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素梅哄著已經醒過來的安娘,看著老和尚再重新進來。
這位老和尚的臉上一點驚恐的神色都沒有,依舊還是那麼寧靜祥和,仿佛外界的騷擾半點都侵擾不了他。隻聽得他老神在在地說道:“諸位還請在屋內安坐,外麵有些騷動,但不會危及此地的安寧。”
徐素梅:“外麵出了何事?”
她忍不住一問。
如果隻是她一人也便罷了,可是莫驚春和桃娘都還在外麵,容不得她不擔心。
老和尚雙手合十,淡淡說道:“出了點亂子,京郊大營的士兵已經入了譚慶山。”出家人不打誑語,有問必答。
可他說出來的話,卻引起了屋內另一番騷動。
老和尚仿佛像是沒有看到這屋內其他人驚恐的模樣,鎮定自若地說道:“山下已經有士兵入內保護,山寺也有武僧遊走各處。還請諸位居士安心,除非華光寺內的武僧戰死至無人,不然不會有任何一個賊人可以闖入華光寺。”
徐素梅抱緊安娘,一邊哄著她,一邊忍不住看向窗外。
果不其然看見了好些個強壯的武僧站在外麵,並有一些匆匆地離開此地,不知去往何處。怕是要去保護其他地方的平安,徐素梅這才恍惚想起來,他們進來的時候,這講經的地方過去,就是那些武僧平時訓練的場所。
偶爾還能聽到有人“哼哼哈哈”的打鬨聲音,原來如此。
隻是……
徐素梅忍不住擔憂起來,桃娘應該還在華光寺內,她的身邊還有五六個家丁在保護,那還算安全。可是從一開始就沒有入寺的莫驚春……
他的身邊卻隻有墨痕和衛壹。
這讓徐素梅的心沉了沉。
而眼下,莫驚春也確實算不得安全。
他啐了口血沫,嘴角的瘀傷扯得生疼,手裡的兵器剛從一人血熱的胸口抽|出來,那熱血灑滿了莫驚春的胳膊。
不過這濕膩的感覺,已經習以為常了。
莫驚春冰冷地看向右側,那個人原本要劈砍過來,隻是對上他視線的那一瞬,身子莫名僵硬住,隻這一瞬間的差距,就有人自身後活生生劈開了他,斷裂的脖子澆了莫驚春一頭一臉的熱血,腥臭不可聞。
公冶啟渾身浴血,正毫不猶豫地將刀尖反轉,猛地插|入那人的腦袋,戳得那張臉亂七八糟,異常凶殘。
不管是公冶啟還是莫驚春,他們身上都受了傷。
不算重,最重的是兩個暗衛。
他們兩人分彆為莫驚春和公冶啟擋了一次,眼下兩人已成重傷,倒是被護在了中間。
莫驚春冷聲說道:“還有二十三人。”
誠如莫驚春所說,他們對於此地的地勢還是比不得那些賊人熟悉,在他們和敵人交手後不久,還沒到片刻的時間,身後雷老大等人就已經趕了上來。
這山中到底何處有近道,何處容易行走,他們清楚得很。
即便沒有遇到另外一處的人,他們頂多晚一刻鐘的時間,還是會被追上。
這便是熟知地勢的好處。
胳膊受傷的林歡被護在莫驚春身後,捂著肩膀,臉上卻也和那些賊人一般露著驚恐的模樣……
瘋了。
七個人,和幾十人,即便眼下他們七個人都負傷,而且傷勢頗重,但是如今他們都還活著,而那對麵的敵人,卻隻有二十三個還能站著。
其餘躺在地上或是死了,或是重傷不得起,不知幾何。
瘋了……
雷老大冰冷地注視著躲在莫驚春身後的林歡,但更多的是看著莫驚春。
他自然知道要殺的人到底是誰。
俗話說得好,赤腳的怕不要命的,他們這些人便都是不要命的,不然他們怎麼可能會犯下這等燒殺擄掠的行徑。要做這樣的活計,便得豁出性命不要,不然怎麼可能活下來?
所以雷老大壓根沒將這一次的事情放在心上。
是,他清楚這樣的罪行有多大。
但是殺害朝廷命官的事……
他也不是第一回做了。
一回生,二回熟嘛。
再做一次又何妨?
給的錢夠多,譚慶山又複雜,等做下事情後,就往山中躲上一年半載,就算皇家要圍剿,可是他們又能堅持多久?這譚慶山的地勢如此複雜,壓根不可能派著大軍壓境,除非不計代價的炮轟和放火燒山,不然,捉不到還是捉不到。
雷老大心裡盤算得清楚。
他倒是不怕對方背信棄義,錢已經拿到三分之二了,而且他也清楚跟自己聯絡的人是誰,如果那人敢背叛的話,那索性一起死。
可是,他唯獨算漏了。
他們確實是不怕死。
但對麵的人,是瘋子。
除開那居然還沒死掉,而且還背叛了的林歡外,餘下那六人,包括莫驚春的武藝卻是高強得過分,尤其不怕死。如果說那個叫墨痕的還偶有疏漏,可那兩個冰冷無情的人卻是絲毫不畏懼生死,任何一招一式都隻衝著奪命去。
他們兩人,就幾乎殺掉了七八人,才拚下了重傷的代價而已。
而另外一個……
雷老大的眼神顫了一下。
那是驚恐的味道。
那個和莫驚春並肩而戰的男人,是個瘋子。
他殺人,卻不光是殺人。
他捅開人的喉嚨,卻欣賞著嗬嗬作響的死亡氣息;他挖出人的眼睛,然後順手丟在腳下踩爆,他撕開人皮,又塞進另外一人的嘴裡……各種扭曲陰鬱的做法,讓他手底下的人壓根不敢往他那裡走。
這險些造成了那瘋子追著人殺的瘋癲之態。
雷老大咽了咽口水。
還好。
他陰狠地掃過這些人的模樣。
那兩個冰冷漠然的人隻剩下最後一戰之力,林歡就是半個廢物,餘下的四個人都受了傷,就算再能熬……
這二十來人,也能活生生熬死他們!
雷老大厲聲說道:“兒郎們,他們已經到了力竭之時,殺光他們,為兄弟們報仇——”
“殺!”
“殺殺——”
莫驚春的手指有些痙攣,再厲害的刀刃,在砍殺了些時候後,都有點卷刃了。他順手將那把刀丟了,然後走了兩步,彎腰在地上撿起了另外一把刀,就這麼三兩步的距離,那圍在他們身前七八步的賊人愣是不敢上前。
莫驚春殺人是平平無奇的。
他動作並不華麗。
也沒什麼值得記憶的地方。
可是他動手的時候,是乾脆利落的。
等驀然回過神,會發現死在他手中的人,也不少。
這個人……
根本就沒有傳聞中那麼溫和!
莫驚春平靜地說道:“如果我是你們,我會選擇立刻逃入深山,速度越快越好,離開得越遠越好。逃入深山老林中,等上一年半載,朝廷總不可能將所有的精力都落在爾等身上。隻要能避開一段時日,總能活下來。”
雷老大神色不變,可卻心頭一跳。
莫驚春的話,卻恰恰擊中了他心裡的想法。
“輪得到你一個死人來教老大做事?”就在雷老大細思的時候,他身邊的貝可卻忍不住心頭的惶恐,尤其是站在莫驚春身旁的那個高大男人瘋狂的視線,已經率先射出去一箭,也是最後一箭。
公冶啟往前走了兩步,一刀劈開了那支箭。
“夫子,”帝王慵懶地說道,“你想著給他們留下後路,可他們巴不得你死呢。”
莫驚春的聲音冷了些,“再撐一刻鐘。”
他的話,卻是透著警告。
公冶啟的殺戮太過瘋狂,也透著某種不留餘地的陰狠。
可他們原本就隻是為了拖延時間,等待援兵,按照時間推算,最多一刻鐘,少則半盞茶的功夫,劉昊一定會趕到。
莫驚春相信的不是京郊大營,而是劉昊對正始帝的忠誠。
公冶啟眼底的猩紅愈發濃鬱,漫不經心地說道:“是——”他手裡的刀狠狠地割開敵人的腰腹,肥膩的臟液流出來,他舔了舔嘴角的破損,露出愈發瘋狂的笑意。
“是!”
莫驚春:“……”
這不是半點都沒聽進去嗎?
莫驚春實在沒有辦法,隻得跟在陛下的身旁護衛,尤其是因為正始帝的瘋狂,圍繞在他身側的敵人可比彆人要多得多。
莫驚春麵無表情地咽下一聲痛呼,胳膊挨了一刀,但旋即他奪走了那人的性命。
如果剛才他沒盯著,這一刀就是衝著正始帝的背部去了。
公冶啟卻像是聽到了什麼般,將手裡那具屍體拋開了去,那猛然的力道將圍在身邊的敵人都嚇得往後倒,那驚懼之色殘留在臉上,一點都不像是在圍攻,仿佛是在和惡鬼交手,畏畏縮縮。
公冶啟返身看著莫驚春,臉上的冰冷瘋狂又甚,猛地抬頭盯著雷老大。
實際上,大部分人都圍在莫驚春和公冶啟的身邊。
莫驚春是最重要的目標,但是焦不離孟,尤其是在公冶啟如此瘋狂時,兩人都被盯著最緊。
莫驚春一旦意識到公冶啟的身邊空下來,就下意識往後退。
試圖將那些人都引了開來。
莫驚春帶著那些敵人剛剛退後了幾步,公冶啟意識到了莫驚春的所作所為,抬手將刀具拋了出去,一下子擊中身前背對著他,試圖攻擊莫驚春的那賊人的背心,冷冰冰地說道:“夫子要去哪兒?”
莫驚春握刀的手指發白,攔住兩把刀,腳尖踩著地上的一把刀柄,用力挑起後又踢給公冶啟,而後矮身饒過兩刀,就地一滾,避開了劈下來的幾刀。
雷老大陰冷地說道:“莫驚春,隻要你留下命來,其他的人,我都不會殺他們。尤其是這個瘋子,怎麼樣,這筆買賣劃算吧?”
他心裡痛得在滴血。
這一出折損了他將近六成的弟兄,如果還要再算上他們逃亡的時間,那想必更加危險。而莫驚春剛才的話其實不錯,在他們趕到的時候,正好眼睜睜地看著莫驚春放出了信號,從山外來的速度再慢,可是眼下再多半盞茶不到的時間,就肯定能趕過來——
屆時,便是人財兩失。
可隻要再給他們足足一刻鐘的時間,要殺死這些人乃是必然。
可缺少的就是時間!
雷老大隻能一邊驅使著人追殺莫驚春,一邊打心理戰,如果能割下莫驚春的腦袋,其他人活著……那便活著罷了!
複仇的事情,留待以後再報!
他清楚地看到莫驚春的動作在聽到他的話後,稍微慢上一瞬。
雷老大心中一喜,難道是有戲?
他連忙說道:“我們就是求財,隻要你一個人的命,能夠換得了他們六個人的命,難道不劃算嗎?你也清楚,以你們這虛弱的體力,就算再能夠殺了我們一二人,可在你們的援兵來之前,你們肯定來不及,不如……”
“老大!”
貝可猛地撲過來,險而又險地撲開雷老大。
然後他自己抱著頭在地上慘叫打滾。
滿手血紅。
一隻耳朵掉下來,躺在已經雪白不再的草根上。
雷老大的臉皮抖動了兩下,冰冷地注視著剛才動手的人,那個俊美的瘋子將手上的血紅塗抹在臉上,信手垂下來的袖口不斷地往下滲血,透著一種陰冷恐怖的幽暗瘋狂,他冷冷地抬頭,盯著雷老大的眼睛萬分怨毒。
“爾等的性命,不論去到天涯海角,上九天下黃泉,吾定要爾等斃命。”公冶啟一字一頓地說道,那昭然若揭的惡意和陰毒毫不掩飾。
的的確確,不死不休。
雷老大的心沉了下來,他聽得出來這個人說的話是真的。
他也的確是有能力能夠做到。
……隻要他能活著走出去。
“……一個不留。”
莫驚春眨了眨眼,眼前到底是一片血紅,剛才的熱血澆入眼底,實在難堪得很。但是他清楚聽到了帝王的挑釁,除了一聲隱忍下來的歎息,莫驚春的腳步略微踉蹌,手指有些不聽使喚。
【警告,宿主的體溫已經跌破警戒值】
莫驚春仿佛聽到了精怪在耳邊嘀嘀咕咕什麼,但是來不及去細聽。他抽刀架住敵人的刀劍,眼角餘光瞥見墨痕已經摔倒在地,身後正有一人要動手。
他想也不想地硬提一口氣,將身前的幾人給狠狠揮開,然後手裡的刀具充當箭矢飛刀猛飛了出去,狠狠地打中那人的手腕。
這一個呼吸,墨痕已經提勁爬起來,翻身奪過那人的武器,將他反手壓住。
莫驚春已經無暇他顧,赤手空拳躲開周身三四人的圍攻,不可避免地挨了幾下,就在他幾乎要逃出包圍圈時,一直趴在地上的一具屍體猛地彈了起來,狠狠地抓住莫驚春的腳踝,死死拖著他猛地栽倒在地,然後箍住莫驚春的小腿壓了下去。
莫驚春被砸得頭昏眼花,險些睜不開眼,卻已經聽到刀劍破空的聲音。
要糟!
莫驚春心裡閃過這明悟,卻聽到奇怪的聲響。
噗呲噗呲——
猩紅的血滴在莫驚春的臉上,打得他眼皮發顫,猛地睜開時,霍然看到公冶啟的臉。隻見那張俊美蒼白的臉朝著他揚眉笑了笑,然後手上一個使勁,將莫驚春給拉了起來。剛才圍攻他們的數人,已經躺倒在地上。而在邊上,兩個暗衛跪倒在地,那模樣看起來也不太妙。
顯然剛才是他們三人合力救下了莫驚春。
“陛下,可有……”
莫驚春剛要說話,卻看到公冶啟按住莫驚春的肩膀,淡淡地說道:“來了。”
來了。
什麼來了?
那幾個猙獰著臉色,剛要提刀砍上來的賊人猛地愣住,旋即,他們也聽到了那動靜,僵直著看向山下的方向。隻見浩浩蕩蕩的人影在山林中湧動,如同是喧嘩的浪潮,那些人看起來異常威猛,身上穿戴的盔甲,手裡拿著的盾牌刀具——
雷老大臉色大變,“跑!”
該死。該死!
這遠比他們說的時間還要早!
這餘下近二十人轉身就跑。
京郊大營的將領暴喝一聲,率先衝了出去,“殺!”
在衝鋒的士兵裡,分流出一小支隊伍包圍住了莫驚春和公冶啟等人,為首的人是劉昊和德百,他們在看到這數人的慘狀時,臉色比他們還要蒼白。
劉昊的臉色極其難看,像是恨不得活吃人肉,活吞人血。
“還不快取藥箱來!”
他們來得匆忙,自然不可能帶著太醫。
莫驚春閉了閉眼,像是還沒緩過勁來,重新睜開時,他緩緩地看過地上躺著的暗衛,半跪在地上的墨痕,還有剛剛被人攙扶起來的衛壹,然後再慢慢地看向站在劉昊身前的公冶啟,隻見他渾身浴血,壓根看不出來這血到底是彆人的還是自己的。
“陛下,您的傷。”
莫驚春緩了緩勁,總算將這句話又問了一遍。
公冶啟:“都是彆人的血。”
他推開劉昊朝著莫驚春走來,低頭打量著他的模樣,“從沒看過夫子這麼狼狽的樣子。”
莫驚春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如果不是剛才陛下殺人澆了他一頭一臉的血,那他怎麼會是現在這個模樣?
他都想象不出來眼下自己是何模樣,反正肯定和從前那矜持克製守禮的莫尚書相去甚遠。
他累得連手指都抬不起來。
今日先是下了溪水,又連續殺了這麼多人,實在是過分煎熬。
莫驚春無奈說道:“如果陛下從一開始就知道譚慶山會發生這樣的變故,那就不要將援軍擺得那麼遠。”
劉昊苦著臉色說道:“太傅,這也是無奈之舉。畢竟陛下是從……那些渠道收到的消息,如果大張旗鼓,確實沒有證據。原本陛下是打算和太傅見麵後,就引得太傅朝山下走,卻是沒料到……你們居然深入了山林。”
而且正正和這群賊人撞上,被攔住了離開的出口,最終不得不跟他們搏鬥。
而在好姑娘帶人入山的那一刻,就已經注定了這個結果。
畢竟陛下的信號太過明顯,一旦彈射出來,就會立刻引來這些賊人的注意。
莫驚春斂眉,“確實巧。”
劉昊還在邊上努力想要讓陛下去上藥,可惜的是公冶啟壓根不看,隻顧著上手將莫驚春明麵上能摸到的地方都摸了一遍,摸得莫驚春忍不住暴躁地叫了一句,“陛下!”
公冶啟這才停手,幽幽地說道:“寡人這不是想檢查夫子身上的傷勢嘛。”
莫驚春咬牙,哪有人檢查傷勢是這麼四處亂摸的?
就在莫驚春也想要去檢查公冶啟傷勢的當口,那些四散開的賊人全部都被抓了回來。儘管他們確實對這片山林異常熟悉,也專門往著刁鑽的地方鑽,可是他們早就經過莫驚春等人的拉練和消耗,體力都沒剩下多少,速度壓根就提不起來。
雷老大是最後一個被捉回來的人。
公冶啟擺擺手,讓人將林歡提過來,“除了你之外,雷老大最信任誰?”
林歡咽了咽口水,臉色慘白地指了指跪在最邊上的貝可,“他是雷老大撿回來的,對雷老大忠心耿耿,而且也是雷老大唯一的心腹。其他人不一定知道的事情,此人一定知道。”
公冶啟滿意地頷首,“將他和隔壁的人都打昏帶走。”
他隨手點了貝可和身邊那兩人,其他的全部都留了下來。
帝王背著手走在他們跟前,淅淅瀝瀝的血紅滴落在他們眼前,垂落下來的袖袍上還染著碎末,仿佛眼前這個人剛剛從無邊的血海走了出來,透著凶煞瘋狂的惡意。
“可帶了水銀?”
公冶啟漫不經心地說道。
京郊大營的將領雖是不解,但低聲說道:“倒是帶了一些。”
“很好。”
公冶啟從他的腰間抽走了一把匕首,“將水銀都拿過來。”他走到雷老大的跟前,露出一個肆意張揚的笑容。
“寡人說什麼來著?”
第一刀。
“啊啊啊——”
“不管上九天,下黃泉,寡人都必要爾等嘗一嘗,這份痛快。”
公冶啟細致地、漂亮地在雷老大的頭頂開了個“十”字,而後笑道。
“坑挖好了沒?”
他看向身旁的將領。
“回陛下,挖,挖好了。”
公冶啟將匕首嫌惡地拋開,“那還等著寡人吩咐嗎?”
將領赫然明白了帝王的命令,臉色蒼白了一瞬,大聲嗬責副將,“來人,將此人埋入那坑裡,然後……”
他看著端過來的水銀,咬牙說道:“灌下去。”
莫驚春很累。
他倚靠在身後的樹上,儘管聽清楚了正始帝的話,卻提不起勁頭去阻止他。
大抵是因為,雷老大此人著實太過陰狠。
如果此次不是遇到他們,不是出了意外……
莫驚春閉上眼,耳邊是乍然響起的瘋狂慘叫。
那整個譚慶山,才真真是煉獄。
不管是雷老大,還是他們身後的人,一個,都不能留。
劉昊在邊上擠著手帕,小心翼翼幫著莫驚春擦拭著臉上的血痕,低聲說道:“太傅,您身上的傷勢也不輕,還是且去歇息吧。”
莫驚春緩緩睜開眼。
雷老大的慘叫不絕於耳,那水銀從頭頂灌下去後,合著肉|體,和土地的摩擦,還需要一段時間。他還活著,但他已經痛苦得恨不得死去。
莫驚春緩緩說道:“不必了,最重要的不是我,是陛下。”
公冶啟立在那個坑前,背在身後的手指敲擊著手腕,像是不緊不慢地在計時。
“馬敏。”
“卑職在!”
那將領猛地往前一步,雙手抱拳行禮。
公冶啟平靜地說道:“但凡他再叫一聲,就砍掉一個人的腦袋。”
馬敏應諾。
接連三顆人頭落地。
即便雷老大痛得發瘋的時候,他還是勉強能夠聽到正始帝的話,他下意識要忍住,可是痛苦讓他忍不住慘叫連連,壓根就抵不住這肉|體深處的煎熬和發瘋。
在他一聲聲慘叫中,那些賊人也一個個人頭落地。
到了最後,甚至能看到那最後幾個嚇破膽的賊人不住磕頭求饒,求著雷老大閉嘴。
莫驚春無聲冷哼了聲,總算攢下點力氣,邁開步伐走到公冶啟的身後,淡淡說道:“陛下,您該去療傷了。”
公冶啟卻沒有回頭看莫驚春。
莫驚春心裡覺得奇怪,正要捉住陛下的胳膊詢問,但見雷老大已經咽下了最後一口氣,連慘叫聲都無的時候,他才聽到身前的帝王長長歎了口氣。
像是欣慰的喟歎。
莫驚春心裡古怪的征兆越來越濃,他下意識捉住公冶啟的胳膊,強迫帝王轉身,但旋即手底濕|潤的觸感讓莫驚春頭皮猛地炸開,倏地抬頭看向陛下的眼。
帝王的眸色幽深,詭異莫名。
莫驚春鬆開手,愣愣地看著冰冷的手掌上,溫熱的紅血。
——“這些都是彆人的血。”
莫驚春語氣艱澀地說道:“如果這些,都是彆人的血,那為什麼,還是溫的?”他想起在此之前,陛下的種種不配合的表現,想起他不自然的躲避,猛地上前一步,毫不避諱眾人的視線,一下子抱緊了公冶啟。
他的手摸上正始帝寬厚的背脊。
與此同時,也撫上那掩蓋在血衣下,無數血跡的猙獰傷口。
帝王扶住莫驚春的肩膀站起來,他慢慢地嘔出血,手指卻幾乎要陷入莫驚春的肉裡去。
他抓著的地方,正是他曾經無數次烙印下咬痕的地方。
正是箭矢曾經撕開的皮肉。
正是每一次帝王發瘋時忍不住再匍匐下來的慰藉。
公冶啟緩緩說道,“馬敏,京郊大營,聽,莫驚春的吩咐,次之,太後和許伯衡……劉昊,緊急備案……”嘴裡說著話,可每說出來的詞句,都仿佛用眼神咀嚼著莫驚春。
帝王盯著他的眼神瘋狂到令人驚顫,此刻的公冶啟就像是一隻華麗的野獸,渾身沐浴著屠殺的紅血,身上浸滿了無數的殺戮瘋狂。
仿佛絲毫沒有看到自己瀕死的危險,卻仍在固執地盤踞在他喜愛的獵物前。
拉著他一起沉淪浴血!
潺潺的濕膩紅血再度染紅了莫驚春的手指,帝王像是再強壓不住傷勢,整個人軟倒下去。
莫驚春一個踉蹌,被公冶啟帶倒得跪在地上。
“陛下。”
“陛下!”
馬敏,劉昊,德百等人急促地叫了幾聲。
沉重得、幾乎像是整座山的重壓,公冶啟整個人,幾乎都壓在了莫驚春的身上。
並著微弱到極致的呼吸。
莫驚春的手指都在發顫,緩緩低頭,看著軟倒在他懷裡的公冶啟。
但見這頭瘋狂美麗的豔獸直到昏厥前一刻,仍然死死地捉著莫驚春的衣裳,那俊美慘白的臉上,徒留一抹奇異的微笑。
莫驚春渾身冰涼,一股從來都不曾知曉的莫大悲慟從四肢貫入他的心口,疼得他恨不得手腳蜷|縮,更要昏厥過去,卻被頑強地留住清明。
他的心口痛得像是開裂,眼角豔紅。
【任務十三,失敗】
精怪清脆一聲響。
莫驚春一口熱血吐了出來,耳邊無數驚呼掠過,都不入心。
身後岌岌可危的發簪跌落,滿頭墨發垂落下來,蓋住了匍匐下來的瘦削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