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驚春經此一事,額頭還包紮著刺目的白布,永寧帝和太子算是來探望,又哪裡會讓他下了床,公冶啟將他按下後,自有人給這兩位搬來了椅凳。
永寧帝穿著一身常服,在帳內燭光下倒是溫和:“你這身功夫,倒是沒落下。”他的語氣很是平靜,卻透著幾分笑意。
莫驚春:“臣於武道上頗為遲鈍,平日隻做防身之用。”
公冶啟笑了。
他的聲音並無掩飾,永寧帝斜睨他一眼,腳尖踢了踢他,“這一次若非太傅謹慎,現在躺著的可就是你。”
公冶啟斂住笑意,輕咳一聲,“父皇說得有理。”
太子遂起身,朝著床上的莫驚春珍重地行了一個大禮,驚得莫驚春幾乎從床榻彈起來,還沒下床去扶住,就聽到永寧帝淡淡的話語,“隨他去,屢次三番皆是如此,若不是有你在,他這般膽大妄為,還不知會有幾回。”
莫驚春按在床榻上的手掌僵住。
說是慰問莫驚春,自然不能勞其神,永寧帝和公冶啟其實沒待多久,讓他好生歇息又留下一堆賞賜後就離開了,獨留下一個困惑的莫驚春。
他靠坐在床邊怔愣許久。
“太子還出過事嗎?”
他自言自語。
這是個極其細微的反應,永寧帝也自然不可能將這麼隱秘的事情泄露出來。莫驚春隻是從方才陛下斥責公冶啟的話裡覺出了奇怪的味道。
永寧帝的訓斥不是真的訓斥,其中夾雜著多少拳拳愛子之心,可莫驚春不認為他這一回究竟帶有多大的功勞,畢竟說是救下太子,其實誰也不清楚那大蟲究竟會不會出手,隻有他才從當時兔尾的警惕害怕裡感覺出殺意。
而單憑這一次引走,永寧帝無需帶著太子前來,甚至讓東宮親自道謝……而且東宮居然也順從這麼做了。
不可如此,卻偏是如此,那或許說明還有彆的事情。
一件與莫驚春有關,但是他自己卻不知道的事情。
莫驚春不由得出一個驚奇的結論,難不成在他不知道的時候,他還救過太子?
然,這不可能。
他毫無印象有過這種事。
【十一年前】
出乎預料的,精怪居然回答了他。
十一年前,這個敏|感的時間,一下子讓莫驚春想起永寧帝間隔多年不曾踏足圍場的原因。
那年圍獵一共出現兩樁大事,一則是皇帝受襲,當時還不是麗妃的麗妃為永寧帝擋箭救人,二則是守軍出了岔子,放入一頭凶殘的熊瞎子,正在敵襲時出現作怪。
當年的場景確實與現下有些相似,引走那頭熊瞎子的人也確實是莫驚春,可這其中與太子沒有半分關係,除了……
他當時出手,隻因為黑熊發瘋,生怕擾亂了守軍對陛下的解救,在那之後,唯一的波瀾就是他還救下一個附近獵戶家的孩子。
等下!
莫驚春心裡驀然竄起一個古怪的疑竇。
東華圍場附近的所有地方都歸屬於皇家,一個獵戶的孩子是怎麼出現在圍場內,最後又被獵戶帶走的?
莫驚春的記憶一下回到了當初。
冰天雪地裡,蒼茫的雪地上鋪灑著黑熊與他的熱水,正是刺眼的鮮紅。那是在他精疲力儘殺了熊瞎子後,他的腰腹裂開了一處傷口,就連背上也有三道抓痕,不過都不夠深。
他的呼吸急促,吸進來的冷氣凍到五臟六腑,但都鮮明地告訴他還活著這事實。
莫驚春差點以為自己會死。
一個人,愚蠢地獨自麵對一頭狂暴的黑熊。
但他不得不這麼做,他原本隻打算引走那頭黑熊,而後再尋他法脫身,不知從哪個地方竄出來一個滿臉汙血的小孩朝著熊瞎子發起了進攻的號角,那一瞬間莫驚春的心都快跳出來。
一個孩子!
人確實是需得在絕境和保護旁人的欲|望下才能激起最後一絲力氣。
他癱坐在雪地上,懶得理會這會給他的衣裳留下無數汙痕,左不過這一身騎裝早就破爛不堪。在歇息了一會後,莫驚春勉力提起一口氣,從他摔倒的雪坑裡爬出來,然後踩著稍顯軟綿的步伐,從另一個雪坑裡撿出來一個小孩。
確實是小孩,儘管莫驚春看不清楚他的臉,那上麵塗著亂七八糟的血跡。但是從這身材與骨相,他看起來約莫有七八歲大。
一個徹頭徹尾的小瘋子。
莫驚春忍下喉間的腥甜,“你是打哪來的?”
小孩被他抱在懷裡,悶聲不說話。
莫驚春打量著他身上的衣服,是尋常百姓家的粗布短衣,在這冬日顯得異常單薄。他將外裳除去,把這小孩包裹起來。
“附近的獵戶?”
他又問了一句。
這話總算得到了孩子的反應,那小瘋子驀然抬頭看他。
莫驚春看到一雙幽黑的眸子。
帶著揮之不去的狠厲。
怪異。
在確定這孩子除了身上的擦傷外,並沒有其他的傷痕後,莫驚春開始環顧周圍的環境,想確定這是在哪裡,尤其他還掛心現在正在混戰中的圍場,也不知道那作亂的叛徒被拿下了嗎?
莫驚春確定了馬匹已經再無起來的能力,就帶著沉默的孩子往回走。
一路上,不管莫驚春問什麼,這個孩子都不肯回答。
但是從他能安然呆在莫驚春的懷裡,至少能看得出來他對他還是有點信任。
畢竟……
方才這孩子從斜處竄出來,舉著一把精細小弓毫不猶豫地對黑熊動手,更是在猛獸的咆哮聲裡愈發愉悅時,他就知道這孩子實在了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