。
登基之後,便是萬邦來朝,季聽忙於學習一直不曾學過的禮儀,每天從清晨忙到深夜,總算沒有那麼多時間去想申屠川了。
“太後娘娘,您方才應該自稱哀家的,怎麼又說成本宮了?”教習嬤嬤無奈的看著她,若是尋常宮女小主,還能斥責兩句叫她長長記性,可如今要教的是太後娘娘,隻能放輕了語調溫柔細致的一遍一遍教導。
雖然嬤嬤聲音足夠溫柔,但季聽還是有些窘迫:“本……哀家一時半會兒改不過來,之後會注意的。”她自入宮起就受了申屠川的庇護,這些規矩什麼的幾乎從來都沒學過,如今臨到用時才一股腦的學起來,腦子難得有不夠用的時候。
“……沒事的太後娘娘,咱們慢慢來。”嬤嬤臉上堆著笑道。
看著她這幾日越來越重的黑眼圈,季聽歎了聲氣:“要不就先到這兒吧,我把今日學的練一下,其他的明日再說。”
“是。”太後娘娘發話了,哪怕嬤嬤覺得不妥,也隻能應下聲來。
教習嬤嬤一走,季聽頓時鬆了口氣,坐下歇了歇站得發緊的小腿,開始在腦子裡過剛才學過的東西。
“母後!母後!”
小孩子的聲音響起,季聽眼睛一亮,剛一坐直就看到一抹明黃色進來了,她當即笑了起來:“你怎麼來了?”
“聽聞母後在學習宮中規矩,朕來看看,”小皇帝一邊說一邊傻樂,“朕這幾日也一直在學,母後,咱倆是不是世上最不靠譜的皇上和太後,怎麼連最簡單的東西都要一遍一遍的學呢。”
“這可不簡單,我們倆之前沒接觸過這些,突然開始學,能有點模樣已經很厲害了,”季聽知道他其實有點沒信心,便溫柔的勸解,“要哀家說,咱們是太聰明了。”
“真的嗎?”小皇帝歪頭問。
季聽看一眼他消瘦不少的臉頰,歎了聲氣道:“當然是真的,哀家帶你去蕩秋千吧,玩一會兒咱們再繼續學。”
“好!”小皇帝頓時開心了。
季聽笑著帶他出去了,扶他坐好後親自推他,小皇帝興奮得大叫,兩隻腳翹得高高的,季聽也覺得好玩,更加賣力的給他推,兩個人很快就累了,一起坐在秋千上閒聊。
“宮裡彆處也有秋千,可朕還是更喜歡母後這裡的,願意跟母後一起玩。”小皇帝天真的看著她。
季聽捏了捏他的臉:“那以後就多來母後這裡。”
“嗯!”小皇帝笑了笑,倚著秋千繩坐了片刻,突然有些低落的開口,“母後,近日有許多大臣,都讓朕小心川叔,說他是乾擾朝政的宦官,是壞人,朕覺得他們說得不對。”
季聽嚇了一跳:“誰跟你說的這些,申屠川扶你登上皇位,是大功臣一個,他們突然這樣詆毀他,真是其心可誅!”
小皇帝還是情緒不高:“朕也是這樣認為的,所以就沒有理他們,可是他們一直說,朕覺得好煩啊,母後能不能幫朕想個解決的辦法?”
季聽聞言便要開口,但話到嘴邊的瞬間腦子裡突然閃過一道靈光,她靜了一瞬後緩緩開口:“母後也沒有辦法,你也知道母後肚子裡沒什麼墨水,對朝政也是一竅不通,否則也不會深居後宮,半點忙都不給你幫。”
“可是要朕自己想,朕想不到啊。”小皇帝一臉苦惱。
季聽手心出汗,麵上卻依然鎮定:“沒什麼可想的,你如今年紀太小,地位不算太穩,那些聲音都不必理會就是,等你再大一些,是處置申屠川也好,處置那些進讒言的小人也罷,都是你說得算,到時候再決定也不遲。”
“真的嗎?”小皇帝噘著嘴看著季聽,明明是一臉天真的模樣,卻看得季聽渾身發寒。
她突然想起小皇帝的真名:周成也。是這個世界中的男主,自幼便極其聰慧的天才,隻是按照原文走向,他到了十**歲才登上皇位,沒想到如今陰差陽錯下,竟然提前了十餘年。
原文中對小皇帝十七歲之前的事敘述甚少,隻提到他有皇室血脈,所以她也就沒有在意,方才在聽到他不經意間問自己意見的時候,心中隱隱覺得不對,這才重新回憶。
“朕才不會處置川叔,他待朕這般好,朕若是對他不好了,豈不是白眼狼了?”小皇帝一本正經道。
季聽笑了:“你是皇上他是奴才,你什麼時候處置他都不會是白眼狼,不過若能給他一個善終倒也是好的,等到你根基穩定,便賜他良田百畝,叫他回鄉養老如何?”
但凡是權勢過大的臣子,最終要麼篡位自己做皇帝,要麼便是下場淒慘,很少有能善終的。申屠川身子殘缺,這一世絕了做皇帝的可能,而眼前這個小皇帝,才幾歲的光景便能在上位前騙過她和申屠川的眼睛,日後也定然不會給申屠川造反的機會,所以她能做的,隻是儘可能為他謀一份體麵。
原文中男主雖然殺伐果斷天資聰穎,但也不是徹底無情的人,如今申屠川對他有恩,相信他會聽自己的。
果然——
“果然為難的時候來找母後沒錯,母後想的簡直是一箭雙雕的好辦法,到時候川叔能頤養天年不說,那些大臣也不會胡說八道了,”小皇帝似乎真的高興一般,說完之後想到什麼,又有點不確定了,“可是母後,您會舍不得川叔嗎?”
“哀家與他不過是主仆之誼,他能得一個好去處,哀家有什麼舍不得的。”季聽臉上笑容不變,如今她與申屠川決裂的事滿後宮都知道了,她不信眼前這個小家夥會不知道。
小皇帝雖然聰明,但到底年幼,聽到季聽親口否認二人的關係後,表情立刻鬆快了些:“那就好……不過這都是以後的事,還都說不準呢,朕還是更傾向於將川叔留在身邊,所以此事還請母後暫時不要告知任何人,朕怕川叔聽到了多想。”
季聽靜靜的看了他片刻,在他臉上快露出緊張的神色時,突然揚起唇角淺笑:“這是自然,你我是母子,是世上最親的關係,不用你說哀家也要為你處處著想。”
看來她與申屠川決裂是正確的,否則一個把持朝政的宦官,一個控製後宮的太後,兩個人哪怕什麼都不做,男主都會有巨大的威脅感,這種威脅感會直接導致他對他們下手。
其實就算他不是男主,隻要他登上皇位,也不可能容她和申屠川一直好下去。她以前果然是太過天真,覺得當了太後便能跟申屠川相守一生。
季聽看著眼前的小皇帝,輕歎一聲掩下心中情緒,握著小皇帝的手道:“所以不必擔心,無論何時哀家都是站在你這邊的。”
小皇帝畢竟歲數小,以前又一直被苛待,如今突然被季聽的溫柔照拂,愣了一下後才有反應:“謝謝母後,母後,皇兒以後一定會對你特彆好的。”
“母後以後也會對皇兒好的。”季聽聽出他話語中的軟化,不由得鬆了口氣。
小皇帝笑著朝她眨了眨眼睛:“母後,你這院裡實在太過冷清,不如皇兒送您些禮物如何?”
“送什麼?”季聽好奇的看著他。
小皇帝神秘的笑笑,跳下秋千架朝門外跑去,季聽自他走後臉上的笑便淡了幾分,等他重新回來時才重新偽裝起來。
“母後,你看!”小皇帝說著話,大門外魚貫而入四個太監。
季聽看了過去,隻見個個唇紅齒白模樣清俊,和當初離開的林琅比竟也絲毫不遜色,而其中一個,眉眼頗像申屠川。她眉頭皺了一瞬,隨後平緩下來:“這些奴才便是你說的禮物?”
“這是皇兒滿皇宮挑的,是最好看的太監們,皇兒想著,若是多看看這些相貌好的,母後的心情說不定也會好,所以便給您帶來了。”小皇帝笑著過來牽她的手。
季聽也跟著笑,內心卻十分冷漠。這小混.蛋恐怕是擔心自己和申屠川舊情複燃,所以才弄這些人來,一來防止她跟申屠川再和好,二來還能起到監視的作用。
可惜他這回是枉做小人了,她與申屠川早就再無可能,根本用不上他來浪費時間。不過雖然這麼想,但為了讓他安心,季聽還是要收的:“如此,便將人都留下吧。”
“那母後,你可彆說是皇兒送的啊,我怕川叔生氣。”小皇帝有些緊張。
喲,還有點腦子啊,知道現在不是跟申屠川鬨崩的時候。季聽壓下心中那點嘲諷,善解人意的點了點頭:“知道了,就說是哀家自己挑來的就是。”
“多謝母後,那無事的話,皇兒就先回太和殿了,川叔還在那裡等著呢!”小皇帝達到目的便要離開。
季聽點了點頭,目送他離開後臉上的笑淡了些,看了這些奴才一眼後,便叫來掌事嬤嬤來處理了。
這一日過後時隔不久,季聽挑了幾個貌美太監養在鳳棲宮的事便傳遍了後宮。司禮監中,李公公憤憤不平的拍了一下桌麵:“太後娘娘真是太過分了,竟然這麼明晃晃的選幾個太監放在宮裡,簡直是不將……不將皇家體麵放在眼裡!”
旁邊的申屠川抿了一口熱茶,麵上沒有任何反應。
李公公忍不住看向他:“督主,您真的就這麼放任不管?奴才知道您與太後娘娘情緣已儘,可她這麼做,似乎也太過分了。”
“既然情緣已儘,她與我還有什麼乾係?”申屠川說著,將杯中茶水一飲而儘。
李公公驚呼一聲阻止時,已經來不及了,等他喝完才一言難儘道:“督主,這茶是剛泡出來的,您指尖都燙紅了,怎麼能一下子全喝了。”說什麼情緣已儘沒有乾係,若真是不關心,那為何能喝得下剛泡好的滾茶?恐怕這一杯子下去,從嘴裡到喉嚨都會起一層水泡吧。
申屠川冷漠的看他一眼,李公公脖子縮了一下,頓時不敢再放肆:“奴、奴才想到還有事未做,先行告退。”說完便逃也似的跑了。
申屠川垂眸看向空了的杯子,許久之後掌心發出清脆一聲響,再看原本完好的杯子,已經在他手心裡碎得徹底,尖銳的瓷片刺進手掌,瞬間有鮮紅的液體順著掌紋往下滴。
窗外第一場小雪飄然而至,預示著冬日的到來。
當日下午,季聽捧著手爐坐在窗前,看著外頭的雪簌簌的往下落。
“太後娘娘,這麼冷的天兒,這樣開著窗子可是會生病的。”一個貌美小太監走了過來,在離她還有三步遠的地方停下,既想上前又不敢上前。
季聽看他一眼,頭疼的歎了聲氣。小皇帝送來的幾個人都挺安分的,隻有這個眉眼和申屠川有兩分相似的總想接近她,卻偏偏每次都十分懂禮,叫人挑不出毛病,還總是一副關心她的模樣,她就是想找茬都不知道該怎麼找。
“奴才幫您把窗子關上吧。”小太監細聲道。
雖然同是身子殘缺的人,申屠川的聲音就永遠不會給人尖細的感覺,反而因為他的形象,整日裡透著沉穩,季聽很多時候都會忘了他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