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慶山下,桃娘牽著阿正在逛廟會。
她已經打發了人去告知大伯娘。
康雨佳和鄭雲秀亦步亦趨地跟著他們,倒是不嫌麻煩,偶爾還會跟桃娘說話,那態度算不上熱誠,卻也正常。
不會顯得太過急切,但也有些古怪。
桃娘“可會累著?我抱著阿正如何?”
阿正搖了搖頭,靦腆地說道“我自己走便是。不過待會可以在邊上的茶攤等一會嗎?”
桃娘笑著將阿正抱起來,那猝不及防的動作驚得阿正小小驚呼了一聲,“還說不會累?這不是要去茶攤等著嗎?且走著吧。”
邊上的鄭雲秀看得啞口無言,想說什麼,又默默停了下來。
桃娘抱著阿正大步走到茶攤上,那裡正好空出了一桌的位置,隻容得下他們幾個人。那些家丁笑著婉拒了桃娘再加一桌的好意,站在外邊戒備。
桃娘叫了一壺茶,又要了點心。
在外麵,這些東西自然比不得在府上乾淨,但是偶爾為之,也算是趣味。
阿正被放了下來,微紅著臉說道“這是在外麵。”
他小小聲。
桃娘爽朗一笑,“你可還小,就想著什麼男女大防呢?且歇息著吧,莫要再走。”她以為阿正剛才所說的話,是腿腳不舒服的托詞。
阿正抱著茶杯吃了兩口,便看到外頭有個男人腳步不停地朝著茶樓走了過來,然後站定在阿正的身後,複蹲下來,不知道貼著他的耳根在說著什麼。
桃娘微蹙眉頭,覺得這個人看起來有點眼熟。
不過細究,也認不出來是誰。
可桃娘認不出來,不代表鄭雲秀和康雨佳認不出來,此人稍微一變裝,就赫然是陛下|身邊的德百!
德百在這裡,大皇子也在這裡,那是不是意味著……陛下也在這裡!
可是這樣的猜測還不能得到確認。
鄭雲秀在心裡打鼓,忍不住握住雙手,卻不敢說話。
因為德百也可能是為了保護大皇子,這才跟著出宮,這也符合剛才看到的場景。如果是劉昊的話,那才毫無疑問是陛下出宮。
鄭雲秀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沉默了好一會。
她有些後悔了。
她心裡不期然升起一種詭譎的後怕,不知道這些人究竟是為何而來,難道大皇子真的隻是對宮外的嚴華會感興趣嗎?不是說正始帝並不寵愛殿下,又怎麼可能會讓大皇子突然出宮?
一時間,鄭雲秀的心裡不知掀起了多少猜測,臉色逐漸蒼白。
他們坐在茶攤上吃茶,不知不覺這來往的百姓似乎人數又多了些,隱隱綽綽看不清楚。鄭雲秀掃了幾眼,在心裡自言自語地說道,應當是她想太多了罷……
那廂,阿正似乎和來人說完了話,微一頷首,就看到那人出去。
桃娘好奇地說道“阿正,那是誰?”
阿正輕聲細語地說道“那是我阿耶身旁的人,出來幫著做點事。”
鄭雲秀和康雨佳都僵在當場,看著阿正朝著她們倆微笑,“不算嚴重,隻是有點超乎預期。我們隻要在這裡等一會,就好了。”
“等一會,就知道結果了嗎?”桃娘偏著頭說道。
阿正不緊不慢地說道“是的,等一會,就知道結果了。”
德百的腳步不快。
他沿著熱鬨的集會在走,穿過人群,走過山腳,然後再往上。德百的身後不知何時出現了兩個侍從,合著他的腳步一起在走。
“陛下和莫尚書應當遭遇了賊人,中侍官已經調集了京郊大營的人等候,如今整個譚慶山的所有出入口都在京郊大營的把控下,隻要陛下一聲令下——”
那兩人急促的說話聲猛地停住。
德百淡淡說道“說啊,怎麼不繼續說下去?”
“隻要得令,便會立刻誅殺譚慶山上的叛黨。”
德百在心裡歎了口氣,踩著堅硬的石道往上,最終在山腰的位置停下,鑽進去更深處。不多時,一處開闊的地方露在他們眼前,站在此處,不管是山下的人來往,還是山上的人欲下,都在他們的視野裡看得清清楚楚。
“師傅,一切都準備妥當了。徐素梅和莫沅安也被帶到安全的地方,莫沅桃正跟大皇子一處。如今大皇子已經沿著譚慶山的熱鬨處走了一遭,該看到的人,也都看到了。該驚動的人,也都驚動了。”
德百輕聲說完後,立在跟前的劉昊歎了口氣,“知道了。”
德百小心地站在劉昊的身後。
劉昊看起來,卻不像是麵上那麼冷靜。他揣在兜裡的手正在不住地轉動著珠串,像是在安撫著內心,又像是有些焦躁。
隻他的麵上卻是麵無表情,當真一點都看不出來。
片刻後,德百輕聲說道“師傅,若是陛下……”他的心性和忍耐畢竟還是不夠,忍不住還是有些騷動。
劉昊冷冷說道“陛下洪福在天,自然不會出事。”
德百輕輕抽了自己一巴掌,訕笑著說道“陛下當然不會出事,奴婢隻是擔憂,這一出要是……”他在心裡罵了自己一句,果然還是不堅定,不然又怎麼會問出這樣的話。他搓著手,想把剛才的那句話再吃下去就。
劉昊“你想說,陛下的陣仗實在太大了?”
這也容不得德百驚慌,整個譚慶山上,眼下的權貴世家可不知幾何,光是京郊大營的調動,就足以引發喧嘩。如今他們是還未動,也無人知道。可若是一動,那可是牽一發而動全身!
劉昊老神在在地說道“這問題,倒是得去問問那些叛臣賊子,問問他們怎麼敢呢?”他的眼底露出冰冷的涼意。
彆的也就算了,這其中還涉及到了夫子。
那可真真再無回旋的餘地。
除非……
劉昊不期然地想起莫驚春,又猛地將這個念頭壓下。
…
深山老林中,冰冷的涼意卻是比外界還要動人。
被宰掉的三個人並不影響莫驚春隱藏他們的行蹤,正如同他們方才交談的對話,他們已經在這深山老林待了好些天,除了外山的地盤不敢隨意亂走,可是內裡的山路都已經被他們摸透了。
他們見天的在這裡打獵尋吃的,為了藏住這幾十個人,必定還攜帶有其他的乾糧,可是偶爾吃喝打打牙祭,也是常有的事情。
所以莫驚春在接下來捕獲了兩小隊,分彆是三人和兩人。
除開兩個是跌入陷阱死的,死在莫驚春的手上,一共有五個。
他蹲下來看著這兩人的麵孔,手指摸過那把刀具,沉著臉色說道“這些刀具異常精良,而且居然奢侈到每人都有配置,這些人藏在山林中,乃是早有圖謀。”
吃的東西從哪裡來?
這些刀劍又從哪裡來?
這天上沒有白掉下來的餡餅,也沒有白來的裝備,既然有著如此精良的配置,再依著這麼多人數,為的,不可能是區區的小事。
從剛才他們說的“幾十人”“辦事”“譚慶山”來看,他們早就將目標定在這裡,為的是華光寺那熱鬨的嚴華會。
不管是內寺和外寺,都會對外開放,雖然內寺更為嚴格些,但也有人進出。而譚慶山下更是熱鬨,往來的人都不可避免遇到那遊龍舞獅的慶典,如此說來,整個譚慶山充斥著各種各樣的遊客,即便有官府的人在盯著,也不可能分派出多少力量。
他起身,看著墨痕和衛壹將兩具死屍搬到掩藏的地方,吐了口氣,“約莫七八人的失蹤,就算是再不敏銳的人,也該發現問題了。”
生怕再刺激到正始帝的瘋性,莫驚春嚴令陛下不可出手,所以此刻他就跟個小媳婦一般跟在莫驚春的身後好奇地探頭,“再發覺不了,怕是要倒大黴了。他們這幾十人中,也不是一股繩。”
帝王意有所指地說道。
莫驚春忍不住頷首,從他們擊殺的這三隊人的交流中,足以看得出來,這內裡應當是有兩部分人手。為首的人被稱之為“老大”,聽著一個“姓林”的話,看得出來他對這個“姓林”的人很是推崇。而另外一小戳人覺得他們掩藏在這山林裡鳥不拉屎異常憤慨,更是覺得他們所謀求的事情異常簡單,信手撚來。
如此可以看得出來,他們在抵|達京城前,必定是占山為王的貨色。
從他們的對話裡,殺人掠奪已是常事,更有燒殺擄掠種種災禍,赫然是窮凶極惡之徒。隻在其中,卻有另外的問題。
他們看起來不像是被追殺,又在此地待得心生不愉,便說明他們之前的“生活”還是不錯,為何要入京來?
一夥占山為王的窮惡之徒,為何會離開險要的地盤……是受雇而來?
盤踞在譚慶山,所欲何為?
……是殺人。
可是這架勢,想要圍殺一小支隊伍都有夠數的,這要殺的是誰?
莫驚春低聲說道“得把馬藏起來。方才能夠順利殺了那幾支隊伍,是因為他們人數分散而且毫無顧忌。可一旦意識到有人在蹲守他們,戒備心起,就不可能跟之前一樣順利了。”
他看向身後的好姑娘,幾步走到馬匹身旁,俯在她耳邊,不知道說了什麼,旋即就看到她朝著山林深處快活地跑了進去。她動起來的時候,餘下的兩匹馬都邁開腿跟著她跑了,一點都沒留念他倆主人。
墨痕和衛壹回來,兩人手中已經都拿著刀具,底下還有兩把弓和散的箭矢。
莫驚春“先去他們營地看看。”
墨痕蹙眉說道“夫子,這太過危險。如果我們正好跟他們迎麵對上,那怎麼辦?”
莫驚春“方才最後一隊的人提起過,他們是分出四隊來的。如今我們殺了四分之三,餘下那一隊去的方向,肯定不在我們已經清掃過的範圍。沿著這條路且先過去盯著。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若是不清楚他們的情況,想要掌握動向出去,那就麻煩了。”
衛壹“但是我們沒馬的話,便是繞過去,也未必能夠逃得開他們的追蹤。”
他這話並非是反駁莫驚春之前讓馬匹離開的動作。
衛壹清楚這些馬留下來,非但不能夠幫上忙,反而會惹來麻煩。隻得讓他們藏起來,才更能安全隱秘他們的行蹤。
可這也有利有弊,藏起來馬匹,他們隻靠著兩條腿,未必能夠躲開他們的搜查。
莫驚春平靜地說道“誰說我們要逃?”
衛壹和墨痕齊齊愣住,聽著自家郎君淡漠的語句。
“逃不是辦法,隻能迎難而上。”
他摩挲著手裡的刀具,冷冷地說道“殺。”
十來裡外,冬溪下方,一個人高馬大的男人懷裡抱著一把半人高的刀具,正閉著眼在養神。這四周唯獨他坐著的地方最高,且是最圓滑。溪邊生著一堆火,正在啪嗒啪嗒地烤著枯木,傳遞過來的溫暖,讓三三兩兩分散在溪邊的壯漢們忍不住舒展拳腳,手裡頭的家夥式揮舞得更加厲害。
在那些個人高馬大的壯漢裡,唯獨一個瘦削的男子坐在石頭邊上,正在小口小口地啃著乾糧。
他吃食的動作不緊不慢,散發著少許優雅的姿態。
偶爾有人看到他的動作,都不由得升起一種荒謬不喜的感覺,仿佛此人極其格格不入。他像是無視了那些視線,在吃完手裡的乾糧後,用帕子擦了擦嘴角,然後又清洗了手,有點龜毛地將臟了的手帕給折疊塞入懷裡,這才看向那一直閉著眼睛的男人,“雷老大,我建議逃吧。”
他這話一出,登時惹起周邊四五個人不快。
“姓林的,你說得什麼話?”
“你他娘的個孬種,都到這時候了,你才來說這話,是不是找死?”
“艸他娘的,老大,你讓我做了他!”
姓林的瘦弱男子神色不變,隻是在聽到有人詆毀他娘親的時候,眼神冷了一些,“楚大頭他們不是沒回來嗎?”
懷抱著大刀的男人慢慢睜開眼,如雷霆般的視線盯著林姓男人,“你覺得他們回不來了?”
“大概率是回不來了。”瘦弱男子沉靜地說道,“方才他們是分散幾個方向出去的,不過楚大頭,熊明,柯三這幾隊,因著關係還不錯,大多是往西麵去。但是都半個時辰了,貝可都回來了兩刻鐘,但是往西麵去的這三隊,卻是一個人都沒回來。”
說話的這個郎君語氣不緊不慢,帶著某種環境長久培養出來的優雅。
當真是與其他周圍的人格格不入。
“先生認為,是誰動的手?”
林先生毫不猶豫地說道“誰都有可能,甚至也有可能是雇主為了自身安全,派人來追殺的。不過這個可能性比較小,因為他們在時間上來不及。動手的人肯定數量較少,以精為主,最多不會超過五個人。”
雷老大看向周圍二三十的弟兄,沉聲說道“我們幾十之數,都沒辦法將他們擊殺?”
他似乎並不懷疑林先生的判斷,反而在他說出這話後,當真朝著林先生所說的人數和方向去猜想。如此信任,實在讓他手底下的人不滿。
最初他們抵|達此間,隱忍了這麼多時,結果便是這姓林的在將近午後過來,隨口一句話便中止了他們還未起的謀算。
而後,又是現在,輕描淡寫幾句話,就隨口昭示了楚大頭他們幾個的命運,這讓他們這些弟兄怎麼可能相信?
雷老大一揮手止住了他們的群情憤慨,隻盯著林先生。
林先生沉默了片刻,低聲說道“這得看他們是誰派來的。有預謀的分點擊破,這看得出來他們之中不僅有勇,也有謀。如果他們人數多的話,沒必要這麼逐步蠶食。他們的人數必定少於我等。
“這四周的地勢複雜,要藏人並不難。但從四麵來看,唯獨西麵的上遊更為高些,而楚大頭他們去的也是西麵沒回來,所以我推斷敵人在西麵的可能性比較大。
“如果雷老大你想要給兄弟報仇,也不是不行。但我等此行,是為了賺取那不菲的買凶錢,在不清楚敵人的身份和行蹤下冒然出手……”
林先生的話還未說完,就被雷老大打斷了。
“錢,是要賺的,但是仇,也是要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