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在外麵的侍衛眉頭微蹙,正想回頭看著屋內,樹影又突然晃動起來,讓他們猛地回頭。有幾人麵麵相覷,登時握緊兵器,朝著那陰暗的角落步去。
屋內,那黑影悄無聲息,踩著暗色踏足床邊的月光,居高臨下地看著鼾聲不止的老王爺,眸子裡滿是扭曲的惡意。
康王猛地驚醒過來。
他看著黑黢黢的屋子,隻以為他是做了噩夢。
他舒了口氣,正想要重新睡下,卻突然發現,他的手腳都被捆住了。
康王愣住,還以為他其實沒醒,可不管他怎麼動彈,四肢都無法掙脫出來,這讓他一下子心生惶恐,想要叫人。
嘴巴張開,卻是沒有半點聲音。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了,驚恐不已地掙紮了起來。
康王從前也曾經與侍妾玩過這種過激的遊戲,可那時候僅僅是遊戲,如今卻是攸關性命的恐懼,他如何能不害怕?!
他是還在夢裡,還是……
一道黑影出現在他麵前。
康王聳然一驚。
黑影聲音沙啞地說道:“看來他給的藥,倒是挺管用。”他低頭看著扭動得像是條蛆蟲的康王,搖了搖頭。
用在這廢物身上,卻是浪費。
康王張大嘴巴,就像一隻鼓著嘴的□□,一張手帕蓋在康王的臉上,一下子擋住他扭曲的臉,冰冷的茶水沿著茶壺邊澆了下來,將整張帕子吸得潮|濕飽滿。康王使勁地想喘氣,卻不管怎麼呼吸,都沒辦法汲取到新鮮的空氣,手指和胳膊都開始痙攣起來,腳不住亂抖。
那黑影卻哼著笑,將又一張手帕蓋了上去。
茶水。
又一張,又是茶水。
層層疊疊,窒息痛苦。
直到最後康王淚涕橫流,在窒息中兩眼一翻。
“來人,來人——”
翌日,康王猛地從床上彈了起來,大口大口地吸氣。
因著呼吸過度,整個人都差點暈過去。
他趴在床邊不住乾嘔,連嗓子眼都想摳出來,狼狽得不像話。
外麵的侍衛不知內情,猛地衝了進來,就看到康王渾身赤|裸,跟塊肥肉一樣滾落在床下,手指都在哆嗦,“昨日,昨日有刺客——”
守在門外的侍衛立刻大驚失色,將整間屋子都檢查了一遍。
一刻鐘後,侍衛摸不著頭腦地跪在已經大呼小叫、穿戴整齊的康王麵前,“殿下,這屋內的門窗屋簷,都沒有被人破壞過的痕跡。床上也沒留下水漬,更無您所說的……”
“滾滾滾!”
康王在恢複清醒後,就已經知道他想要找的那些蹤跡完全不存在。
被褥還是昨夜的被褥,卻沒有茶水翻倒的痕跡。不論是他的口鼻嘴,也沒有任何茶渣,,可昨夜發生的事情如此真實,對康王來說,簡直就是生生讓他真的死過一回,再勉強活著回來。
不管是他掙紮的時候,還是瀕死的感覺,或者是痛哭流涕在心裡瘋狂咒罵,以至於他的手腕……
對!
他昨天晚上四肢還被束縛起來,掙紮的時候肯定留下了痕跡。
康王立刻想也不想地拉開自己的袖子,定眼一看……卻是光滑無傷,就連半點紅腫的地方也沒有。
這怎麼可能!
康王咬牙切齒,發瘋地將所有的侍衛都趕了出去。
但不到一刻鐘,他又將人全部都叫了回來。
甭管昨夜的事情究竟是真的還是假的,今天晚上,他要讓人將整個正屋圍得水泄不通!就連一隻蚊子都飛不過去!
就在整個康王府都因為康王這莫名其妙的反應而折騰的時候,康王府上,就已經來了一位有些特殊的客人。
老康王聽到這名兒,下意識就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就連在發的火,也一下子停了下來。
莫飛河。
如果不是因為昨夜的事情,康王不太和可能與這位大將軍碰麵。
聽說莫飛河前來,康王的心情才好了一些,連忙讓人將他請到前麵去。這位老將軍,怕是為了莫驚春的婚事親自登門,這是在給康王麵子啊!
…
“陛下,陛下,您要為本王做主啊陛下……”
這日大朝,還未有任何一個朝官說話,便有康王趴跪在地上哀嚎之事,一時成為盛景,無人不側目以待。
老王爺在朝廷上哭得稀裡嘩啦的事情不少見,但是哭得稀裡嘩啦的這個人,居然是從前開始就奉行著遊手好閒之則的康王,那還真是聞所未聞。
正始帝被他的哭啼弄得脾氣暴躁,陰鬱地說道:“你想讓寡人給你做主,最起碼也得將事情說來,如此成何體統!”
康王老淚縱橫,淒慘地說道:“陛下,莫老侯爺昨日登門,本王本是好生招待,可豈料他居然對本王拳打腳踢,讓本王著實難堪啊!”他一邊說著一邊還擼著袖子,露出微顯紅腫的胳膊。
康王這話說出來,誰都不信。
莫飛河在朝臣的眼中乃是一個威武的老將,什麼時候會有這樣胡亂來的行為。
莫驚春一臉肅然,心裡卻是在瘋狂回憶著昨日的事情。
昨日,莫飛河確實是去康王府拒婚了。
隻是莫飛河回來的時候,他異常淡定地說道:“我將他打了一頓。”
莫廣生:?
莫驚春:??
哥倆正在吃茶,險些噴了出來。
莫驚春用袖子擋著臉瘋狂咳嗽,好半晌,才忍下了喉嚨的癢意:“您不是說,隻是去找王爺說話的嗎?怎麼回來,就說將人給打了。”
莫飛河平靜地說道:“因為我在去之後,發現了一件事情。”
他看向莫驚春。
“那小郡主,有問題。”
莫驚春微訝,他確實知道小郡主有問題,但這是正始帝查出來的。
正始帝究竟在皇室宗親埋下了多少的人手眼線,誰也不知道。
但是莫飛河怎麼會知道?
莫廣生奇怪地說道:“父親是怎麼知道?”
莫飛河淡淡地說道:“進門的時候,引路的門房若有若無透露的。”那門房看起來是個練家子,帶路的時候,不緊不慢地將事情前後道來,甚至還暗示了康王和秦王間另有勾結。
莫飛河一眼看得出來,這廝說的是真。
莫廣生挑眉,笑著說道:“那不管這個門房究竟是誰的人,肯定不會是康王的人。”康王府出的事情,怎麼可能會在莫飛河來的時候跟他說。
莫飛河沉聲說道:“如果康王隻是要來議親,那推拒也就算了。可是他竟然打著這樣的主意,就莫怪我不留情了。”
他甚至都懶得去管那門房究竟是誰的人,在確定了此事是真的後,莫飛河是真的結結實實,將康王揍了一頓。
他暴起時,就連康王那數十個侍衛都沒反應過來,等到老王爺翻身哀哀慘叫的時候,他們才一窩蜂擁了上去。
康王厲聲叫道:“莫飛河,本王看你是本朝大將軍,又是三侯之一,這才敬你一分。可你如此行事,豈不是要踩著皇室的顏麵!到時候本王告到前朝去,你看陛下還會護著你嗎?”
莫飛河森然地笑起來,“您覺得,陛下會護著您嗎?”莫飛河渾身的血腥殺意,可半點都不曾少。他泡在戰場上的時間,殺過的人,全部都是用人命來填的。
康王被嚇得兩股戰戰,回過神來,還想再罵的時候,就聽到莫飛河冰冷地說道:“王爺究竟打著什麼主意,你知,我也知。王府高貴,莫家高攀不起,若是再有下次,就莫怪我不留情了。”
莫飛河離開的時候,甚至沒有人敢攔著他。
康王覺得晦氣,揭開衣服來看,卻發現疼的地方基本沒有痕跡,卻偏偏痛得要命,讓他坐也坐不得,站也站不得。
莫飛河便是這樣一個脾氣。
朝臣不認為他打了康王,可他確實是打了康王,而且在康王來告狀的時候,他也承認了。
朝臣嘩然,看著莫飛河的模樣都有些吃驚。
正始帝:“莫飛河,為何要打康王?”這問起來,其實有些搞笑有趣。
就跟大人在問小孩為何要打鬨一般,卻煞是正經地擺在明麵上來說。
提到這裡,莫飛河倒是不說話。
莫飛河再是如何,他肯定也做不出將小郡主私情抖露在明麵上來說的事情。
雖然此刻禮法並未束縛女子二嫁,可這到底不利於女兒家的名聲,要是暴露在外,這輩子也是毀掉大半。
所以康王篤定莫飛河不會說。
莫飛河確實沒說。
他不緊不慢地說道:“因為康王與本侯因為一些言語產生糾葛,所以一時情急之下,就對康王動手了。還請陛下責罰。”
正始帝若有所思地看著這場鬨劇,“既是事出有因,那這因果,也得分辨個清楚才是。”他側過頭去,吩咐劉昊,而後才說道。
“寡人要查個清楚,好生分辨這究竟是怎麼回事。至於在事情水落石出前,莫飛河暫且閉門思過。”
康王微愣,急忙說道:“陛下,莫飛河既然已經承認了罪行,您責罰他便是,何須再費功夫?”
正始帝笑了起來,摩挲著扶手說道:“因為寡人想費功夫。”
皇帝突然來這麼一句話,生生堵住了康王接下來的說辭。
儘管莫飛河已經承認了此事,可眼下看著康王的反應,這裡麵還更有彆的內情。原本想順勢批判武官威勢過重的幾個言官麵麵相覷,最終還是忍了下來,沒在此時強出頭。
等到大朝結束,莫驚春走在前麵,就被張千釗追了上來。
這些時日,張千釗可是可憐得緊。
因為那批藏書的緣故,現在還在京城的世家多少有些瘋魔,而在外也不知有多少正在朝著京城趕來。那批藏書放在翰林院後,張千釗一時都變成了熱門人物,誰都愛找他說上幾句話,莫驚春看他那麼倒黴的模樣,這幾日也沒找他,任他好生歇息。
張千釗:“你父親真的打了康王?”
即便是讀書人,這八卦的心思也是有的。
莫驚春無奈地說道:“方才在朝堂上,他已經承認了。”
張千釗嘿嘿笑道:“打得好。”不過他這話卻是壓得低低的,壓根不敢說太大聲。
莫驚春驚訝地挑眉,笑著說道:“怎麼,難道康王還哪裡得罪你了嗎?”
張千釗:“那哪能啊,我和康王又什麼聯係……不過他這些年鬨出來的亂子,難道還少嗎?”
康王在京城還算是收斂,當初在封地,那才叫一個亂。
莫驚春頷首,這倒是實情。
不過……
莫驚春斂眉,他還是覺得有哪裡奇怪,隻是說不好是哪來的預感。
他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地回望殿宇,方才朝堂之上,陛下看著康王的眼神,似乎略有古怪。
太亮。
亮到滲人。
莫驚春躊躇片刻,辭彆了張千釗,重新沿著宮道回去。
…
深夜,康王府。
康王又一次噩夢醒來,猛地坐起身來,捂著狂跳的心口檢查著四周情況。
沒有所謂的黑影,也沒有痛苦的水刑,更是沒有窒息到喘不過氣來的艱難。
康王爺摸著心口大聲喘氣,好懸,真的是個噩夢。
自從他遭了一次噩夢之後,他就仿佛沒辦法從夢裡解脫出來,時時刻刻都會被噩夢纏繞,痛苦不堪。
就算他身邊睡著侍妾,那也沒有用。康王一人在噩夢裡掙紮,身邊的女人卻睡得異常安穩,他在暴怒之下殺了幾個。
今日又是一次所謂的噩夢,他在安撫完自己之後忍不住摸了把汗。發覺額頭已經滿是汗水,就想下床。
“人都死哪裡去了?”
康王異常不滿地訓斥了一聲。
他今日是在正院裡睡覺,所有的屋子裡唯獨這處是最安全的,他當然要睡在這裡。正常他醒的時候,外麵伺候的下人也會跟著醒來,怎麼會無動於衷?
隻是他實在口渴,也懶得再等,自己屈尊動了手。
一邊想著要將今日伺候的人全部拉出去砍了,一點都不識眼色。
他坐了一會兒又覺得不對勁,就算伺候的人睡死了沒有聽到,可他外麵卻還有數十個護衛的侍衛,怎麼會連他們也沒有反應呢?
一想到這點康王頓時臉色大變,猛站起身來。
“一刻鐘。”
一個萬萬想不到會在這裡出現的聲音響了起來,透著幾分嘲弄。
公冶啟穿著一身黑金長袍,俊美臉上滿是肅殺的寒意。可他卻是在笑,笑得異常溫和,那完全不相融合的神情同時出現,隻剩下強扭的詭譎和扭曲。
帝王拍了拍手,亮起的火光讓屋內亮堂了些。康王被刺目的火光刺激得微眯了眼,就聽到公冶啟的聲音慢吞吞響起,透著扭曲的愉悅。
“老王爺這反應,可著實不行。”
康王力圖冷靜地說道:“陛下此時出現在這,所欲何為?”
“你說呢?”
公冶啟偏頭,冷硬的口吻滿溢嗜血殺氣,眉眼微彎,卻滿是煞意。
“啊啊啊啊啊——”
這樣慘烈的叫聲,卻隻在無聲。
康王縱然扭曲痛苦,卻是半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他太心軟,”公冶啟看了看手底的血紅,古怪地笑了笑,“他也太聰明,寡人自詡什麼都沒有流露才是,夫子怎麼就猜到了呢?”
他愉悅地在康王肥腸滿腹的肚皮上劃開一道,將匕首捅進去攪了攪,看著紅的白的混在一處。
剛剛割下的舌頭,還在身旁跳動。
手指痙攣時,正好一根根齊剁下,整整齊齊地擺在康王的腦袋上。
“寡人是真喜歡他。”
越是喜歡,便越是瘋狂。
再想想這樣的人,也被康王惦記上,那深埋在心底的厭惡便再也控製不住。
匕首的血白擦在康王臉上,暴戾恣睢的帝王斂去煞氣,詭譎地看著血肉模糊的人體,“康王,哭什麼?”
又低低笑了出來,笑得異常柔和,“莫怕,你們一家,寡人都會一並送上路。”
哢嚓的骨頭扭斷聲如此清晰。
窗外秋風呼嘯,大風起。
掩去了屋內的嗚咽與詭譎的動靜。
此番,不過新仇,舊恨,一起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