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府上,正院,乃是榮春堂。
不過如今這榮春堂內,卻是無人入住。
家中有長輩在,當初便是老夫人住在榮春堂,等她故去後,老將軍回來,也不肯搬到榮春堂去住,照舊是住在東邊的跨院。
莫廣生住的是西跨院。
莫驚春倒是遠了些,他的院子,和前院有些近,但這是他自己選的。
便是為了方便和前頭的書房走動。
此刻,徐素梅坐在西跨院看著賬本,隻聽得外麵有人進進出出,半晌,在她貼身伺候的冬草走了進來,朝著大夫人笑著說道:“方才是墨香院的人來,取了小庫房的鑰匙。”
徐素梅揚眉笑道:“都說了小庫房的鑰匙無需放在我這裡,他偏是不聽。”
這裡說的“他”,自然指的莫驚春。
小庫房裡的東西,全都是之前那幾次皇宮賞賜下來的東西,原本還是合在一處放的,時日漸久後,徐素梅還是讓人將其獨立放了出去,還重新打造了鑰匙。隻是莫驚春從來都少管這些,這小庫房的鑰匙也並未拿過去,隻是偶爾要取用的時候,會讓人來取鑰匙。
冬草笑著說道:“那是二郎敬重您。”
徐素梅將賬本掩上,看著外麵的春.色,搖著頭說道:“該是他的,總歸是他的。子卿不在乎是一回事,該不該,又是另一回事。”她管賬還是細致,這公中和兩家的,她都分得清清楚楚。
冬草遲疑地在徐素梅身旁的腳蹬坐下,取來小木槌輕輕敲擊著夫人的膝蓋,“二郎看起來,應當是不在乎這個的。且兩房又還未分家,這……”
大房和二房到如今都住到一處,兩家的關係又算是不錯,冬草沒想到,徐素梅想得那麼遠了。
徐素梅笑吟吟地搖了搖頭,看著冬草說道:“那可不一樣。子卿看著便是不打算再娶,將來他的一身身家,泰半都是要給了桃娘去。而這些公中會出一部分,剩下的一部分,可不都是他的私房?
“這些年,他從來都沒說過,可是在新帝還沒登基的那幾年,子卿那點俸祿,就從來沒有存下來的時候。可他不說,我難道不知,除了日常開銷外,他那點錢,都舍了善堂,等到了這幾年,才好了些。
“可他自己不計較,咱還是得提著心,替著他計較一二。而且,那本就是他的東西,歸入公中作甚?”
冬草輕輕捶著,“您說得極是,婢子記得,前幾日,那位鄭家夫人登門,可也透出幾分意思。”
這意思,便是說媒的意思。
桃娘還未十五,可是也過十三了。
這歲數,該逐漸相看人家。
徐素梅旁敲側擊過,桃娘壓根就還沒開竅,半懂都不懂。
雖然是時候了,可這談婚論嫁的事情,可是往後一輩子,對於女兒家來說,更是如此。徐素梅是絕對不會輕忽,更是小心謹慎,畢竟這孩子雖不是親生的,卻也在她膝下養了這麼多年,徐素梅怎能瞧著她往後不暢?
自然得細細衡量,好生把握。
徐素梅聽了冬草的話,麵色微沉,搖著頭說道:“不可。鄭家的意思,估摸著,是想換親。”
冬草聞言,臉色也變得不太好看,有些著惱地說道:“這算是什麼事兒?換親的名頭,說出去,那可真不好聽。”
換親,顧名思義,便是要交換。
這說得是,一個嫁出去,一個娶進來。
鄭家夫人說得含糊不清,可是徐素梅從她的話裡聽出了這個意思。鄭家家中,正有一二個適齡的女兒,也有正合適的郎君。
可是這要臉麵的人家,都少有做這樣的事。
說出去,還以為是哪個破落戶,在拿著女兒抵買賣呢。
不過,這也隻是徐素梅婉拒的其中一個緣由。
另一個原因,隻得徐素梅自己一人知道。
這鄭家看著風平浪靜,可是在早前的動蕩中,他家可是損失了一個男丁。雖然說得不明不白,不清不楚,可是誰不知道……
這意味著什麼?
這些人家,素日裡再是高貴,可暫時是沒人敢招惹了。
且,鄭家的家風是不錯,可也不禁止男兒納妾,光是她聽過的,便有好幾樁風.流韻事。這對男子來說是趣聞的事情,對於女人來說,可是切膚之痛。
徐素梅不願意桃娘去到這樣的大戶人家備受蹉跎。
徐素梅和冬草就著此事聊了幾句,卻也不著急。
可還有幾年的時間,慢慢來便是。
…
“哈湫——”
陳文秀接連打了幾個噴嚏,差點沒把鼻子給揉皺了。
她覺得自己像是感冒了。
柳紅在邊上給她遞了熱水,陳文秀嘟噥著說道:“你這看起來可真是直男。”然後她接過來喝了兩口,隨口道了謝。
她一抹嘴巴,踩著木條繼續鋸東西。
柳紅說道:“您可以交給木匠來說。”畢竟陳文秀現在在做的,乃是木工。
有個女學生房間裡的櫃子門壞掉了,陳文秀正在後院給她做扇新的。
陳文秀擺擺手,“我現在閒著沒事乾,出入又怕人盯著。做點手工解解乏,而且找木匠不要錢?能省點就省點。”她最近算錢都快算得眼花繚亂,感覺睡覺眼睛一睜一閉,想的全部都是錢。
這段時間,有了焦氏和莫驚春在暗地裡的幫助,女子書院總算來了幾個比較正常的夫子,整體也開始走上正軌。就是這花錢的地方不少,筆墨紙硯不說,這些女學生和夫子的吃喝也都是問題,儘管現在賬麵上的錢躺著不少,也不能坐吃山空呀!
愁呀。
第一次募捐,她借由焦氏的名聲,取得了不小的進展,但這羊毛也不能可著他們薅,陳文秀最近正在想著折騰錢的辦法。
“女郎,鄭家那位,又來了。”
柳葉從外麵走到後院來,麵露無奈之色,“看來,她還是不信您之前的話。”
正弄得灰頭土臉的陳文秀發出一聲慘叫,無奈地鬆開鋸子,跺了跺腳,“我都與她說過,我沒那本事,她到底是要如何?”
這位鄭家的,正是鄭家的鄭雲秀。
陳文秀可半點都沒有因為他們的名字有一個字相似就與她一見如故,反而是被她煩得有些無奈。
這位鄭家女郎,是在小半月前找上門來的。
她當時上門,神色看起來緊張而害怕,甚至還有些神神道道,抓著她的模樣像是抓著救命稻草,和陳文秀語焉不詳地說了一些事情,這讓陳文秀覺察到了危險的氣息,三言兩語就將她給打發了。
陳文秀對鄭雲秀的印象不深,還是從柳紅的提示中,才知道之前她也曾出現在明照坊,她怕是在那裡看到過陳文秀,又從父母那裡得知了她的身份,不然陳文秀看不出來自己到底有那裡值當她找上門的。
鄭家出過的變故,柳紅在鄭雲秀第一次離開時,就已經毫不保留地告訴了陳文秀,她可得是瘋了才敢參與其中。
柳葉笑著說道:“她估摸是覺得,您既然可以和焦氏搭上線,那其背景不可估量。”
陳文秀嘀咕著,“你究竟是在損我還是在誇我?我哪裡有什麼背景?如果不是孟懷姐姐,我和焦氏也搭不上線。這可不能胡亂攀關係……”她一邊這麼說,一邊隻得無奈地將鋸子放下來,拍拍滿是木屑的手,跟著柳紅柳葉回去換衣服。
她倒是不想見鄭雲秀,可是這姑娘可有韌勁兒。
第二次來的時候,陳文秀將她撇在外麵兩個時辰,她當真硬生生站了兩個時辰,這樣的韌勁,著實是陳文秀想不到的。
陳文秀苦惱地說道:“我怎麼覺得我像是被人追債上門了?”
或者是什麼渣男,做了壞事不擦屁.股?
她換完衣裳,穿行過幾個正在朗朗讀書的房間,不自覺露出笑意,到底是將不太明朗的心情去除了幾分,然後走到待客的門廳,看到了正等在那裡的鄭雲秀。
她這一次來,是自己來的。
就連身旁的侍女也沒有帶。
這種古怪,讓陳文秀露出奇怪的神色,輕聲說道:“這看起來不對勁。”
柳葉在她身後,悄聲回應,“是的,女郎,像是鄭家女郎這樣的身份,在外出的時候,身旁必定是跟著兩個貼身侍女。之前來訪的那兩次,已經有些不合規矩、”那個時候,鄭雲秀身邊還隻跟了一個人。
陳文秀跨過門檻,反射性露出營業的微笑,“鄭女郎,您來……”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看到原本還站在廳中的鄭雲秀幾步走了過來,清淚滿麵,撲通一聲就跪了下來,淒淒切切地說道:“陳院長,求您發發慈悲,救救雲秀吧。”
…
月明星稀,漆黑的天幕隻餘下幾顆殘星,正在奄奄一息地眨眼。
袁鶴鳴坐在一處臨近江邊的酒家,從二樓上搖頭晃腦地在欣賞著下麵琴娘的伴奏。這種地方都是為了一些自詡清高的官員設置的,隻做飲茶吃酒的事情,旁的事情卻是一概不許,符合了他們高雅的喜好,又能欣賞美人。
袁鶴鳴一直都覺得這種地方和自己不搭邊。
畢竟這裡吃酒的還是少數。
奈何這一次邀請的人是張千釗,他不得不舍命陪君子,連續吃了好幾口茶後,他覺得嘴巴都要苦澀起來,不由得抱怨說道:“這晚上的還吃什麼茶啊?難道你們就不怕今夜睡不著?”
莫驚春鎮定自若地說道:“我倒是不怕,你問廣林怕不怕?”
張千釗樂嗬嗬地搖頭,“我卻是覺得,唯一害怕的人,應該是你吧?”他看著袁鶴鳴,“你這些天是去哪裡偷雞摸狗?這黑眼圈都快描繪不清,不知是多少天沒好好休息了。”
袁鶴鳴斜睨了眼張千釗,鄙夷地說道:“粗俗,這樣的話,也能說出口?”
莫驚春笑著搖頭,“可最近失約次數最多的人,可是你。”
從過年到現在,袁鶴鳴也不知道在忙些什麼,每每相邀都幾乎沒有時間,唯獨中間來了一會,還都像是匆匆擠出來的。
居然還沒吃酒。
袁鶴鳴不愛吃酒,那可是天大的笑話。
袁鶴鳴看了眼莫驚春,笑著說道:“是在忙一些事情,但也說不好,反正是幫著上司做事。”他沒說出來,其他兩人也沒去問。
張千釗吃了口茶,關切地看著莫驚春,“你這身體如何?我之前留信與你說過,要是身體不適,便不必勉強來赴約。”
莫驚春笑著說道:“若是不好,那今日就不會來了。袁鶴鳴的麵子值得多少,哪值得我抱病前來?”
袁鶴鳴換了酒,自娛自樂地吃了兩杯,笑嘻嘻地說道:“我這麵子,怕是值錢得很,就算是莫驚春,也不得不為我折腰。”
莫驚春的低燒確實是好了些,就是身體還有些虛軟,不過這也不是什麼大問題。家中的藥還常吃著,虛汗發一發就好了。
張千釗到底是心細,看著莫驚春的神色,雖然看不出什麼變化,卻總覺得像是有心事在身,便問道:“你若是有什麼煩心事,趁著我等都在的時候,不如說上一說,三個臭皮匠,總能想出點什麼法子來。”
袁鶴鳴知根知底,連忙找補說道,“當然,如果是什麼不方便說的事情的話,那也不用說。我們也都曉得的。”
原本在為難的莫驚春忍不住一笑。
他心裡惦記的事情,確實是有一樁。
但為難嘛,也的確是有。
畢竟那不是什麼容易啟齒的事情。
莫驚春想了想,換了種法子說道:“你們可知道,有什麼布料,是最輕軟舒適的嗎?”這個問題一出來,不管是袁鶴鳴還是張千釗都有些茫然。
他們兩人對視了一眼,然後袁鶴鳴猶猶豫豫地說道,“我家中連個女眷都沒有……除了我娘,這東西,我著實也是不懂。”
張千釗到底還是幾個孩子的爹,一下子聯想到了桃娘,笑著說道,“你難道是要給桃娘做衣裳?這可不是你擅長的事情……不過我記得之前家中夫人倒是曾經念叨過幾種,我與你說說。”他不愧是寵愛孩子的典範,不僅說出了什麼較為合適,甚至還和莫驚春點評了一下京中有那幾家的繡娘做得較為合適,哪些比較嘴嚴,哪些慢工出細活……聽得莫驚春是一個頭兩個大,也跟袁鶴鳴一起茫然起來。
“這個紗和那個布,聽起來有哪裡不同嗎?”袁鶴鳴遲疑地說道。
張千釗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一個是夏天用的,一個是冬天用的,這哪裡是一樣?”袁鶴鳴在心裡嘀咕著,這看起來都是一樣的。
莫驚春心裡卻是感激不已。
他今天得空的時候,回了莫府一趟,讓人將小庫房內的布料清點了一下。
而後他在庫房走了一遭,著實對這種事情無從下手。
他一想到這些東西是要用在正始帝的脖頸上,就總覺得哪裡都不對勁。而這些布匹又是分屬在不同的情況,哪些和哪些是用來做哪裡的衣裳,哪些更為柔.軟,哪些是做窗紗合適的……
莫驚春在裡麵走了一遭,出來還是兩手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