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突然想起這位公主的年歲,其實與他們的父皇不相上下,可她騎在馬背上仍然是颯爽英姿,毫無半點頹勢。慶華公主握著紅穗長槍,言辭淡淡,“四皇子,五皇子,襲宮乃是大罪,還是退去吧。”
四皇子驟然聽到這話,臉色極儘扭曲。
他幾乎要發狂。
這樣的話,如今由慶華公主說起來不覺得可笑嗎?
當初,他們這位姑母,又是怎麼答應他們的!
…
莫驚春坐在馬車上搖搖晃晃,覺得腰背酸痛不已。但是他半點都沒有流露出來,而是平靜鎮定的挺直腰背坐著,仿佛完全忽視了坐在他對麵的公冶啟。
在這輛馬車之外,無數精銳士兵拱衛在外,正快速朝著京城的方向趕。
京郊大營鎮分布在京城之外,全速趕往京城要一個時辰左右。再帶上這輛有著皇帝所在的馬車,倒是拖慢了些許時間。
公冶啟目光灼灼,久久沒有移開視線。
莫驚春是真真沒想到,有人居然能夠這樣死死盯上半個多時辰,動也不動。在感覺到眼神越來越灼|熱之時,莫驚春沒得辦法,還是睜開了眼,無奈地看著帝王,“您到底在看些什麼?”
“寡人在猜,夫子是怎麼猜的?”
現在又變成“寡人”了,莫驚春不經意想到,斂眉,“臣隻不過對父兄有信心。即便先前京郊大營有過異動,但是既然已被父兄錘煉過一年,就必然不能再升起這樣的妄念。”
莫驚春的職責並未涉及到兵事,隻是在家裡父兄的耳濡目染之下,多少是懂得一些。之所以皇帝要帶他過去,便是為了這份根源。
假若京郊大營真的有過異心,佯裝不認皇帝,但是有莫驚春在,此舉確實不能。
他是莫家人。
雖然不一定能調得動,卻也會增添幾分可信。
為何會出現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的事情?
除了確實是戰事吃緊,帝王鞭長莫及之外,當然,更是由將軍親手帶出來的士兵,更為聽從這位將軍的緣故。不同人帶出來的兵,便會染著不同人的色彩。
這是必然的事實。
莫驚春在意識到正始帝的謀略後,除了震驚其膽大之外,卻也不經意間有了少許擔憂。
陛下的計謀或許隻是依著世事而動,卻未嘗沒有懷疑莫家兩將的可能。
畢竟……
這一年在管的,正也是莫家。
即便莫家忠心耿耿,可是京郊大營出事,那莫飛河和莫廣生豈不也是要吃掛落?莫驚春是無論如何,都隻能賭京郊大營不會妄動。
正始帝方才的問話,也不知是否是故意垂問。
公冶啟揚眉,聽著莫驚春的回答,也不知道是滿意,還是不滿意。半晌,他低低笑了出來,搖著頭說道:“夫子,你先前還嫌過寡人想得太過長遠,可是在夫子心中,不也正是如此嗎?”
莫驚春何嘗不是在猜忌正始帝?
他的臉色平靜,“你可知現在,你的父親正在何處?”
莫驚春微愣,猛地看向帝王。
公冶啟的手指搭在膝蓋上,聲音微冷,“皇宮。”
…
“咳咳——”
莫飛河沉悶地擺了擺手,將眼前的灰霧掃了開去。在交戰的時候,有宮人不小心打翻了燭台,將宮牆燒灰了一麵。大將軍剛剛才命人將其打掃乾淨,滅了火勢,免得再惹起彆的風波。
他跨過好幾具屍體,聲音冷靜,“外頭的動靜停下了?”
“是。”
跟在他身邊的卻是柳長寧的副手。
柳長寧則是在最前線,與叛軍交戰。如今外麵的動靜停了下來,也不知道是柳長寧全軍覆滅,還是四皇子的叛軍成功得手?
莫飛河搖了搖頭,這兩者都不太可能。
皇帝為了示弱,在宮城內留下的宿衛人數不夠多,雖然足夠精銳,卻隻能分布在幾處。如今正有一處是守在皇宮後院,正是拱衛在太後宮外,悉數交給了莫飛河。
莫飛河還記得當時陛下召他到禦書房,提起此事時,心中滿是震驚。
震驚於皇帝居然如此大膽,震驚於皇帝居然如此柔軟。
正始帝道:“這道計劃,唯一的缺陷便在皇城之中,寡人既是誘餌,皇宮也是一處誘餌,若是皇宮被破,太後被俘虜,便會是寡人最大的弱處。”外界傳聞皇帝是如何凶殘,但是那時那刻,莫飛河倒是覺得陛下並不完全是外界傳聞的那般。
“陛下,若是慶華公主,也參與其中呢?”
正始帝淡淡說道:“若是姑母也參與其中,那卻是怕不了了。她是不會讓任何人傷了母後的。”
“大將軍——”
狹窄的宮道外,突然有人飛奔而來,盔甲之上滿是斑駁的血痕,眼底卻是喜悅,“大將軍,大將軍,援軍來了——
“四皇子和五皇子都被援軍所捉,如今柳統領正在外頭點兵清理雜兵!”
莫飛河的眼底猛地爆射出寒光,猛地一步擋在宮門前,“援兵是誰?”
這速度比預料中要來得快。
絕不會是京郊大營。
“乃是慶華公主!”
莫飛河的眼神犀利,他對於慶華公主的到來,並非帶著善意。可是在確認過四皇子和五皇子身上,確實帶傷,更是被捆綁丟在一旁時,又不得不確認了幾分。
直到他看到在慶華公主的軍中居然步出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時,方才恍然大悟。
那人,居然是許伯衡!
慶華公主是一位麵容冷峻的女子。
她身披戎裝,騎在馬背上颯颯英姿絲毫不遜男兒。
“莫大將軍既然在此,那便隨本宮一起拿下城防軍。”她淡淡頷首,似乎並不對莫飛河出現在這裡有什麼意見,槍頭拍在馬背上,一夾著馬腹,便掉轉了馬頭,“許閣老便在宮內候著罷。
許伯衡站在宮城外凝視著離開的精兵,雙手交叉行了大禮,久久不起。
城內精兵趕到城門口時,城門之外似乎也發起了進攻的號角。
這還真是湊巧趕到一處去了。
城防本來就是被臨時替換,大部分仍舊是原來的士兵,不過是領頭之人更換罷了。在領頭之人的帶領下,他們茫然不知地固守城門,直到城內走出了莫大將軍,而城外赫然露出了皇帝的容顏。
由此震撼之下,城防軍頓時潰敗不已。
許多被臨時替換上來的將領紛紛被底下的將士誅殺,最後緊閉的城門總算得以打開。從那城門中步出來,一人一馬。
慶華公主騎在馬上看著正始帝。
正始帝負手站在馬車上,笑吟吟地說道,“原來是姑母施以援手,侄兒感激不儘。”他說得真像那麼回事。
慶華公主冷淡地說道:“是你讓許閣老來尋本宮的?”
正始帝神色微動,平靜地說道:“不曾。”
天家兩人四目相對,許久,慶華公主調轉馬頭,冷硬的聲音裡不知為何透著幾分疲乏,“此事了了,陛下將這三千私兵收回罷。”
“這些士兵既然是父皇賜予姑母,便不會由寡人收回。”
正始帝淡漠地回道。
慶華公主的背影微僵,不再言語。
這兩人的交鋒,或許隻有莫驚春聽出了少許,然城門打開,便意味著這一樁事情已然落下幕布,走向了結尾。
正始帝徑直回到皇城,帶著精銳兵馬將城內叛亂的諸部悉數拿下,賢太妃,四皇子與五皇子全部壓在大牢,更有無數叛軍被逐城逐戶捉拿,此一事,整整動蕩了三日有餘。
這三日莫說是皇宮,就算是朝野也是動蕩不已。
正始帝在清除叛軍,便停了大朝會,屢屢有朝廷重臣被招入宮中。除此之外的百官並不清楚其中的內情,隻隱約知道四皇子與五皇子起兵謀反,更是在城外襲擊了皇帝,其罪之深,之重,遠比從前更甚之!
莫驚春也是其中一員。
他在回到京城的那一日下午,方才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回到了莫府。他到家中的時候,莫飛河還未回來,整個莫府上隻有莫沅澤這個小小的男丁,在閽室確定了莫驚春的身份後,但見大門打開,莫沅澤便提著劍站在家丁中,小小的臉上滿是堅毅。
莫驚春忽而笑了笑。
“好樣的。”他沒有拍著莫沅澤的頭或是肩膀,而是衝著莫沅澤行了一禮,淡淡笑著說道,“沅澤,好樣的。”
莫沅澤臉上的神色大驚,抱著劍跳了起來,整張臉都紅透,似乎不曾想過莫驚春會有這樣舉動。
莫驚春道:“不必擔心,外麵風雨已經平息。”
他牽著莫沅澤的手,隻要家丁加強巡邏,再帶著他往裡麵走,“這裡是莫府,無人敢於冒犯。”
莫沅澤跟著莫沅澤走到正院,方才低聲道:“小叔知道外麵發生了什麼嗎?”
莫驚春帶著莫沅澤跨進去,走在正屋外,才淡淡說道。
“四皇子一黨在城外襲擊陛下,在城內起兵試圖作亂,如今正被慶華公主與莫大將軍聯手拿下。”他看著屋內女眷,露出個淡淡的笑容,“已經結束了。”
桃娘鬆開抱著徐素梅的胳膊,默不作聲地撲進莫驚春的懷裡。
莫驚春猛地往後倒退了幾步,本就酸軟的後腰險些摔倒下去。他本來是起不來身,隻是麵對陛下想要將他送回府上的言辭,他卻選擇了拒絕,自行強撐著回來。
如今桃娘分明貼在他身上,卻沒有引起任何反應。
莫驚春疲倦地垂眸,對著桃娘淡淡道:“怕了嗎?”
桃娘的小鼻子紅紅的,卻是猛地搖了搖頭,硬著聲音說道:“不怕!”
莫驚春便也笑了。
小孩不比大人,看不出他額頭鼻尖淡淡的薄汗,徐素梅卻已經一眼看得出來,他已經強弩之末。
雖然知道子卿昨日有事出城,卻不知道是為了何事。
然從他回來便提及城中事情,也能看出一二,或許正與四皇子與五皇子的叛亂有關。
思及此處,徐素美沒有細思下去。
她將兩小兒叫了回來,笑著說道:“子卿在外麵奔波勞累,還是快些回去休息,有什麼事情明日再說吧。”既然已經知道外麵安全,便已是足夠。
莫驚春勉力笑了笑,便告辭回了屋。
隻是他再次疲乏勞累,卻也沒有立刻入睡,而是讓人準備了熱水。等他整個人泡進水裡的時候,便是連頭發絲都沉在了水裡麵。
咕咚咕咚咕咚……
莫驚春在水裡麵泡了許久,方才在即將憋不住氣的時候起來。
他將不住滴水的墨發捋到身後,摸著小|腹的動作有些微顫。
他確實再也沒有感覺到任何的熱流,如此對他而言,仿佛也是好事一樁。莫驚春再也不需要防範任何突如其來的襲擊,免得一不小心觸碰到便露出醜態。
可是這對他來說卻也如同重壓,壓得他笑不出聲來。
……公冶啟在他體內烙下了印痕,正如同這填滿的紋路,充盈得可怕。
這古怪紋路,卻是認了主。
而莫驚春也由此得知,他究竟需要付出什麼代價才能夠讓這懲罰消失。
他在熱水裡泡得皮膚都皺著發紅,方才慢吞吞地起身換過衣裳,再躺到床上蜷縮成一團。他很累,其實他一路到回城,除了在京郊大營和城外見莫飛河的時候下了馬車,便隻有回府的路上強行騎馬。
跌得他腰腹疼得要命,回來整個人隻想軟下。
莫驚春抬手捂住臉,沉沉歎息了一聲。
他沉默了許久。
“陛下和四皇子有什麼恩怨?”
這一回的行動,皇帝針對四皇子的意味實在太過濃烈,除了他們之間曾經發生過什麼之外,莫驚春倒是想不出第二種可能。
【賢太妃謀害過太後,四皇子對你下手】
莫驚春微頓,他想了又想,覺得這其中有些微妙,他微蹙眉頭,“你這並列,卻是有些奇怪。”
【公冶啟確實對宿主有情】
莫驚春:“……你同我說實話,你這些懲罰是不是故意?”最開始的懲罰也就算了,如今這些看起來卻仿佛像是在為……做準備,實在惱人。
【不,這隻是最初針對宿主的性格而做出的針對性措施。若宿主是旁的性格,便會有不同的法子。】
莫驚春:“……”他當初克製持禮的性格,可還真是招誰惹誰了?
陛下如此,這精怪也如此!
惱怒之中,莫驚春也泛起困頓,再是撐不住沉沉睡去。
睡夢裡,他仍然側身護著柔軟的腹部,上麵落著或深或淺的印記,半點都不曾消退。
莫驚春休息了數日,而正是在這時間裡,正始帝快刀斬亂麻,將所有四皇子與五皇子麾下全都連根拔起,連帶著朝內效忠投奔這兩位皇子的大臣也紛紛被問罪。慶華公主自請革除私兵的事情在繁雜的大勢中甚至都不太起眼,隻是這還是被皇帝拒絕了。
大朝會還未恢複,四處卻也不是停擺。
莫驚春也回去宗正寺主持大局,四五皇子畢竟是皇家中人,一旦牽連到這些宗室的事情,便與他們宗正寺有關。最近這兩年皆是這些驚濤駭浪的事情,硬是把這些官員磨出了韌性來,紛紛自嘲是流年不利。隻是這樣的話可以放在心裡說上幾句,或是與親近之人閒言細語,卻不敢放在明麵上來說。
畢竟這可是陛下的手足。
儘管陛下對這些兄弟的態度著實一般,可是四皇子與五皇子掀起叛亂一事,必定也讓皇帝心中很是不滿吧?
聽到這樣的言論,莫驚春在心裡冷冷一笑。
彆說是不滿了,現在這樣的情況怕不正是對上了皇帝的脾氣?
正始帝高興,還來不及。
這可是他一手促成的局麵。
莫驚春本以為直到大朝會重新召開,他才會直到內情,卻不想一日下值,他卻在路上遇到了許伯衡。
說是遇上,或許不太妥當。
應該是許伯衡特地在等他。
看出來這點,莫驚春有些詫異,他忙欠身行禮,“許閣老這是……”
許伯衡笑嗬嗬地說道:“我想請子卿一聚。”
莫驚春受寵若驚,又覺奇怪。
難道許伯衡是為了當初他去信一事來尋他?心中想到這一點,莫驚春心下稍安,自然是赴宴。不論如何,閣老都親自相邀,怎能拒絕?
隻是莫驚春沒想到,這宴,卻是設在了許府。
許閣老府上的下人並不多,原本或是還有些,但是如今隻剩下一個幼子,再加上老妻不愛動彈,便是要不得那麼多人伺候了。即便是閣老府上,卻也顯得空蕩蕩,頗為寂寥。再想到曾經發生過什麼事,莫驚春也忍不住垂眸。
不管許伯衡在朝上和正始帝的政見如何相悖,這卻是他一直沒有對許伯衡動手的緣故。不僅僅是因為他曾經是永寧帝說過可以信任的大臣之一,更是因為他本身的品性。
許閣老設宴,莫驚春總歸是有些坐立不安。
他和許伯衡並沒有什麼交情,不過對坐著說上些話,反倒是緩解了這種感覺。大概是因為許閣老其實頗為和煦,並沒有什麼官架子,說起話來也溫溫和和。
莫驚春稍放鬆了些,言談間提起了送信的事情。
許伯衡淡笑道:“陛下其實並未打算讓老朽去勸說慶華公主。”
莫驚春微頓,他捉著茶杯看向許閣老。
看來許伯衡到底是猜出了正始帝的心思。
莫驚春:“……當時陛下匆匆來信,臣也不知內情為何,思來想去,便覺得此事還是應當告知閣老為妙。”他當時多少是帶著些想要捉弄陛下的心思。
畢竟那時,莫驚春如何也想不到,正始帝居然是抱有那樣的目的。
如果不是莫驚春突然來了這一手,也不會讓許伯衡透過陛下這短短的安排推測出一部分內情,繼而在出事時選擇出現在公主府外。
慶華公主能不見的人有許多,卻不能不見捧著禦賜玉如意來的許伯衡。
許伯衡笑著說道:“子卿此舉,便是誤打誤撞。”
莫驚春頓了頓,沒有說話。
其實當時陛下和慶華公主的交談,便已經看出他們兩人的機鋒。
慶華公主問,是否陛下讓許伯衡去勸,便是問陛下,是不是為她留了一條後路。
而陛下答,他不曾有過,便是回慶華公主,關於他的態度。
並非所有皇室的感情都能如同先帝與正始帝一般。
正始帝與慶華公主這位姑母間,隻有冷漠的算計與廝殺。
所以慶華公主才會心灰意冷,讓正始帝將私兵都撤回去,那也是願意負罪的意思。
然正始帝卻是拒絕了。
許伯衡的聲音蒼老,透著少許看透世事的洞察,“不管慶華公主究竟是為了什麼方才回心轉意,但是這對陛下而言已是足夠。既然公主殿下最終並未邁出那一步,就已經足以免去罪責。”
因為先帝對慶華的愛重。
莫驚春心裡有一個問題,隻是他知道有些逾距,便沒有問。
許伯衡看他一眼,淡笑著說道:“你是想問,為何慶華公主分明與此事無關,卻偏偏要趟這渾水。”
莫驚春抿唇:“……是因為,賢太妃是她的養女?”
雖然陛下說過,事後會與他說清楚內情。
可是莫驚春卻是不敢想。
“是,也不是。”
許伯衡果然是朝野老臣,對於一些舊事知之甚詳。他吃下一口暖茶,平靜說道:“賢太妃之母,正是德清長公主。”
德清長公主深得當時皇帝喜歡,被破格提拔為長公主後,也並未遠嫁和親,而是嫁給了京城中的權貴。而她對當時的東宮和慶華公主異常喜愛,多次救他們於危難之中。
莫驚春微訝,聽著這些皇朝舊事。
許伯衡:“先帝體弱,雖然貴為太子地位卻一直不穩。而當時後宮之中,可絲毫不像這兩朝這般安穩,而是風起雲湧,堪比前朝。如果沒有長公主相護,先帝與慶華公主未必……”
未儘之意,實在明顯。
“先帝最終能夠登基,也是得了她的援手。”
莫驚春斂眉,怨不得永寧帝登基之後對後朝之事並不熱衷,而且對於太後所出的東宮疼寵異常,大抵也有感同身受的緣故。
如是說來,德清長公主確實對他們有恩,而在那之後,慶華公主會撫養賢太妃,也是為了報答這份恩情。
但若要說插手皇位變更,那就……
“因為慶華公主並不喜歡陛下,”許伯衡捋著胡子說道,“從前,陛下與這位姑母就不對付,也從不往來。”
莫驚春在心裡輕舒了口氣,拱手說道:“許閣老若是有話,不如直說如何?若是有子卿能做到之事,必定竭力而為。”
許伯衡便笑了。
“子卿看我在這兜圈子,怕是聽出繭子了。”他笑嗬嗬地說著,“如是說來,確實是有一樁事情,想要請子卿幫忙。”
莫驚春苦笑著說道:“閣老莫要折煞子卿。”
幫忙二字,確實是嚴重。
許伯衡道:“還望子卿能勸說一二,讓陛下莫要殺性太重。”
莫驚春有些驚訝,沒想到許伯衡說的居然是陛下。他舔了舔唇,輕聲說道:“陛下從前處理公冶明一事,並未出格。”
他說得有些遲緩,畢竟此事與許閣老切身相關。
許伯衡緩緩說道:“此一時彼一時。其實陛下與公冶明關係在諸位皇子裡,卻是不錯。當初來往勸學殿那幾年,偶爾還能見到他們相談。而那事,主謀又並非是他,陛下會高高舉起,輕輕放下,也是正常。”
許閣老在說起此事神情平靜,他看著莫驚春笑了笑。
“子卿不必如此,都過去了。”
莫驚春沉默半晌,方才苦笑,“那便隻剩下一問,許閣老為何來尋我說這些?”
若是勸說皇帝,隻此一事,滿朝文武哪個不能夠?更彆說那本該就是他們儘責之事,壓根就無需做出這等私下來尋他的事情。
這份不同尋常,讓莫驚春仿佛背上被抽打了一鞭,冷不丁手指微顫。
許伯衡迎著莫驚春的視線,淡笑著說道:“既隻有子卿能勸得動陛下,又何須再去尋求旁人呢?”
莫驚春的喉嚨乾涸,像是被什麼堵住一般,許久方才說道:“……閣老此言,差矣。”
許伯衡笑著搖了搖頭,為莫驚春滿上茶水。
“其實當初,公冶明一事,不也是子卿勸說下來的嗎?”他的聲音淡淡,倒是沒有任何壓迫,“那許是說明,子卿更合陛下的眼緣罷了。”
…
莫驚春回去的時候,背上皆是冷汗。
他汗津津地坐在馬車上,卻是整個人虛軟無力。他下意識抬手撫在小|腹,像是從前無意識想要安撫在這裡的“孩子”一般,隻是現在沒了那東西,他這習慣卻保留了下來,更像是尋求某種安全。
所以近來這習慣可給他折騰得好歹,一不經意就給自己惹出麻煩。
不過如今那紋路……有了主兒,倒是沒再鬨騰。
他揉著眉心思索著許伯衡的問話,越是推測,卻越是頭疼。
不管許伯衡究竟是看出來還是沒看出來,他透出的意味卻絕非好事。陛下連著與四五皇子親近的大臣都下了牢獄,無疑是要嚴查。可是這般大肆的舉動卻會擾亂朝綱,故而許伯衡才會看出其中的問題。
如此說來,倒也有些理由。
可問題便出在許伯衡上,若是莫驚春想置身事外,便從一開始不該答應赴約。而聽了許閣老的話,莫驚春想要再掙脫卻是不得,尤其是許閣老這樣通透的人,或許……
馬車軲轆軸了一下,莫驚春差點沒撞上車廂,扶住邊上蹙眉問道:“發生了何事?”
“郎君,路上橫了東西,看著有些難搬動,便想著繞遠路。”
莫驚春聽了答複,慢慢再重新靠在車廂上,沉默了半晌,他忽而出手,一下子自車廂內扣住車夫的肩膀將他掀翻下車,而後跳出了馬車之外。
淩厲之色浮現於表,莫驚春手中握著一柄自馬車內抽|出的佩劍,“何人?!”
車夫在地上一滾,重跳起來,卻沒跟莫驚春猜想那般衝過來,反而是單膝跪下,“宗正卿恕罪!”
莫驚春擰眉,這態度……不像是要襲殺他。
身後馬蹄噠噠,有人不緊不慢地靠近,“夫子也實在過於敏銳。”
莫驚春猛然轉身,看到一身常服騎在馬背上的帝王。
莫驚春:“……您怎麼又偷跑出來?”
他實在頭痛。
公冶啟拖長著嗓音不滿地說道:“夫子這說得是什麼話?寡人卻也是光明正大走的宮門出來的。”
莫驚春被公冶啟這坦蕩蕩的態度驚得左右看了看,發覺沒什麼人後才鬆了口氣,“您莫要這般張揚!”
“既然夫子不願意坐馬車,那不如與我共騎?”
公冶啟從善如流地變了說法,衝著他晃了晃韁繩。
莫驚春:“……您這一回出宮,又是為何?”
公冶啟揚眉,看著莫驚春理直氣壯地說道:“我與夫子間,可還有許多問題不曾說明。思來想去,如今正事辦完,自然得抓緊相談。不然依著夫子的脾氣,可不知要想到哪邊去!”
莫驚春沒脾氣了,“您想要去哪裡……我走著去。”公冶啟都特地為了此事出宮,他還能怎樣?
將皇帝趕回宮?
他可沒這能耐。
而正始帝所言,卻也如他所想。
有些曖|昧詭譎橫在他們中間,一而再再而三的發生,不能等閒視之。
再加之今日許閣老的話,方才推了莫驚春一把。
公冶啟揚眉,眉間飛著興味,“城外譚慶山。”
莫驚春忍不住挑眉,如今這時辰去譚慶山,必定是回不來。
陛下胡鬨一次,居然還要再胡鬨第二次?!
公冶啟踢著馬腹走到莫驚春身邊,卻是不等他答複,趁其不備猛地抄手一撈,將人撈到自己馬背上,然後是半點猶豫的時間都不給莫驚春留下,便踢著馬腹往城門疾馳,驚得莫驚春臉色劇變。
他身上可還穿著明晃晃的朝服!
卻見劈頭蓋臉一件披風蓋了下來,將莫驚春整個包在了裡頭。
既是看不清楚外頭,外頭也瞧不見裡麵。
莫驚春本要掙紮,以他的能耐想要滾下馬也不難,可在人聲撞進他耳朵後,他卻半點不敢再動。
要是他現在落下馬,必然成為眾人焦點。
籠在披風下,莫驚春不得不隨著馬背顛簸緊靠公冶啟的胸膛,卻也因此聞到了那熟悉的氣息。
即便他再不願,身體也仿佛在那一瞬受到安撫,猛地平靜下來。
仿佛人未反應之時,身體卻早就接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