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醫大半夜被人從床上薅起來,穿戴不整齊出現在長樂宮的時候,劉昊儼然一副惡鬼的模樣,凶惡地說道:“老太醫,您最近呈上來的新藥,究竟又是怎麼回事?”他說話的聲音又快又急,感覺像是扯著嗓子。
老太醫一看這滿宮燈火通明,卻隻有一室肅穆的架勢,心裡就猜到了幾分,再加上正始帝沒有出現,以及那幾個尋常不會出現的暗衛,他眼底露出一片異色,“難道陛下,又出去了?”他心裡隻有一個答案。
劉昊經得他提點此事,本就焦躁不安,臉色愈發陰沉。
不過他強自忍了下去,與老太醫說話,“那新藥究竟是怎麼回事?”
老太醫平靜地說道:“陛下想要潛移默化控製他的宿疾,但是老臣已經提前告知過陛下,這與生俱來的宿疾甚難操控,便是對症下藥,也有可能更為衝突,反而愈發嚴重。”這是從一開始他獻上去就說得清楚的症結。
劉昊死死地盯著老太醫,“那依您之見,如今是更為嚴重,還是不嚴重呢?”
老太醫沉默了許久,“陛下去的地方,是不是莫府?”
劉昊沒有回答。
但這對於老太醫來說已經足夠。
“陛下的宿疾與平時的狂病有所不同,能不能控製得住,‘主藥’不在藥材上,而在‘人’上。
“老臣的新藥交給陛下的時候便說過,這藥未必生效,但有可能會刺激到陛下的宿疾,但陛下還是選擇服下。
“中侍官,陛下去莫府的行為,其實便如同野獸會主動啃噬醫病的藥材,人在重病時會覺得苦藥甘甜,都是因為身體意識到‘病’的存在,而主動去渴求良藥罷。”
劉昊聽了老太醫的話,背在身後的手沉沉地敲了幾下,不知在想些什麼。
又一個溶於暗影的侍衛飄了出來,“找到了,在莫府。”
老太醫連眼皮都沒抬起來,顯然早就猜到了。
正始帝一直在克製著對莫驚春的貪求,這樣的事情,先前也是發生過的。
隻是陛下一直不願。
劉昊歎了口氣,“陛下選誰不好,怎麼偏偏是他?”
如果是個身份低微一點,出了事想要帶進宮裡處置也容易些,若是個女子,那更好哇,直接就能封妃封後,偏偏是莫家人,還是莫驚春這樣刻板的性格,不然何至於磋磨了好幾年,都沒見陛下和莫驚春的好事成?
保管是莫驚春想得太多!
老太醫淡淡地說道:“子非魚,安知魚之樂。中侍官,這不是我等應該關心的事情。”
劉昊瞥了眼老太醫,輕哼了一聲,“我們這些日夜伺候陛下的,誰不希望陛下能平平安安。”
老太醫搖了搖頭,不再說話。
劉昊畢竟是正始帝的人,就算會為莫驚春著想,可真的出事,他肯定還是旗幟鮮明地站在皇帝這一邊。
可在老太醫這個局外人來看,純純無辜的人,自然是莫驚春。
從一開始,就是正始帝主動去招惹他的。
微彎的月牙掛在天際,清冷月光遍地可去,便也遍地都是銀白,如同水色鋪陳了屋簷水榭,宛如染著淡淡的白沙。皇城,坊市,牆壁,屋角,皆是銀白的一片,從街道上再望過去,落座在儘頭的莫府顯得格外肅穆。
整座莫府,就像是連一點聲音都沒有。
陷在整片漆黑裡的莫府,唯獨前院有一處染著昏暗燈火,讓人移不開眼。
步幾下,仿佛還能聽到低聲絮語。像是逼出來的破碎聲音,然後就是幾下悶哼,以及幾乎尖銳的呻|吟,而後立刻斷了聲音。
莫驚春氣喘籲籲,額間滿是晶瑩的薄汗。
他的背好疼。
抽筋的地方也很疼。
但最讓他難受的,卻是那無處不在的氣息。
屬於公冶啟的味道無孔不入地紮根進莫驚春的五臟六腑,在如今溫熱汗氣裡漂浮了出來,籠罩在這方小小的地方。就算莫驚春想要堵住口鼻,可是皮膚似乎也在貪婪地汲取著任何一絲冷厲的香味,恨不得就此將那味道徹底吞下去,從未燃燒起來的貪婪焰火讓莫驚春又畏又懼,拚命忍耐漫出來的涎|液。
軟下來的頭顱抵在公冶啟的肩頭上,令人發狂的味道又逐漸地飄了過來,讓逐漸平息下來的心跳又一下子狂躁跳起來,讓莫驚春幾乎要亂蹭地咬上近在咫尺的皮肉……他巴不得,巴不得整個人死在這味道裡。
“我要死了……”
他軟軟地哼了一聲,感覺意識都不太清晰。
味道……味道……
宮內燃了多年的安神香不知何時已經沉進公冶啟的骨髓,再變作他自己的氣息。
幽冷的清香在熱意蒸騰到了極致時,莫名帶著一絲藥之苦澀與抹不去的血氣。若隱若現的味道讓人思之如狂,莫驚春僅僅隻是聞到那樣的味道,都能簡單地過去。
莫驚春終於忍不住,攥著淩亂的衣襟在公冶啟的肩窩狠狠咬了一口,鼻尖正是那揮之不去的味道。
公冶啟喟歎了一聲,眼眸也沉沉蒙著一層水霧,像是暢快到極致。
他架著莫驚春,帶他一同入了屋,路上淅淅瀝瀝地落著濕意,也就無人在意。
莫驚春從未想過味道也能殺人。
他沉溺在公冶啟的氣息裡,仿佛就此溺斃過去。
屋內慣用的雲羅香還在燃著,嫋嫋白煙自屋角蔓延開來,與屋內各種溫|濕的氣味混在了一處,最終變作淫|靡的模樣。
通過隱隱綽綽的白煙,好像能夠看到床榻一直在晃動。
癲狂透過羅帳的腿,也正可憐地落在外麵。
腳踝處,正是揮之不去的微亮濕意。
公雞叫過一回,就像是黎明破曉,天色也逐漸亮起。
再叫過第二回,便是陽光破曉。
床上像是在這時候才停下來。
過了不知多久,才有低低的聲音叫水。
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暗衛麵無表情地將早就燒開的熱水搬了進去,而後快速地退到屋外。彼時書房外的一地狼藉早就被清理乾淨,再看不出昨夜的癲狂痕跡。
書房內水聲嘩啦啦響,暗衛感慨得虧衛壹在。
不然他們是真的做不到避開莫府家丁的耳目去燒水,好同僚。
衛壹蹲在小廚房外狠狠打了個噴嚏,被墨痕怒視。
他尷尬地蹲在門邊揉了揉鼻子,他都感覺到墨痕的眼神像是能殺人。
墨痕一整夜都沒睡,就在書房外兜圈,親眼看到有個神出鬼沒的黑衣人冒了出來,隻說了“水”,衛壹就拖著他去廚房燒水。
燒就燒了,衛壹還硬說是郎君要用!
墨痕氣得牙狠狠,磨著牙口凶巴巴地說道:“衛壹,你到底是誰的人?!”都來了莫府這麼久,居然還有彆的主子?若非衛壹一直在墨痕耳邊死命安撫,說是郎君不會出事,莫要讓闔府的人知道否則會下了郎君麵子雲雲,墨痕是不會忍到現在的。
墨痕知道莫驚春確實是個薄臉皮的人。
衛壹曉得經過這一回意外,陛下和莫驚春的關係肯定是瞞不住墨痕了,他揣著手站在廚房的地界,看了下被弄暈的廚娘,“你要在這說?”雖然人都暈了,但是廚房能藏的疙瘩角落太多了,他下意識覺得不太安全。
墨痕頭也不回地朝著廚房外走去,衛壹歎了口氣跟了上去。
兩人七拐八彎地走了回去,在將要靠近外院書屋的時候就停了下來,這裡的莫府家丁都被他們驅走了,左右也無人,再走半條走廊便是郎君在的地方。
墨痕隱隱約約能看到燈火。
衛壹:“我是宮裡的人。”
墨痕隻悶聲不說話,衛壹就知道他猜到了。
“但你覺得我是誰派來的?”
墨痕猛地看了過來。
微白的天色下,衛壹仿佛看到了墨痕眼底一閃而過的恐懼,他微微一笑。
墨痕沉默了許久,踩著地上的石子吐氣,“我說為什麼二郎一直拒絕府上的說親,原來……”後麵幾個字被他含糊不清地帶了過去。
墨痕其實早就猜到莫驚春或許有情|人在外。
早幾年,莫驚春是絕對不會出現外宿的事情,因為家裡隻有女眷和幼侄,他時時刻刻謹記著這點,從不曾空留他們。但是這兩年偶爾會有莫驚春趕不及回來的時候,儘管這些都有合適的借口,可是一個人的起居坐臥,是瞞不過身邊親近的侍從的。
莫驚春不是很喜歡被人伺候,所以他身邊的墨痕既是他院裡的管事,也是可以近身的侍從,都是隻他一人,沒再多的。偶爾也會是墨痕給莫驚春換衣裳,所以墨痕其實發現了好幾次莫驚春脖頸上的咬痕。
那痕跡極深,而且絕不可能隻傷了一次。
是怎樣的人能夠在這個敏|感要命的地方咬了一次猶然不夠,還要咬上第二回,第三回?
他那時候還想過郎君這位情|人可實在是太過凶悍,也有著極強的獨占欲。因著這未婚苟合的行為,墨痕一直以為是哪裡的外室……至少是個良家女吧?!
他思忖著郎君的品性,總覺得莫驚春養外室這個事情略顯古怪。
畢竟莫驚春身邊空了這麼多年,彆說是個良家女,說不得是個勾欄裡出來的也肯應了……結果,結果!
墨痕的嘴巴顫抖了起來。
他臆想裡那個霸道凶悍的外室,怎麼搖身一變,變成了皇帝?!
即便這是墨痕無人得知的猜想,現在他都想抱住腦袋大喊一聲救命。
屋內,書房。
莫驚春真想狼狽地喊出一聲救命。
他在擦洗後被塞進了被窩裡,而後被隻著了褌褲的公冶啟抱住,莫驚春的後腦靠在陛下赤|裸的胸膛上,側過頭去,耳朵就碰到光滑緊致的皮肉。為了這,莫驚春耳根的發紅久久不散,那紮根在五臟六腑的味道實在讓人受不住,他時時刻刻有種古怪貪婪的饑餓感,拚命用理智壓抑下來,方才沒有實施。
……好像其實沒忍住。
莫驚春略顯心虛地想起公冶啟肩窩上的牙印。
實在是怪不得他。
那味道就在他眼前晃悠悠飄動,像是真的有實體那樣,讓人一個忍不住差點就吞下|腹中。
公冶啟抱著莫驚春不說話。
其實昨夜陛下一直不怎麼說話,隻是在極其偶爾時,莫驚春才來得及看他一眼,隻瞥見了眼底凶殘的黑意。
莫驚春從陛下昨夜還記得更改常識,方才還記得叫水裡看得出來,公冶啟多少還是保留著一點意識,可是這意識還足夠他繼續清醒下去嗎?
莫驚春心情的焦躁似乎反應到了他的氣味上,登時公冶啟便覺得懷抱著的這塊大糕點味道變得又濃又苦,可是苦澀的邊緣又透著回甘的甜味,讓人忍不住想多舔兩口,拚命吮|吸那回甘的甜味。
“……陛下?”
莫驚春輕聲試探。
公冶啟不說話。
他仍然抱著莫驚春,雙手在被褥前扣緊,像是懷揣著什麼大寶貝。
莫驚春又叫了幾聲,公冶啟都沒給出反應。
莫驚春猶猶豫豫,遲疑了很久,這才吞吞|吐吐地說道:“公,公冶啟?”話剛說出來,莫驚春就忍不住顫了顫。
就在這一瞬,猛然爆發的氣味籠罩著莫驚春,讓他幾乎軟下腰去。
不,不行。
昨夜已經胡鬨了一宿,莫驚春實在熬不住。
那氣息如同攻城的將領摧枯拉朽地破開莫驚春一切的防備,瘋狂地在他的領域裡肆虐,幾乎無往不利。
公冶啟撫弄著莫驚春的墨發,貪婪地吸食著上麵的氣味。
又變成醺濃暗香。
喉嚨古怪地滑動了兩下。
“子卿,再叫一聲。”
他不叫他夫子,而是叫他子卿。
莫驚春茫然了片刻,大片大片的燒紅從被褥裡看不見的皮膚蔓延開來,一下子飛撲上他皙白的後脖頸,將那一處也染得一片嫣紅,整隻耳朵更是紅通得可怕,幾乎再看不到其他的色彩。可憐莫驚春已經不是第一次這麼被稱呼,卻是第一次被人咬著耳朵,低沉的嗓音貫穿了耳朵轟隆隆般,暗昧折磨。
“陛……”
話還沒出口,耳朵被咬了一下。
莫驚春驚顫,他今日可還要上值,要是耳朵留下痕跡,那可就麻煩了。
“……公冶,啟……”
他咬著牙說道。
可是帝王猶不滿足,他哄著莫驚春,“彆說姓。”
莫驚春的眼底滿是水霧,“……啟,啟……”疊聲叫了兩下,他眨了眨眼,水汽順著眼角滑了下來,如同一滴淚。
帝王仿佛這才心滿意足,抱著莫驚春躺了下來。
莫驚春有些疲倦。
要說陛下沒有意識,可是他卻會得寸進尺;可要說他有意識,這感覺卻也太奇怪了。
“子卿在憂愁什麼?”
公冶啟的聲音近在咫尺,貼著莫驚春的背脊低低說道。
還沒等莫驚春說話,他又道。
“我去殺了他。”
莫驚春:“……”
果然不對勁!
莫驚春:“您來這之前,是不是吃了藥?”
這問題,昨夜沒有得到回答。
公冶啟:“老太醫送來的新藥。”
莫驚春狐疑,真的不是之前香料裡提取出來的藥?
公冶啟慢吞吞地說道:“我銷毀了全部的香料,隻留了一塊存底。老太醫是自己從古方裡找到的藥方,不過看來並沒有用。”
頓了頓,倏地,他又說話。
聲音透著極致的幽冷。
“不,其實也是有用的。”
公冶啟古怪地笑起來,眼神濃黑到猶如鬼魅,“這不是刺激著我來找你嗎?”
莫驚春敏銳覺察出帝王這語氣的不對。
隻是禁錮在腰間的手實在太過用力,莫驚春隻能勉強側過頭,卻無論如何都看不到陛下的臉色,他被公冶啟強行地壓在了身前。
公冶啟:“之前數次發病,劉昊都曾勸我來找你,可是除了長樂宮那一次試藥被他偷了空子,之後的每一次……”
都是莫驚春主動靠近。
不管是不是在精怪的驅使下。
公冶啟低低笑著,他一邊笑著,莫驚春都感覺到勒住腰間的力道都更緊一分,占有貪婪的惡念讓人掙脫不開,“子卿是不是覺得,當初那兔尾實在有趣,乃是醫治我的良藥?”
莫驚春一顫。
他從未和公冶啟泄露過他這番心思。
當初之所以會主動送上門去,未嘗沒有這樣的念頭。
帝王的笑聲更加古怪惡劣,透著幾分愉悅。
“錯啦。”
他笑嘻嘻地說,“是你,莫子卿,你才是寡人的良藥。”
低低的,凶殘的惡語撲了出來。
“我不讓你來,是因為……”
發狂時的公冶啟,是真的可能忍不住狂躁的惡欲,將莫驚春也折磨成瘋子。
他不讓莫驚春來,是因為,發狂的瘋子是沒有顧忌。
每一次無事,不過是巧合。
公冶啟五歲前一直跟著永寧帝住在長樂宮,五歲後挪到東宮,而後鬨出第一次瘋疾,第一次發瘋的時候,確實與張哲有關。
那也是永寧帝第一次的試探。
他自然察覺到了親子的與眾不同,但也知道自己可以幫助他控製,搬到東宮,是想確定太子可不可以遠離這份影響。
然事實證明確實不能夠。
公冶啟七歲時,一次狂態複萌,七歲的孩子,幾乎如入無人之境地滑進了長樂宮,直到最後殿門前,才堪堪被攔了下來。
長樂宮和東宮為此全部換過人,最後永寧帝看著昏迷在他懷裡的公冶啟,決定讓宮中暗衛帶著公冶啟一齊訓練。
公冶啟本就擅長武藝,然發狂時的他,更像是天縱奇才。他的身體輕盈得像是空氣,踩在線弦上,幾乎沒有任何動靜。
他那一身狠厲的功法,也與這段經曆有關。
所以當初帝王和莫驚春說,隻有寥寥幾人知道他的症狀這句話,其實還少了一批人,就是皇室暗衛。
隻不過這批人活得不像人,也不能行走在陽光下,就好像不存在一般。
最為失控的一次……
公冶啟低低在莫驚春的耳邊說道,“是又一次刺殺時。”
莫驚春愣住,因為朝野上下,都隻知道當初在圍場出過事情,何嘗再來一次刺殺?
每年冬天,永寧帝都會抽幾天時間去西山泡溫泉。
西山是個溫泉密布的地方,皇室在那裡修築了行宮,正是美輪美奐,金碧輝煌。潺潺的流水繞著整個行宮,正是源源不斷的活水。
那一年去往西山的隻有皇帝和太子。
原本預備的時間不過三四日,可最終停留了超過半月的時間。
因為那一次遇到了刺客。
行宮一直有專人守著,刺客潛伏替換了這一部分人,最終在永寧帝浸泡溫泉的時候發難,那人數遠比當時守在先帝身邊的人數要多。
暗衛且戰且退,護著永寧帝退進了暗道裡。
就在這最是著急的時候,永寧帝猛然想起了太子,慌得幾乎要重新出去,卻被僅剩的幾個暗衛攔住。這暗道關上後,外麵就再打不開,除非有人敲暗號,不然暗衛是絕對不敢讓皇帝出去冒險。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靠在門邊的暗衛聽到了外麵的動靜。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是安全的暗號。
暗衛鬆了口氣,將永寧帝往身後再掩護了一些,方才由著兩個站在最前麵的暗衛打開了門。
門外站著的卻不是任何一個暗衛,而是星眸劍眉,俊美非凡的太子殿下。
他才十一歲。
可這位太子殿下卻是裹著凶煞的血氣而來,他的袖口,他的衣裳,他的靴子,他整個人,都像是剛從血海裡闖了出來,令人窒息的恐怖。
在太子身後有人急呼“趴下”,幾個暗衛想也不想地就地一滾,避開淩厲的殺招。
太子竟是毫不猶豫地朝著剛剛拚死保護永寧帝的暗衛動手。
提醒暗衛的,正是外麵的暗衛。
永寧帝見勢不妙,厲聲叫道:“啟兒!”
太子的動作慢了點。
永寧帝見有用,便又叫了一聲,“啟兒。”
太子收了招式,如同遊魚一般竄進了這暗道,血糊糊的手攥緊永寧帝的衣裳,“父皇,兒臣將那些刺客都殺了,您高興嗎?”
永寧帝何嘗被這麼多血味撲過來,險些要吐了出去,但是忍了又忍,好懸沒真的吐出來。他青白著一張臉,牽著公冶啟滿是血氣的手出了去,才發現原本素雅漂亮的殿宇已經不再是之前的模樣,地上的肉塊,牆上的血沫,殿外蜿蜒的血跡,還有如同戲耍般的屍體堆在一處,身上捅開的血洞正在往外流血,積成一小灘血泊。
外麵還活著的暗衛跪倒在血泊裡,為首的人慘白著臉說道:“太子原本在清宮安睡,但是聽聞刺殺的動靜,便提劍參與其中。在聽聞陛下出事後,便……”
他吞下“發狂”兩字,“這裡,大半是太子所為。”
永寧帝原本被公冶啟一身血色驚得臉色微白,但是聽得暗衛這話,卻連忙扯著太子的衣裳檢查,焦急地說道:“你出來作甚,身上可有傷勢?傳太醫!”
永寧帝一把將太子抱了起來,就急急入殿去檢查。
渾身血糊糊的太子提著劍趴在永寧帝的肩頭上,想了想,撒開了手,將劍丟了下來,然後用血糊糊的另一隻手抱住了永寧帝的脖子。
他閉上眼,眼底的猩紅似乎也退了些。
那一次,永寧帝用了十來日的時間,才讓公冶啟恢複了平常。
莫驚春聽著公冶啟講古一般,心裡不祥的感覺越來越重,沉甸甸得有些可怕。
“陛……啟,”莫驚春乾澀地說道,“所以,你現在也……”
這一次莫驚春想要坐起來的動作,沒有再被拒絕。他的身體從溫暖的胸膛前滑了出來,整個人慢慢坐起身,側過去看著身後的公冶啟。公冶啟的一雙戾目透著陰森凶殘的猩紅,那些詭譎的氣勢半點都沒有因為昨夜的瘋狂安撫而褪|去多少。
莫驚春看到了隱而不發的瘋狂。
陛下壓根就沒有清醒。
或者換句話說,這一次本來就是清醒中的瘋狂。
陛下發瘋從來都是毫無意識,隻有少許本能,那種癲狂中讓所有人都不敢靠近。
唯獨兩三次意外。
便是之前聞到那香料的時候,那幾次陛下每一次都能保持著少許的理智。
可是那不亞於飲酒止渴,反而會讓人愈發嚴重。
成癮的東西,怎麼能隨便嘗試?
然今日陛下,卻不是之前那兩種之一。
而是……另外一種古怪的感覺。
昨夜出現時,陛下說話不僅顯得理智,更會與莫驚春說話,隻不過行為舉止透著張狂之態,才會讓莫驚春認為他吃了藥。
可是清晨時分,也便是現下,莫驚春隻感覺那古怪奇特的感覺從心底爬生出來,順著他對陛下饑|渴的貪|求也變得瘋狂起來。
現在的陛下……肯定有問題!
昨夜衛壹跑得那麼快,難不成隻是因為陛下親臨?
不。
他正是因為他的出身,正是因為他也來自於暗衛,才會知道那是怎樣一種瘋狂癲亂,壓根不敢停留下來。
莫驚春彎下腰去,披散的墨發垂落在底下人赤|裸的胸膛上,他的手按在陛下的胸膛上,狂亂的心跳聲幾乎衝破而出,落在他的耳邊。
“你,還沒醒來。”
莫驚春最終幾乎顫抖地確認了這個事實。
陛下之前說過,那些癲亂發狂之時的事情,他並不能記得,隻有隱約破碎的記憶。
可是方才他跟莫驚春講述西山彆宮發生的刺殺時,公冶啟卻絲毫沒有任何停頓,仿佛那是他親眼見證。
不是靠彆人轉述。
公冶啟之所以記得,是因為,那時候他確實是清醒的。
清醒著發瘋。
…
帝王回到宮中的時候已經是午後。
他並不是自己一個人回來的,他還帶著一個人。
莫驚春。
整個長樂宮已是戒嚴狀態,太後宮裡似乎覺察到了什麼,打發人來問,但是被劉昊敷衍走了。
劉昊知道自己瞞不住多久。
彆看太後如今頤養兒孫,除了張家也從不和陛下說過前朝的事情,看著像是無所事事的婦人。可實際上她也是曾經隨著先帝闖腥風血雨的女人,隻要她願意,對於整個後宮的掌控,太後仍然是佼佼者,輕易就能發現蛛絲馬跡。
莫驚春是沿著宮道慢慢走進來的。
在他身後半步的距離,居然就是他們苦求不得的陛下。
劉昊大吃一驚。
他知道於莫驚春的性格,是絕對不可能做這種他走在前麵,任由君王走在後麵這樣不合禮儀的規矩的事情,除非這其中還有隱情。
劉昊看著莫驚春朝他使的眼神,心裡一突,甩著拂塵上來,欠身行禮,原本想說的話到了嘴邊,突然又轉了個方向,“陛下,您出宮半日,太後已經打發人來問了兩次,想讓您過去。”
今日本來就是應該正始帝去見太後的日子。
劉昊說出這一番話也不算錯。
正始帝的眼神,總算從莫驚春身上分出少許落在了劉昊身上,許是聽到他提及了太後,沉默了一會兒,就見皇帝點了點頭,帶著莫驚春慢慢進了屋去。
等到正始帝換完衣服,劉昊正在彎腰給陛下係著腰帶的時候,就聽到他說:“你同我一起去。”
“不可。”
莫驚春輕輕朗朗拒絕了陛下的話。
整個長樂宮殿內的氣勢驟然往下一沉,陰側側仿佛像是深淵的煉獄。
莫驚春就仿佛看不到那其中的凶殘,平靜說話,“您去見太後是應有之舉,可我並不是如此。難道眼下,啟想和太後發生爭吵嗎?”
正始帝似乎垂眸想了什麼,陰鷙殘暴的模樣稍稍褪|去了一點。他慢吞吞說道:“寡人回來之前,你不許離開長樂宮。”
莫驚春近乎柔順回道:“自然如此。”
劉昊本來應該跟著皇帝去麵見太後,隻是正始帝在出了門之後突然又轉回過身,看著背後洞開的殿門對著劉昊說道:“看著長樂宮,不許任何人進出。”
聲音驟然冰冷了下來。
“尤其不許子卿離開!”
“諾。”
劉昊應了下來之後,才看著公冶啟帶了烏泱泱的一群堆人走了。
他看著陛下遠去的背影,想了想調來一隊士兵守在了長樂宮門外,然後自己踱步走到了殿門旁邊。
“如果你不想陛下醒來之後,發現自己失去了能用的左膀右臂的話,你最好不要進來。”莫驚春站在門邊說話。
“醒來?”
劉昊敏銳抓住了莫驚春話裡的重點。
難道現在陛下不算醒著嗎?
“難道您看不出來陛下的問題所在?”莫驚春反問了一句。
劉昊默然。
要說看不出來那也不儘然,因為流露出來的破綻實在太多了,陛下從前叫莫驚春都是稱呼他為夫子,什麼時候直接叫他的表字?
莫驚春就更不用說了,方才在殿內,他居然直呼陛下的名字,沒有半點避諱。
而就在要去太後宮裡時,正始帝居然還試圖將莫驚春帶著一起去麵見太後,難道陛下就不怕把太後氣出個好歹?
光是這三件事情就已經離奇,更彆說正始帝封鎖長樂宮的事了。
莫驚春苦笑著說道:“臣想見一下老太醫。”
其實老太醫一直就在長樂宮,從昨天半夜等到了現在,期間還在偏殿睡了一會兒,畢竟人到中年身體還是撐不太住。
他聽聞莫驚春要見他,就急忙趕來,卻看到這位宗正卿站在殿內居然朝著他行了個禮數,“敢問老太醫,您為陛下研製的新藥究竟是怎麼個法子?”
老太醫聽倒莫驚春這麼發問,就已經料到了,陛下還沒有清醒過來。
老太醫沉吟地說道:“其實那藥,因為不會成癮,所以可以在日常服用。陛下想要的結果,是能夠循序漸進控製住宿疾,所以那藥隻是讓陛下保持清明,試圖緩解宿疾罷。”
莫驚春:“就算是再強勁的藥物,也不可能服下一次就發揮效用,陛下至今,已經吃了多久?”
老太醫欠身:“三個月。”
三個月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