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這個夢中的世界, 就像是隻存在於傳說中的仙境。
西裡爾最近讀了格雷爵士的遊記。
說是遊記,其實到底是真實的記錄還是虛構的故事, 很難說得清, 全看者信與不信。
他看書也是有特意揣摩故事的真實性的, 可讀到格雷爵士為愛將於情敵決鬥,本來是必輸的死局, 卻在決鬥的前夜被精靈牽引到了遙遠不可及的仙境……
很是莫名地,西裡爾就想到了他曾夢到過的那片花海。
不知道仙境是否存在, 但如若真的存在, 那一定就是他在夢中所去過的那個地方。
醒著的時候, 在他城堡外的花園絕不可能看到的五彩斑斕的鮮花,全都熱情地鋪滿了整個天地。
這裡的風吹到身上, 帶來的是暖洋洋的感覺,不會被吹得頭劇烈地疼, 還能嗅到甜美的像是摻了蜜的花香。
不過,最重要的是——
他可以放心地, 儘情地奔跑了!
花海之上的太陽始終不變,誤入此地的少年感受著現實中絕不可能得到的舒暢, 平靜得太久的心忍不住雀躍。他很想打一個轉兒, 趁沒有人看到,悄悄地倒在花叢裡。
——嗯, 結果。
從身後響起的聲音一經傳來, 西裡爾就發現了。
‘白色的精靈先生, 果然在這裡啊。”
倒沒有被嚇到, 對西裡爾來說,可能沒法感受悄悄倒在花叢裡的滋味的遺憾,才是最主要的。
他回頭,不出意外地看到了一道白色的身影。
白發白袍的精靈跟初見時一樣,與花的世界沒有半點突兀。
還是那雙奇異的紫色的眸子,西裡爾隻望去一眼就被吸引。精靈的眸色很美,又好像格外神秘,讓迷失的人類完全看不透他的想法——而他,卻像是什麼都知道的樣子。
“雖然有些意外,但能再見麵,也算是我們注定有一場緣分。來,聊聊天吧。”
精靈先生笑眯眯,話的開頭還有點正經肅穆的感覺,不過。後半句就是幼崽專屬的親切了。
西裡爾的確依言過來了。
不過,他在邁步的那一刻想起了自己答應了姐姐,不能跟陌生人說話,陌生精靈也不行,所以,連忙把剛張開的嘴緊緊閉上。
他小心翼翼地過來,留意著不要踩到柔弱的花兒們。到了精靈先生這裡,果然一句話沒說,隻莫名其妙地——繞著精靈先生轉了幾圈,用好奇的目光打量他。
“精靈先生”:“?”
人類小孩兒不說話,隻轉圈,被這莫名舉動弄得很懵的他隻好也跟著這孩子轉,當然,轉的是頭和視線。
還好,在這個舉動變得非常傻之前,人類的孩子停下了。
他就停在了白發精靈的身前,仰頭,繼續用好奇的眼神望著他。
“精靈先生”:“……”
是不是太呆了呀,這孩子。其實應該算是妖精的“精靈先生”心說。
他也借此開始正式地打量這個誤入花海兩次的人類孩子,發現這孩子雖然一言不發,但仰頭乾巴巴望來的表情倒是格外乖巧。
再仔細看了看,少年的金發就在眼前閃亮亮的,亮度可以和他早就亮起來的綠眼睛相比擬。
陽光始終明媚的阿瓦隆,什麼時候落下了這麼一顆小小的太陽呢?
妖精先生——在揭露真實身份之前,暫且就這樣稱呼他吧——從這亮得驚人的人類少年身上得到了一小絲壓力。
不不不,應該算是有那麼一點驚訝。
妖精先生知道自己的軀殼傾向於人類,而且皮相非常符合人類女性的審美,被喜愛十分正常。
不過,很神奇地,除了涉及到情愛的這類好感,他好像不怎麼受人類待見。就好像所有稍稍了解他一些的人,都跟聲稱被他欺騙了感情的美麗小姐們似的,看穿了他隱藏在漂亮殼子下麵的本質——
唔。
所以,被人類的孩子用期待很期待非常期待的熾熱眼神盯著,妖精先生表示受寵若驚,心裡還是很高興的。
所以,他才會心血來潮一回,搬出耐心,逗趣似的蹲下,跟這孩子搭話。
“你叫什麼名字呀?”
西裡爾不說話,盯。
“喜歡花嗎?記得上一次就送了你一朵,給,這是今天份的。”
西裡爾接過花,愛不釋手地輕碰了碰柔嫩的花瓣,但還是不說話,盯。
妖精先生(感覺到了棘手):“怎麼突然一下這麼不容易討好了呢?哎呀呀,看來是我表現出的誠意還不夠。”
沒想到自己會在一個孩子這兒受挫,人見人愛的妖精先生決定,他要認真起來了。
他打起了精神,用上了如春鳳般溫暖的笑容,再加上可以把石頭說出花兒來的精湛口才,又花了一陣功夫,才艱難地化解人類孩子那遠超年齡的警惕心。
嗯,困難是理所應當的。
畢竟十年來受到摩根女士柔化版的洗腦教育,本身又格外聰慧,西裡爾能在本來就有好感加成的妖精先生的語言攻勢下堅持這麼久,已經算是意誌堅定了。
到底還是個孩子,西裡爾想著,如果真像姐姐說的那樣,妖精先生要騙他留下來,那他拒絕就行了。
邏輯通順,仿佛合情合理,他就這樣放鬆了下來。
於是,這一次,當妖精先生嘗試著問他,知不知道這是哪裡的時候,西裡爾沒有再沉默。
“我覺得,應該是格雷爵士遊記裡的仙境,我讀過那本書。”他說,同時不掩積極地反問妖精先生:“您就是書裡寫到的幫助了格雷爵士的精靈嗎?那麼,您會不會也送我一把能夠打敗情敵的寶劍?”
妖精先生:“…………啊?”
不好意思,妖精先生很懵,沒及時跟上終於舍得開口的人類孩子跳躍的思維。
不過,還好,以他的智慧,很快就弄明白了西裡爾說的是一本書,格雷爵士和贈送寶劍的妖精都出自於書中的故事。
這當然不可能了。
即使這個地方的確是傳說中的仙境,他的確是“妖精”,也會在未來將由星辰所鑄的寶劍贈送給某個人……
但故事是故事,現實是現實,這些都隻是巧合。
妖精先生應該說明真相,但他又覺得,打破人類孩子的美好幻想,也得找一個不那麼殘忍直接的方式,用委婉一點的說法。
他兀自沉吟,也就沒能在第一時間回答。因此,待到開口之時,他隻回答了前一個問題:“是的哦,這裡就是仙境,隔絕於世的理想之鄉……”
後麵的話就被激動的少年給打斷了。
突然打斷彆人的話是很沒禮貌的事,西裡爾平時絕不會這樣做,但此時,興許還是因為猜測被妖精先生親口證實,他大為震驚,便一時不慎,沒能壓得住情緒。
“原來!真的有嗎!”
“……”
妖精先生要被少年陡然迸發出的興奮之光淹沒了。
“——哦,哦,是這樣啊,我終於明白了。”幸好過度的興奮也隻是一刹,西裡爾迅速克製住自己,跟妖精先生就插話一事鄭重道歉,隨後,麵色嚴肅:“您剛才沉默,是因為我不是格雷爵士,所以不能把寶劍送我,對嗎?”
“十分抱歉,我太冒昧了。能夠到仙境裡來,和妖精先生說上話,我,已經非常滿足了,真是謝謝您!”
準備好的說辭全部報廢的妖精先生:“……啊,不謝。”
妖精先生覺得這個人類孩子真有意思。
西裡爾覺得這個妖精先生真是善解人意。
在把現實之中所有的缺陷全部消除的夢境裡,性格不算活潑的少年一開始還很矜持。
但隨後,有如此善解人意會說話的妖精先生刻意引導,他不會受到病痛的影響,全身上下無比輕快,話也就不知不覺地多了起來。
誤打誤撞進來的人類少年和隻是在阿瓦隆稍作休憩的妖精,他們在花叢中坐下,微風讓整片花海起伏跌宕,就像是五顏六色的浪花拍打在身邊。
很快,也不需要妖精先生主動詢問了,西裡爾自己就用歡快的語調,告訴了他許多自己生活中的事情。
比如他家那片空了有好幾年的花園,栽下去的新的花種不知道會開出什麼樣的花,他十分期待春天的到來。
比如他最近讀的那些書,當然不止格雷爵士的冒險了。他還在考慮搜羅更多的涉獵內容廣泛的書籍,以便充實自己的頭腦。
還比如最近的,就發生在今天的事。
姐姐帶著外甥來了,他很高興,以後可以的話,他能夠帶著外甥一起玩耍,如果阿格願意和他一起到書房裡讀書,晚上睡在一起,那就更好不過了。
“我也就是這麼想想。”然而,西裡爾還是很有直覺:“姐姐大概不會同意阿格睡在我的房間。”
少年所說的無比繁雜的日常,對外人來說或許很是無聊。
可妖精先生卻是從頭到尾都認認真真地在聽,時不時回應一下,和少年討論一番。
“晚上不能睡在一起,午休的時候,或許可以讓你姐姐通融通融呢?”這不,他給出了自己的建議。
西裡爾一聽,頓時笑了起來:“午睡也好,我一定會跟姐姐說的。”
他的笑容很甜,又因目光澄澈,笑意發自內心,心思也是純粹得如一望見底的湖水,才會令人一見便覺得喜歡。
人類會喜歡,喜愛美好事物的妖精也不例外。
正好這個時候,西裡爾靈機一動,又問他:“說起來,妖精先生平時也會睡午覺,會做夢嗎?”
這是個好問題。
妖精先生再度陷入了沉吟。
第一次,有人這麼問他……嗯,可能是那些人知道他的本體,覺得這個問題對他而言毫無意義吧。
“一般來說,我不會睡覺,也不會做夢。”妖精先生回答,“不過呢,我可以進入到人們的夢裡,舒舒服服地欣賞完,就當自己也做了一個美夢。”
西裡爾:“哦!所以說,妖精先生現在就是在我的夢裡呀。”
妖精先生一笑,沒有糾正他的誤解。
之前就已經說過了,這裡是隔絕世間的仙境,尋常人類根本無法進入。現實中的少年睡著了,夢境不知怎麼與阿瓦隆相融了一部分,才讓他闖進了這裡。
“可是,已經在夢裡了……也會睡著嗎?”
說了這麼久,仙境中呈現不出時間的流逝,西裡爾卻是慢慢地感到了疲憊。
在現實,快要睡著時也是這個感覺,身上軟綿綿的,沒有力氣,眼皮不由自主地向下滑落,一旦貼合到一起,就會很快進入夢鄉。
他覺得奇怪,為什麼就是在做著夢,還會有要睡著的感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