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第一百零二章(1 / 2)

老太醫正在給正始帝施針,在李禦醫等人的眼中,端得是老神在在。

他的心裡卻沒有麵上表露的淡定。

他和莫驚春說的是十日,可其實最佳安全時間,卻絕不會有十來天這麼漫長。這隻是老太醫出於時局的判斷,最終做出來的委婉說法。整個太醫院內,除了他之外,也有幾位禦醫覺察到了老太醫話裡的含義,可他們都心照不宣,不敢多說什麼。

拖多一日,是一日,如果懷揣著陛下還能醒來的希冀,要撐下去就容易得多。

可……老太醫沉沉歎了口氣。

他收針後,下意識捏著正始帝的手腕。

陛下這些時日的脈搏跳動已經比之前平穩得多,而且帶有穩定的頻率。這本該是好消息,如果不是正始帝遲遲不醒來的話。

“院首,陛下若是……我等可怎麼辦?”

李禦醫麵帶恐慌地說道。

如果不是有幾個重臣在穩住局麵,正始帝昏迷的第一日就會陷入動蕩不安的狀況。拖延至今,他們已經看得出來,這朝麵上各有心思的人不少,唯獨每日準時前來兩次的莫驚春,或許才是那個堅定不移的人。

隻是這位閣下異常平靜,平靜得過了頭。

老太醫沉沉歎了口氣,無奈說道:“走一步,算一步。先去將窗戶打開,讓屋內通風散氣,然後去準備一盆熱水,再晚些時候,可以讓內侍……”

他一邊說一邊走了出去,像是要在外麵吩咐人做事。

而躺在床榻上的帝王緊閉雙目,看起來還在安逸的睡夢裡。

良久,一直安靜的麵容忽而微微皺起,像是經曆了噩夢,又像是在掙紮著什麼,平靜安放在他身側的手指不自覺蜷|縮起來,逐漸用力,一下子抓住了身下的床單,攥得發緊發皺。

正始帝俊美的臉上浮現出痛苦,喉嚨裡嗬嗬作響,像是在經曆又一番沉|淪。

終於,像是再忍不住嘔吐的欲|望,正始帝起身趴在床邊,猛地乾嘔了好幾下,一個濕|漉|漉的東西被他吐了出去,啪嘰一聲摔落在地毯上。

一雙黑沉略帶猩紅的眼眸猛地睜開,仿佛沒有經過那十來日的昏迷,眼底毫無朦朧之色,隻是有些怔然地看著他剛剛吐出來的東西。

在外間的腳步聲猛地響起、淩亂而快速時,正始帝想也不想地伸手抓住那東西,緊攥在右手,藏在袖口下。然後,他用另外一隻手慢慢撐住床沿坐起身來,神色蒼白肅穆地看著從外間闖進來的一行人。

他的眼神慢慢地從他們身上擦過。

太後,老太醫,德百……還有幾個侍衛和宮人。

正始帝用手指按住太陽穴,疼得像是要炸裂般,抵住額頭的手指像是要忍耐痙攣的反射。

他說話的速度很慢,嘴裡像是咀嚼著什麼般嘶啞,緩緩說道:“第幾日了?”

眾人皆想不到,正始帝醒來後的第一句話卻是如此冷靜。

德百的反應比誰都快,他立刻欠身說道:“這是陛下昏迷後的第十日,莫尚書和內閣正在朝廷上商議朝事,京城中略有驚恐和異動,不過在京郊大營的威懾下,暫時還未出現任何大型的反應。焦世聰,曹劉,並與此案有關的所有人都一並下了天牢,還未波及到涉案者的家人……”

他的嘴巴波登波登地開始說話。

劉昊不在。

他去陪著莫驚春上朝。

如今這長樂宮內,便是德百在負責,陛下清醒後要說什麼,那一切早在之前就被劉昊都調|教好了,德百半點都不敢忘記。

正始帝聽完德百的話後,一直按著額頭的手才緩緩停了下來,然後看向太後,“母後,這幾日,嚇著您了。”

太後眼中帶淚,忍不住搖頭,去看著老太醫,“還不快去給陛下診脈?”

她不敢回頭看正始帝,怕眼淚掉下來。

可聲音的哽咽和欣喜,卻是怎麼都藏不住的。

老太醫先前一直不敢露頭,被太後提及到的時候,才匆匆趕了過去,坐在陛下的床邊為他診脈,同時還說話,“陛下莫要亂動,您能背上的傷勢最重,這些時日多是趴在床上歇息,儘管已經縫合,但愈合的情況不是很好,還未拆線,小心彆讓傷口再度撕裂。”他一邊說著,一邊蹙眉診脈。

倏地,老太醫眉間的皺痕總算消失,露出一個寬慰的笑容,“陛下既是醒來,如今隻待好好養傷便是。就是有些氣血兩虧,還得補補……”

就在老太醫絮絮叨叨的時候,正始帝驀然說道:“夫子呢?”

德百舔了舔嘴巴,“莫尚書正在前朝和諸位大臣一起議事。”他小聲說道,不敢提醒陛下,自己先前已經說過一回。

正始帝的神色蒼白,垂眸看著他的胳膊,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藏在被褥中的右手還不經意地捏了捏,不知在摩.挲著什麼,手指不經意撫.弄到微微凸.起的地方,還下意識用指甲撥.弄了一下。

正要急急入宮殿的莫驚春一聲悶哼,猛地彎下腰來。

他下意識伸出的手不知是要護著哪裡,僵持在那裡無法動彈。

處在他右手邊半步的劉昊連忙攙扶住莫驚春,急急說道:“太傅,可是身上還有彆處沒發現的隱患?”

莫驚春先前左右胳膊都受了傷,甚至還有幾天不得不吊著胳膊走動,好在那隻是禦醫為了以防萬一,不是真的胳膊斷了。但是醫者在給莫驚春上藥的時候,劉昊正巧是在左右的,如果不是他親眼目睹,他也看不出來莫驚春身上究竟有著大大小小多少的傷口,實在讓人觸目驚心。

可是除了之前那幾日的胳膊吊起,讓人知道莫驚春受傷外,餘下這些時日,就再也看不出這些傷勢對他的影響。

莫驚春表現得他好像沒有受傷一般。

所以劉昊一直擔憂,莫太傅不會在私下隱瞞了自己的傷勢,為了局麵強撐吧?

莫驚春的神色有些古怪,擺了擺手,啞聲說道:“無礙,隻是……”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身後傳來的尖銳男聲打斷。

“莫驚春,朝會還未結束,你卻丟下百官,如此行徑,豈非失禮?”

莫驚春站在長樂宮的殿前,漠然直起了身。

他看向殿外台階,那裡有著跟隨他前來的十來個官員。

就在莫驚春驚覺正始帝有可能恢複後,他一時間不做多想,便急匆匆地丟下正在議事的朝會往長樂宮去。因著莫驚春異樣的反應,劉昊自然緊跟上來。

這兩位的速度太快,也沒有留下什麼叮囑,所以那些宿衛看著朝上百官跟著莫驚春離開時,並沒有阻攔,倒是讓他們一路順利跟到了長樂宮。

莫驚春冷冷說道:“諸位跟著我一路擅闖皇宮內院,豈非也是失禮?”

為首的官員不依不饒地說道:“莫驚春,你同樣也為臣下,如今渾然將皇宮內院當做自己的居所,長達十來日不肯出宮。即便你的身上懷有太|祖令,豈非也是褻瀆!”

莫驚春平靜地從袖中掏出另外一個印章,那是陛下還在東宮時慣用的小印。

見此小印,如見太子殿下。

如今莫驚春將其掏出來,麵不改色地說道:“陛下允諾臣下的這件小物,能讓我出入宮廷,無需報備,爾等呢?”

即便不用太|祖令,莫驚春要得以進出也不是難事。

許冠明的臉色就跟吃了屎一樣難看,莫驚春心中著急,卻是不想再跟他繼續扯掰下去,轉身便要朝殿內去。

隻是這一轉身,卻一頭撞上了一道堅硬的肉牆。

不過這肉牆也不怎麼僵硬,在被莫驚春這不經意一撞之下,肉牆踉蹌往後退了一步,旋即一道熟悉到令人發顫的嗓音笑吟吟響了起來,“這麼著急,是要往哪去?夫子。”

莫驚春愣在當下,緩緩抬頭。

隻見神色蒼白的正始帝正站在殿內,他的身邊,德百正小心翼翼攙扶著他。

那人,那聲音,那模樣,確實是陛下無疑。

莫驚春雖然通過奇怪的觸感得知陛下的清醒,卻沒有什麼比眼見為實更讓人確證的了。在意識到陛下清醒這個事實乃是真的後,一直強壓在莫驚春體內的虛弱猛地爆發出來,他的膝蓋一軟,禁不住軟了下去。

正始帝的眸子猛地緊縮,一手抓住莫驚春的胳膊,卻在意識到觸感不對的同時,下意識也卸下了力道,跟著莫驚春一起軟了下去。

隻是莫驚春的模樣稍顯狼狽,一手撐著殿前的門檻扶住,而正始帝卻是單膝跪在地上,手指摩挲著莫驚春的胳膊,感受著厚實衣裳下那詭異的突起,“傷得這麼重?”

無力的虛弱感籠罩了莫驚春的全身,不過陛下這話,卻是讓莫驚春找回了難得的熟悉感,他無奈笑道:“陛下重傷至此,難道臣下便能獨善其身?”

他在劉昊的攙扶下站了起來,而正始帝卻是自己站了起來。

看來陛下這些時日的昏迷和睡臥床榻上,並沒有給他帶來太多的無力。

不過從剛才正始帝扶不住莫驚春,自己也險些栽倒來看,多少還是有些妨礙的。

正始帝:“你最近睡了多少?”

這又是另外一個和眼下的正事毫無關係的問題,莫驚春本來打算斟酌著回答,將話題扯回正事,最起碼殿前台階下,正有十好幾個“有幸目睹”了陛下醒來的官員。

隻是莫驚春還未說話,劉昊搶著說道:“陛下,太傅這些時日,每日約莫隻睡得一二個時辰。”

這幾乎榨乾了莫驚春的體力。

是以剛才在看到正始帝清醒的那一瞬,緊繃的弦驟然鬆開的瞬間,才會有那樣排山倒海的虛弱感壓了下來。

正始帝麵無表情地看了眼外麵,莫驚春下意識說道:“陛下,正好今日朝會,您在此時醒來,也可以昭告文武百官這個大好消息。不過您的身體還需要足夠的恢複時間,暫且還是不要太過勞累才是。”

正始帝緩緩收回視線,看也不看外麵跪倒的一群人,轉身朝著殿內走去。

站在台階下的許冠明臉色紅一片白一片,到底重新變成了安定。

——正始帝醒了。

這無疑是一樁好事。

正始帝醒來的那個清晨,莫驚春強撐到下午,將曆經的事情都交托了一遍後,就壓不住翻滾上來的困意,在偏殿歇息了。

帝王剛醒來,也不可能過度用腦,隻是將柳家兄弟,馬敏,還有許伯衡薛成等老臣都叫進來,草草吩咐了一些要緊的事情。

等到了晚上,老太醫盯著公冶啟吃下的湯藥後,舒了口氣,“陛下,再過幾日,您身上的傷口就能拆線了。”

正始帝坐在床榻上,膝蓋上蓋著一層被褥。

他的神色掩藏在燭光的暗影下,倒是有些看不清楚。

老太醫在心裡嘀咕著殿內的光亮不夠多,一邊在藥箱摸索著什麼。

正始帝:“莫驚春的傷勢如何?“

老太醫小心說道:“莫尚書身上的傷勢雖多,不過沒有什麼致命傷。不過他在那日後一直過多壓榨自身的精氣,沒怎麼休息,今夜怕是要好好睡上一宿。”

莫驚春已經從下午睡到如今,都沒有要醒來的跡象。

正始帝神色倦倦,“你出去吧。”

等劉昊都帶著人下去後,殿內就隻剩下公冶啟自己一人。

他靠坐在床榻上,神色略顯古怪地看著他從懷裡掏出來的一個東西。

那個東西很小,看起來就隻有手指那麼大,卻是一個精致縮小的人狀玩|偶。

不,說是玩|偶也不像,手指摸上去的時候,帝王似乎能夠感覺到那小臉蛋細膩的皮膚感覺,那就像是一個真正的人!

隻是被等比縮小了無數倍,甚至能夠藏在正始帝的嘴巴裡。

他就是被這東西卡得嗆醒。

這看起來,像是一個小小的莫驚春。

正始帝將這小小人平放在手上,看起來就像是夫子平躺在他的手心。

他略顯好奇地用指腹小心翼翼扯了扯小小人身上的朝服,在指尖掀開袖口的位置時,正始帝看到了胳膊上鮮活的細碎的傷口。

正始帝的臉色微變,突然意識到了什麼。

他的動作極快,將這件精致的朝服從小小人身上剝離開。

還不止一件。

朝服內,是中衣,再裡麵的……

還有一雙小巧的靴子和襪子。

正始帝小心翼翼地將小人剝得赤|裸後,將他翻過來,又翻過去,仔細檢查他身上所有的痕跡,從頭發絲到腳底,當真是一點都不肯移開視線,將所有受傷的地方都看得清清楚楚,記在心底。

清晨,他醒來沒多久,德百還沒有派人去前麵通知莫驚春時,夫子就已經急匆匆地出現在長樂宮前。

莫驚春是怎麼知道他醒過來的?

是靠著這無形的聯係?

正始帝低頭看著躺在他掌心的小小莫驚春,露出一絲詭異奇怪的神色。

他緩緩將手掌上移,抵在嘴邊。

尖銳的牙齒輕輕咬住了小小人的肚臍眼。

長樂宮,偏殿內。

原本睡得一塌糊塗的莫驚春正在無助地扭動。

他感覺……

自己在做夢。

最開始,他夢到自己像是被一雙無形的大手剝離去了衣服,變得涼颼颼的。然後又是奇怪的粗糙的觸感不帶任何一絲淫|色的檢查了他的全身……

然後,莫驚春猛地弓起身子,一下子抱住了小|腹。

奇怪得像是要鑽進去的詭異感讓他在夢中不住打滾,小小嗚咽了幾聲。

但最終,這夢裡的奇怪夢境還是逐漸平息下去,就像什麼都沒發生一般,莫驚春眉間的蹙起緩緩平了下去,又像是睡著了。

月色暗沉,在寂靜的宮宇中,大皇子正獨自一人站在窗前。

依著他這小小年紀,到了子時前後還不睡覺,便是過分苛待身體了。

鄭明春站在他的身後,笑了笑,“大皇子,您再不歇息的話,依著您現在的歲數,怕是往後彆想長高了。”

大皇子平靜地說道:“你有什麼依據,晚睡會長不高?”

鄭明春幽幽地說道:“我沒有晚睡會長不高的依據,但是我有晚睡會猝死的依據,您要嗎?”

大皇子回神看了鄭明春一眼,淡淡說道:“陛下已經清醒,你便是出宮去也不會惹事,明日就莫要再留在宮內了。”

鄭明春的姓為鄭,和鄭家,鄭雲秀,當然是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他同樣是從顧柳芳的書院走出來的學生。

雖不是鄭家本家的子弟,卻同樣是出身世家大族。

在鄭家牽扯到這樁謀反的大案時,鄭明春不可避免也要卷入其中。

如果不是他有著皇子師傅的身份,如果不是他這一年的行蹤都有大皇子可以作證的話,那鄭明春眼下未必會在這裡,而是在天牢了。

隻是他暫時不必麵對來自於薛青的壓力,卻得麵對來自鄭家的壓力。

鄭明春能夠借由教導大皇子的理由躲在宮中,卻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

鄭明春無奈攤手:“大皇子,您不能用完就丟呀。陛下雖然清醒了,可是他要如何處置,這卻是另外一個問題。”

大皇子搖頭說道:“不必擔憂,陛下是絕對不會放過任何一人的。

“寧可錯殺,也不會放過。”

鄭明春揚眉,奇怪地說道:“難道大皇子知道什麼,我不知道的事情嗎?”鄭明春此人極鬼,倒還真的沒什麼他看不透的事情。

大皇子踱步往床榻走去,背對著鄭明春擺了擺手,“不要再神出鬼沒,鄭家的事情是鄭家的事情,如果莫驚春在的話,他也不會讓陛下濫殺無辜。”他那姿態,就是讓鄭明春趕緊滾。

至於其他的……

大皇子立在床榻邊,盯著床榻上的厚實被褥沉吟了片刻,猛地踮起腳尖從地上彈射起來,然後麵朝下趴在床榻上,再來回滾動兩下。

唔唔……

桃娘說的,在床榻上放兩三床厚厚的被褥再滾動一圈,果然異常舒服解壓。

大皇子就這麼趴著,慢慢蹬掉了自己的靴子,然後蠕動著將自己給埋在了被褥下,隻冒著個小腦袋。

嗬,外麵的陰謀詭計,和他又有什麼關係?

他隻不過是個區區五歲的小孩呀!

大皇子美滋滋閉上了眼,很快打起了軟軟的小呼嚕。

這一夜,正始帝清醒的消息傳遍了朝野,幾家歡喜幾家愁,有人總算能夠睡個好覺,有的人卻是徹夜難眠,輾轉反側。

莫驚春是睡得異常舒適的人。

他直接從那日下午,直接睡到了第二日清晨,直到腹中瘋狂打鼓,莫驚春才不得不清醒過來,然後坐在床頭發呆。

莫驚春睡得時間太久,所以腦袋有點發蒙。

他聽著外麵內侍的動靜,看到一個叫杜文的內侍小心翼翼走了進來,在看到莫驚春清醒的時候驚喜的笑了起來,“莫尚書,您總算醒了。”

莫驚春捂著正在打鼓的肚子,朝著他靦腆笑了笑。

杜文很快端來了洗漱的用具,然後又讓人上了膳食。

莫驚春快速解決著早食,等吃過後才問道:“陛下呢?”

“方才老太醫來過,正在和陛下說話。太後娘娘也剛到……”杜文絮絮叨叨地說道。

杜文之前是跟著劉昊的一個內侍,他雖然比不得德百那麼得劉昊看重,但能力也是有的,就是性格溫和了些,不愛在人前顯露。所以在陛下還沒那麼刻薄,還沒那麼喜靜的時候,他還是經常在莫驚春的跟前晃悠,彆的不說,他的細心是無人能比的。

不過後來長樂宮變得越來越冷清,杜文也被安置到了太後宮中去。

不過陛下遇襲,長樂宮遍地都是暗衛保護,太後也再撥了些人回來,負責著各處的侍奉。

莫驚春:“多謝。”

他將手中的帕子交給杜文,這才捏了捏眉心。

陛下醒了。

莫驚春在心裡慢慢咀嚼著這句話,心裡不可謂不放鬆。

按照以往的習慣,今日不是大朝,不必開朝會,莫驚春應該在一刻鐘後起身,才能趕得上吏部的時間。

最近的事務都是在宮中處理,吏部遇到緊急的事情也都會派人往皇宮內送。這一是部內的事情,莫驚春都放權給了左右侍郎去處置,再一個是太過忙碌,實在沒有時間回到吏部。

如今一切重回正軌,即便莫驚春清楚接下來對他來說,才是另外一場硬仗要打,但是這都阻止不了莫驚春變得放鬆。

他想,今夜一定要歸家去。

莫驚春自從譚慶山出事後,就再也沒有回到莫府。

不管是他如今的處境,還是最近坊間的風言風語,對家裡來說都是負擔,隻是莫驚春來不及抽身,如今事情塵埃落定,他自然不能繼續呆在皇宮。

其實昨日莫驚春便想出宮,是陛下強留,莫驚春這才沒有再說什麼。

如今朝中的事情,除了那些被關押之人的審問,再一個,還有牽連到其中的世家,以及陛下昏迷不醒的消息傳遞出去,會引發的反應。即便正始帝眼下清醒了,可這是短短一二日內的事情,天下其他地方未必會知道。尤其是戰前,消息錯綜複雜,一個疏漏,或許會影響到將士的氣勢,需得快馬加鞭將真正的消息傳遞出去……還有,明春王是怎麼和雷老大等人聯係上的……

莫驚春將事情思索了一遍後,忍不住歎息了聲。

事情還真不少。

他懶洋洋起身,杜文急急走了過來,欠身說道:“莫尚書,陛下有請。”這讓原本想要離開皇宮的莫驚春頓了頓,還是跟著杜文去麵見陛下了。

長樂宮內的氣氛可比先前要好上太多。

莫驚春到了正殿時,正好遇上太後從裡麵緩緩步出。

莫驚春退後幾步,欠身行禮。

太後卻沒有繼續走,而是停下腳步看著莫驚春,她的神色莫名,上下打量著莫驚春,良久,才淡淡說道:“你很好。”

說完這話後,太後便在秀林的攙扶下繼續往前走。

莫驚春有些茫然,不知道太後特特說這話是為了什麼。他沉吟了片刻,這才邁開步伐往殿內走去。正巧看到正始帝站在窗戶前,手中不知拿捏著什麼東西,在聽到莫驚春的動靜後,這才將東西收起來。

莫驚春微蹙眉頭,行走的步伐微頓。

他總覺得在剛才無意間,他又像是擦過了什麼一般。

這種身體像是裸.露在外,實則卻是什麼都沒有發生的異樣感讓莫驚春異常著惱,他決定等有空的時候,要跟精怪好生探討這一次的懲罰究竟是怎麼回事?

這時有時無,像是被羽毛撩.撥著的感覺,實在是萬分詭異。

“陛下,您的身子如何了?”

莫驚春早已習慣在正始帝的跟前不行跪拜禮,隻是微微欠身,便打量著帝王的神色,在看到皇帝的臉色比昨日要好上一些時,他的心中不由得高興了些。

正始帝淡笑著說道:“夫子坐。”

他朝著軟塌點了點,示意莫驚春坐下說話。

等莫驚春坐下來後,正始帝這才踱步走了過來,黑沉的眼眸打量著莫驚春,那種感覺,就跟剛才在外麵被太後衡量的感覺有些熟悉。

莫驚春不得不感慨,太後和陛下果真是一對母子。

正始帝:“聽說夫子為何壓下朝臣的抗議,不得不動用了太|祖令?”他的手指把玩著腰間的一個小毛球,眼帶笑意地說道。

莫驚春:“當初陛下將那東西交到臣手中時,臣卻從未想過,居然還有動用的那日。”他的語氣裡帶著無奈的輕歎。

莫驚春清楚,這東西一旦動用,會給他帶來多大的麻煩。

可是當時為了壓住朝臣,單單憑著內閣是不夠用的。

莫驚春必須有異於常人之處。

除了兵權加身,內閣幫手,劉昊輔佐,還得再有一樁威懾的東西。

思來想去,沒什麼比太|祖令更得用。

而這東西,在有許伯衡佐證的時候,其真實性壓根不會得到懷疑。

畢竟許家也是曾經擁有過太|祖令的人。

莫驚春沉沉歎息了一聲。

正始帝的手指蹂|躪著那顆小小的毛球,像是要將它死死捏在掌心一般壓得死緊,然後又緩緩鬆開,目視著這顆小球彈起來的樣子。

莫驚春不經意打量了一眼,這才發現那顆小球,不就是之前莫驚春贈予陛下的那一顆?

他看著陛下蹂|躪著那顆小球的姿態,不由得輕輕咽了咽。

下意識彆開了頭。

正始帝如此肆無忌憚的模樣,多少讓莫驚春有些心驚肉跳。

但須臾,他又反應過來,他何必如此?

莫驚春:“陛下在想什麼?”

其實莫驚春是在暗示他該走了。

這時辰過去,鐵定是遲到。

正始帝緩緩說道:“寡人隻是在想,如果昨日寡人沒醒來的話,夫子會怎麼做?”

莫驚春麵沉如水,看了眼正始帝,這才慢慢說道:“如果確定陛下真的醒不過來的話,臣會擁護大皇子為太子殿下。”

正始帝頷首,並沒有因為莫驚春所表露出來的意思而動怒,反而說道:“在寡人出事時,確實是該如此。”

莫驚春總算麵露少少的惱怒,“陛下,您既知道自己遇險是如何危險的事情,為何要……”他住了口,最終還是沒有說下去。

他是利益既得者,本不該說這種話。

正始帝:“所以夫子的意思,是讓寡人要眼睜睜看著夫子去死?”

莫驚春深呼吸了一下,沉聲說道:“臣不是這個意思,但陛下|身上牽掛著江山社稷……如今險些顛覆的境地,您也看到清楚。”

正始帝幽幽說道:“寡人覺得夫子做得不錯。”

莫驚春怔愣,搖了搖頭,垂下眼,“陛下,可以做到,和想不想做,是兩回事。”

如果莫驚春願意的話,他當然可以。

這些天,如果不是莫驚春暴然的壓力和威懾,京城內做不到如此井井有條。

不是說許伯衡在朝臣中的威望不夠,實際上,許伯衡乃是內閣首輔,他在文臣武將中的威望可比莫驚春高多了,也正是因為許伯衡站在莫驚春這邊,這才讓他控製得住。

可莫驚春有兵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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