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驚春回到莫家的時候,忍不住揉了揉腰。
這種古怪的酸軟讓莫驚春走路都甚是緩慢,奈何桃娘小跑著撲過來的時候,還是晃了晃。
他強忍下那一瞬的奇怪感覺,慢慢半蹲下來,看著桃娘說道:“抱歉,阿耶昨日不在。”桃娘既然會在昨日清晨特地等在門前,當然也會期待著晚上見麵。
結果他卻是出了意外,直接沒回來。
桃娘依賴在莫驚春的懷裡不說話。
莫驚春哄了她一會,牽著她回去。
路上,桃娘就跟隻小跟屁蟲,不管莫驚春走到哪裡,她都會跟著到哪裡。一起去拜見莫飛河,再又回來,桃娘都小步小步跟著。
莫驚春換衣服的時候,她就等在外間,等他出去了,桃娘又亦步亦趨地跟著他。
莫驚春微蹙眉頭,覺得桃娘今日的反應卻是比從前還要激烈,他不由得停下來看她,帶著她在軟塌坐下,捏了捏她的手指,發覺是溫暖的後,才笑了起來,“桃娘,你可是有什麼話要跟我說?”
不然桃娘會不會扭捏到現在。
桃娘抿著嘴,小手捏著,許久才說道:“阿耶,以後會再娶嗎?”
莫驚春恍惚了一下,桃娘看著他的臉色,忙又說道:“阿耶,我是希望您能再娶。”
莫驚春斂眉,看著桃娘緊張的臉色,忽而一笑。
“可是有誰在桃娘麵前說了什麼?”莫家人口簡單,要查出來也不難。
桃娘的神色枯萎下來,搖了搖頭。
又一會,她才鼓起勇氣。
“如果阿耶再娶的話,是不是,就不用入宮了?”
桃娘的聲音變得更加小聲。
莫驚春的心頭像是猛地被敲擊了一下。
相較於莫廣生和徐素梅得知,這種被桃娘撕開遮羞布的感覺尤為難堪,他舔了舔唇,“……桃娘,為何會這麼覺得?”
桃娘猛地撲入莫驚春的懷裡,帶著委屈說道:“他好霸道!”
莫驚春:“……”
他原本想要說的話被堵住。
桃娘繼續委屈巴巴地說道:“我都不計較他要跟我搶阿耶了,可是他怎麼連昨天的時間都霸占了去!”
桃娘委屈死了。
莫驚春哭笑不得,摟著桃娘說道:“你怎麼就覺得我昨天是跟陛下在一起?衛壹不是說了嗎?我是跟袁鶴鳴他們在一塊。
“昨天出了點意外,所以……”他頓了頓,他的傷勢看著也不嚴重,睡醒後就拆開繃帶,隻留下個痕跡,看起來有點紅腫。
因著莫驚春還帶著冠帽,所以看不分明。
莫驚春想了想,而是摸著她的小腦袋說道:“除了些意外,所以沒來得及回來。”
這樣的事情,正麵回答桃娘也不可,但是欺騙她的話,等日後桃娘再度發現,那也是不妥。莫驚春隻能斟酌著說著……畢竟桃娘剛說的話,也並非是真的知道了莫驚春跟正始帝的關係,而是心裡的鬱悶罷了。
桃娘著急地說道:“什麼意外?”
莫驚春將冠帽摘下來,露出額頭的傷勢,登時驚得桃娘眼圈紅紅,讓莫驚春有些後悔,抱著小姑娘勸哄。
勸了好一會,桃娘才貼在莫驚春的胳膊上不說話。
莫驚春攏著桃娘,慢慢說道:“不過桃娘為何會不喜歡陛下?”
正始帝跟桃娘的接觸並不多,隻有寥寥幾次。
難道給桃娘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桃娘像是憋了很久一樣,躲在莫驚春的身邊說著正始帝的壞話,包括從最開始對正始帝的感覺到現在的委屈,聽完後莫驚春不由得感慨桃娘的敏銳。
“他還好霸道。”她委屈巴巴地說道,“他在的時候,桃娘都不敢過來。”
莫驚春歎了口氣,抱著桃娘說道:“他是皇帝,整個天下都是他的,彆說是桃娘了,尋常人都不敢在他眼前造次。可以說是最大的官了。”
“比阿耶還大?”
“比阿耶還大。”
“比祖父還大?”
“比祖父還大。”
“嗚嗚……”
桃娘委屈地抓著莫驚春的袖子哭。
但也是假哭。
這小姑娘機靈得很,其實也沒那麼委屈,就是趁機跟阿耶撒嬌。
等到莫驚春將睡著的桃娘送回去的時候,已經過了小半個時辰。
他在回去的路上遇到正從莫沅澤院子裡出來的徐素梅,兩人一碰麵,便都是一笑。
兩人並肩而走。
侍女和小廝就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麵。
徐素梅:“我打算年後,就帶桃娘出去走走。”女兒家到了年齡,就要開始出去走動,無需頻繁,但是也得讓圈子裡知道有這麼號人物。
莫驚春欠身:“謝過大嫂。”
他沒有妻妾,這種教養女兒的事情,確實得依賴徐素梅。
徐素梅笑著搖了搖頭,“這可是大事,安娘還小,桃娘就跟我女兒一般,你也不必擔憂。不過方才沅澤去父親那裡,回來說是你受傷了?”
莫驚春昨夜的動向全然是被衛壹給遮掩住的。
說是莫驚春跟一群朋友在外吃酒。
徐素梅是知道莫驚春有兩三至交好友,若是生辰日被叫去不醉不歸,倒也不是沒可能。至於這內裡究竟是跟友人還是跟情|人,卻是沒必要細究不是嗎?
“隻是出了些意外,不過倒是警慎了我,這家中上下,還是得注意些。莫要橫生意外。”他摸了摸額頭的傷口,將事情地大概說了出來。
徐素梅的臉色微變,這確實是橫禍,卻也不容小覷。
這高空墜下來的東西,輕易便能害去一條命。
徐素梅將這事記下,等走到儘頭,兩相分開,這才走向不同的方向。
莫驚春的身後跟著衛壹,等回到屋內後,他隻留下他,便讓其他人都暫且退下。
“……出來。”
莫驚春猶豫了一會,方才說道。
屋內登時就出現了三四個人,齊齊跪在莫驚春的身前。
就在他們出現之前,他們躲藏的地方幾乎無人會認為藏著人,即便是衛壹,也是隻發現了其中三個,第四個卻是怎麼都想不到。
莫驚春:“其他人呢?”
為首一人說道:“都藏在外頭。”
莫驚春輕輕吐了口氣,揉著額頭有些無奈。
正始帝會將這些人交給他,肯定有上一次清河王刺殺的刺激,那件事……莫驚春確實該認錯。但是這些暗衛交給莫驚春,卻讓他有些為難,如果讓他們按照以往那樣生活,倒是有些刻薄,他這裡的日子,肯定不比宮中那樣。
然……如果不讓他們繼續這麼下去,就要讓他們正常生活……
莫驚春看了眼衛壹,突然又讓他們都下去。
即便他們藏在暗處,還是能夠聽到莫驚春和衛壹的對話,但是不杵在這,莫驚春就當做不知道。
莫驚春:“衛壹,你覺得這些人,若是讓他們卸下麵|具生活在明處……”
衛壹苦笑著說道:“夫子,他們與我是不同的。我雖也是暗衛,但從一開始便是為了明處培養,而這一批,卻是從一開始就往暗裡訓練,他們能發揮的最大用處,便是在於這神出鬼沒,常人所不能防備之用。若是讓他們走在暗處,怕是很快就會發覺不妥。”
衛壹這也是有私心,他自然希望這批人能夠儘可能保護莫驚春。
他在莫驚春身邊好幾年,這樣寬厚的主家卻是不怎麼有的,他可不希望莫驚春出事。
莫驚春想了想,到底是在外間書院邊上又清理出來一個偏僻的小院,將裡麵的房屋都打掃乾淨,再讓人每日都固定送吃食過去。
隻許在固定的時間進出,旁的時間都不許。
如此一來,也權當是個落腳的地方。
莫驚春命令他們自由安排,便不必擔心他們毫不使用。
外間書房是莫驚春的地方,而前院的事情徐素梅甚少插手,這裡走的又不是公賬,而是花費莫驚春自己的私房。院內管事的人是墨痕,次之是衛壹。
錢是墨痕花的,負責暗衛的人是衛壹。
如此,便將被發覺的可能壓到最低。
當然,對於當家主母來說,不可能府上突兀清理了這小院後還毫無所感,隻在發現是莫驚春的手筆後,她便沒再細查。
衛壹私下曾跟墨痕說道:“其實任由他們去也便算了,畢竟從前誰不是這麼熬出來的?就是咱郎君心善。”
墨痕無語地說道:“你不會是自己混出頭來,就不希望你的舊日同僚活得好吧?”
衛壹冷笑了一聲,“你以為他們是什麼東西?他們就壓根不是人,當然我也不是什麼好東西,要是還在宮裡,我就是個器物。”
一把能用的刀,誰會在乎這把刀的情緒?
莫驚春會在乎。
所以莫驚春這樣的人,在他們看來太過心軟,不然便不會在跟正始帝的交鋒裡步步敗退。
有時候……
莫驚春並非猜不透陛下的用意,他隻是比不過他心狠。
要比正始帝還狠的人,實在太難。
這些都是後話,此刻,莫驚春在安排了那些暗衛後,屋內總算隻餘下他一人。
莫驚春靠坐在身後,用軟墊緩解著腰部的酸軟。
他從懷裡摸出來兩枚令牌。
一枚是小的,是暗衛的。
另一枚是大的,是所謂的太|祖令。
莫驚春在去見莫飛河的時候,曾問過關於太|祖令的事情。
莫飛河雖然訝異莫驚春為何會對這件事好奇,但也捋著胡子略略追思,便將這其中的前因後果告知莫驚春。
“當年,開朝太|祖並不是一人打天下,他的身邊還有三個弟兄。當年走到最後一步時,太|祖的身邊隻剩下兩人。等打下天下後,隻有一人願意留下,太|祖心懷感念,最終就打造了三枚太|祖令。”莫飛河淡淡地說道,“其中一枚自然是無主之物,剩下兩枚,分彆給了還健在的兩人。離開的那人,我隻知道他姓‘成’,剩下的那個,你猜猜是如今朝中的誰?“
莫驚春挑眉,“如今還在朝中?”
莫飛河頷首:“如今還在朝中。”
莫驚春想了想,沉默了片刻後,“許伯衡。”
這個出乎預料的答案,讓莫飛河笑了起來,最終點了點頭,他歎息著說道:“確實是許伯衡。”
許家一直不顯山不顯水,沒露出驕矜。
時間過去已久,能記得這些事情的人,其實都沒幾個。
莫飛河搖了搖頭,“倒也不是一直如此,許家的太|祖令已經不在了。你可記得,大概一二百年前,王朝曾有過一次險些覆滅的動蕩?”
莫驚春頷首,宗正寺的記載便是因著那一次動亂而出了偏差,以至於他們之前為了追查,付出了不小的代價。
莫飛河:“這件事,與許家有關。”
莫驚春:“……所以許家前頭那些年的蟄伏,是因為祖上曾出過亂事,最終是憑借著太|祖令活了下來。而之前廢妃叛亂之事,許家還能繼續延續,是因為許伯衡。”
靠著祖恩,靠著人才,許家還是勉強延續了下來。
莫飛河淡笑著說道:“彆看許伯衡是隻老狐狸,可他實際上對公冶皇室衷心得很,這麼些年,他在朝中無往不利,唯獨兩次閉門思過,都是主動涉險,自己討來的。”
莫驚春挑眉:“阿耶對於這些隱秘的事情,看來知道得也不少。”
莫飛河:“誰讓為父討陛下喜歡。”
莫驚春:“……”
咳咳!
莫飛河這話卻是沒有歧義,他被永寧帝提拔後,確實是深得陛下信任,以至於一些隱秘要事,他確實也知道得不少。
莫飛河:“許伯衡當年覺得太子雖然聰慧,卻是隱有暴戾,不能為君。這話是當著先帝的麵說的,氣得先帝勃然大怒,跟他大吵了一架。”
莫驚春:“……許閣老,跟先帝,大吵一架?”
他想了想那兩人儒雅從容的模樣,還真的想不出這所謂的“大吵一架”是什麼模樣。
莫飛河笑著說道:“當然,當時他們是在禦書房吵的。我就在外麵聽,先帝氣得硯台都摔了,砸得整個禦書房都是墨水。”
莫驚春斂眉,怨不得莫飛河知道此事,原是正巧。
不然先帝再是信任莫飛河,也不可能特特將這件事拿出來講。
“當時先帝異常生氣,將許伯衡打回去閉門思過後,沒過多久,先帝帶著我去他府上,本來是為了彆的事情……可沒成想,先帝又因為這事情跟許伯衡吵起來了。”
莫驚春:“許閣老很堅持。”
不然不會一而再,再而三都是如此。
莫飛河淡淡說道:“他當然會堅持,從如今來看,他的堅持,某種程度上也是沒錯。”
莫驚春微頓,猛地看向莫飛河。
從小父親在他們心目中就極為高大,再像這樣溫和說話的模樣,是等到阿娘去世後,才逐漸有過的。
莫飛河語氣平靜,就像是在說什麼不起眼的小事,“當時陛下說的話,我至今還記得,他說,‘我皇族中人,羸弱有之,病瘦有之,殘缺有之,癡傻也有之,他們都可為王,為何我兒,便坐不得皇位?’”
永寧帝是溫和的,淡定的,從容的君子。
可那一刻,莫飛河的的確確從他身上看到了不甘的猙獰。
這怕是用永寧帝的心結。
當初,他正是因為身體的緣由,差點無緣帝位。
這一回登門,就將許伯衡的閉門思過,又延長了半月。
等到許伯衡回朝後,君臣兩人就像是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一如往昔。
莫飛河:“許家不是沒做過錯事,但是都活得妙,最終還是留下了血脈。許伯衡還有個小兒子,再加上被廢黜的公冶明,之前之美去見過他,聽說也活得不錯,陛下並未苛刻,倒是比外頭還要舒適。”
他說到這裡,才驚覺話題扯遠,才再說回來。
“太|祖令現在有兩塊在皇室,一塊,應該在‘成’姓後人身上。”莫飛河說道,“不過隨著時間推移,如今這太|祖令怕是沒有當初的威懾。”
莫驚春笑了笑,“便是所剩無幾,若是想行個方便,怕也是簡單。”
莫飛河嗬嗬笑了起來,看著次子說道:“那可不是行個方便那麼簡單,如何現在有人手持太|祖令去京郊大營,起碼能調出五百兵馬。”
莫驚春:“……當初太|祖就不曾想過,若是有朝一日,那些後人墮|落了呢?”
莫飛河:“何為墮|落?若是皇室都無法攔下,那豈非皇室本身,也是墮|落?”
莫驚春若有所思。
他摩挲著手裡冰涼的鐵牌,像是懷揣著某種沉甸甸的壓力。
莫驚春在試探正始帝,帝王又何嘗還不是在試探他?
這鐵牌是對莫驚春的庇護,卻也是對莫驚春的束縛,以他的性格,要走到魚死網破之地,著實太難。
可拿了東西,便必定會為之思慮。
承情愈多,束縛便愈多。
正始帝知道他會知道。
他也知道,正始帝會知道。
莫驚春倦怠地抵住額頭,正始帝的情況透著古恠。
老太醫時常語焉不詳,卻又神神道道。尤其對尋找其兄的姿態越來越迫切,這態度著實讓人心中不安。
可是……
莫驚春沉沉歎了口氣,卻又忍不住笑起來。
正始帝是瘋子。
這個事實,莫驚春已經完全知道。
可這個瘋子……
莫驚春摩挲著手裡冰冷的器物,在最瘋狂的時候,即便暴戾萬分,即便透著試探算計,可剝開一層層陰鷙暴厲,卻仍有溫暖。
即便那溫暖透著血腥、恐怖、滲人和扭曲,卻是真真存在。
那麼,開始縱容這頭徹頭徹尾的瘋獸的莫驚春……
又算是什麼?
…
窗外大雪紛飛,冷得車廂內的牆壁都是遍是寒意。
禮部侍郎藍鬆柏僵硬地扭了扭身子,看著對麵假寐的宗正寺右少卿,忍不住歎了口氣。
他這聲歎氣,將右少卿叫得清醒,重睜開了眼。
短短十來日的時間,禮部侍郎和右少卿便被迫熟悉了起來。
不熟悉也不行,這隊伍裡就三架馬車,一架是給他們兩人,剩下兩架是大皇子跟他們侍從物品,再有押送的是哀禮節儀,隊伍不長不短,已經快到焦氏本家所在的郡縣。
他們兩人在馬車內整日對望,雖然乏味,但再怎麼樣也比外麵行軍的士兵要好得多。
無聊歸無聊,也說不出挑剔的話。
藍鬆柏:“再有兩日,便要到了。”
右少卿幽幽地說道:“平平安安就是好。”
藍鬆柏:“你能不能有點信心?陛下可是派了這般多人,要是在焦氏麵前怯了意,回去咱倆就完了。”
右少卿淡定自若,“你可是忘了宗正寺是乾什麼的?”
來往左右,全是宗親。
他們怕過?
藍鬆柏冷哼,“禮部卻也不是被嚇怕的。”
禮部接待各國來使,一個個卻也不比宗正寺輕鬆。
若是莫驚春在此,他肯定認得出來,這個人就是當初在交泰殿上,發覺了獻舞的舞女不對勁的禮部侍郎。
右少卿:“既如此,你怕什麼?”
其實不是藍鬆柏怕,而是他總有種不自覺的緊繃。
良久,他才無奈地說道:“你是不知道,這一次這麼大的事情,焦氏怎麼可能不嚴陣以待?可是大皇子才四歲,又是文弱的脾氣,到時候肯定是我們給他撐場子。
“可若是大皇子一個不小心……”
他怕的是撐場子嗎?
狐假虎威,禮部和宗正寺最會了,不然為何來的是他們?
可問題在於大皇子的安全。
任由是誰,看著這八百士兵,都不會覺得輕鬆。
右少卿的臉色這才嚴肅起來。
他在宗正寺待了六年,倒是快忘記外頭的事情可不像是宗正寺這麼簡單。
……宗正寺從前也是不簡單的。
這跟宗親打交道的事情,哪裡會簡單?
是在莫驚春來了後,不知不覺就變得甚有條理,居然也鬨不出事來。
原本他們還在擔憂,若是換上來的宗正卿太好說話,或者太不好說話,那可真是麻煩。上一個宗正卿就是太好說話,所以才讓他們很難辦。
結果莫驚春這四年,卻是給了他們極大的驚喜。
遇事這位從來是自己頂上,就沒見他退過。
他們無需擔心做事的時候沒有後盾,隻要是有理的事情,莫驚春從來都不會讓他們怯場,這樣的上官,誰不愛呢?
右少卿看了眼禮部侍郎,至少比黃正合好。
如果禮部侍郎沒有在誇大其詞……正始帝膝下隻得了大皇子一個。
如果有人對大皇子動手,又或者,像大皇子說一些誅心的話,那豈不是麻煩?
右少卿這才警惕起來,跟藍鬆柏細細商量起來。
再兩日,一行人已經抵|達郡縣外,數百精兵自然不可能入城,但有約莫五十名跟著大皇子一同進出。而焦氏本家的人則是親出城門外三十裡相迎,來的人,是下任焦氏宗子。
大皇子理應稱呼他為舅舅。
此人名叫焦遙。
大皇子在宮內顯得柔弱,但是出宮後,再有兩位年長嬤嬤與內侍跟隨,平日是深入簡出,隻在必要場合出麵,倒是沒哪裡做得不妥。
而兩位官員按著禮數做事,甚是體貼周到。
兩邊都算禮讓,更是熨帖。
大皇子每日都會去停靈的地方拜一拜,焦遙每次都會在,他看得出來大皇子眼底的好奇和無名的悲傷。大皇子年紀尚小,還不能體會那種離去的悲哀,但是每日見人進出落淚,多少能夠感同身受。
每次大皇子進出時,他的身邊不僅跟著宮中嬤嬤,就連官員也時時跟著,像是異常警惕。
焦遙心裡歎息,卻也明白他們的謹慎。
廢太子妃焦氏,是他妹妹。
入宮前,焦遙就曾經勸過父親,妹妹不適合入宮。
可是不知先帝跟焦銘究竟交流了什麼,便已經成了定局。
事到如今,焦遙也不知道父親死前後悔過沒有,可是焦銘做的事情,如今他要做的事情,他已經知道得一清二楚。
他跪在棺木前,沉沉歎息。
望百年後,族人們不會戳著他們的脊梁骨罵,便是萬幸。
大皇子在離開前,看了一眼跪在那裡的中年男人,再看向跟著身旁的禮部侍郎,忽而邁開腳步,小步小步走到焦遙的身旁,墊著腳抱了抱他的脖子,然後便轉身離開。
焦遙微愣,看著大皇子離開的背影。
方才大皇子離開的時候,低低叫了他一聲“舅舅”。
禮部侍郎和右少卿除了每日跟著大皇子進出外,自然也有應酬。隻在這等詭異的情況下,他們除了必須去的宴席,壓根就不出麵,足足守到了最後一日。
今日起靈,而後送葬。
焦氏本家忙得不可開交,可即便是這般,也看不出半點慌亂,來往行色匆匆的族人們身披縞素,讓整個冬日也變得愈發嚴寒了般。
大皇子原本可以不跟著前往,但許是這些時日讓他意識到了什麼,主動提出要一起同去。
大皇子既要動,那些精兵自然也要跟著一同前往。
原本焦氏是想要低調行事,卻不曾想被這些跟從的精兵鬨得浩浩蕩蕩,仿佛有無數人前來送行,這沒阻止得了,便有不少百姓偷偷跟在身後。
大皇子坐在馬車內,看著外麵自發跟上來的百姓,茫然地說道:“他們這是為何?”
天寒地凍,甭管是馬車還是騎馬,都得萬分小心。
人在外麵走動,抬腳都是艱難,可即便是如此,出來的百姓卻是不少。他們不緊不慢地跟在車架後,偶爾能聽到輕輕的哭泣。再加上漫天大雪,仿佛這份幽冷也透著怨憐,在輕啜的哭泣聲裡變得愈發透骨冰涼。
嬤嬤說道:“焦氏的勢力在這裡根深蒂固,不過聽說做派清正,頗得人心。如今宗子去世,心有感傷罷。”
她麵上說得平靜,心裡卻有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