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外麵’的你,就要醒來啦。”
妖精先生清朗的嗓音,似乎也跟著飄忽起來了,變得若即若離。
“哦……意思就是,想醒過來,還得……再睡一次……”
西裡爾小聲呢喃著,果真被困意襲上腦海。
他的身子歪了歪,眼看著要歪扭扭地倒下,全靠妖精先生伸手,格外好心地把他抱到自己腿上來。
夢的時間就是這麼短暫,誤入此間的少年到了離開的時候,也不知是否還會有第三次相見。
在最後時刻,白發的妖精終是忍不住,笑眯眯地摸了摸少年柔軟的金發。
“去吧。”
他說。
“醒來之後,說不定會有意想不到的驚喜哦。”
末尾的話音真的徹底飄遠了,如被風吹散的淩亂花瓣,很快便追尋不到殘存的痕跡。
西裡爾沒能回應,就已然重新回到仿佛是夢與現實之間過度的黑暗裡。
沉澱一會兒,還是恍恍惚惚地。
不知過了多久,黑暗終於被從一道狹窄縫隙侵入進來的光亮驅散,他的意識頓時回到了現世。
“……”
西裡爾緩緩睜眼,率先看到的是灑落著流蘇的金色床簾。
經過了一番漆黑的過度,夢中的所見所聞按理來說會變得模糊不清,但事實上,除卻妖精先生飄遠的最後那句話,西裡爾居然一點兒也沒忘。
他揉了揉眼,剛慢吞吞地靠自己撐起身子坐起來,對他的作息習慣了如指掌的女仆們就及時走進房間,幫他依次穿好衣物和鞋,洗完臉,有些亂了的頭發也梳理整齊。
不出意外的話,午休結束,他稍稍吃一點東西,就可以繼續窩在書房看一陣書。
然而,西裡爾不會遺忘家裡剛添的外甥阿格規文,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關心外甥。
也不要女仆姐姐們攙扶,他自己慢慢地走出臥房,正想著要去哪裡找姐姐。
“西裡爾。”
姐姐的聲音就出現了。
西裡爾拉著樓梯扶手,低頭往下看。
之前在重重環繞的扶梯下方,一樓本應整潔而不掩布置典雅的大廳裡,竟然……
一下子變得好亂!
“噢噢噢噢噢——看我的,太陽之劍!”
一個小不點手舉著木頭做的寶劍,在大廳裡橫衝直撞。
這小不點是金色的一團兒,年紀也不大,身子骨卻瞧著尤其結實。
活力十足,精神奕奕,金色的壯實小團子頭頂的呆毛迎風揮舞。他在屋子裡撞了椅子拆桌子,茶杯茶壺什麼的搖晃個不停,幸好穩住了,沒掉得下去。
西裡爾:=口=!!!
還未從驚嚇中完全回過神,他捂住胸口,再一看:唯一沒被扮演騎士的小不點禍害的那一塊區域,柔軟一層的地毯上,還趴著更小的兩個團子。
“哇、唔哇、哇哇哇……唔嗚。”
小團子也是金色……不,金發,大得驚人的藍眼睛是頂天了隻有一兩歲的嬰兒專屬。兩團擠在一起,長得還那麼像,一晃眼都分不出來。
他們——或者她?——被母親丟在地毯上放著,由於沒人管,自然便可以高高興興地到處亂爬,小手看上去柔嫩,實則力氣驚人,正在歡快地禍害親哥哥沒能禍害到的價值不菲的絨毛毯。
西裡爾:“這……這……”
這一幕的衝擊實在是太強烈了,公爵大人暫時沒空去心疼自己的桌子椅子毯子,完完全全地被怔住。
視野範圍內,樓下的鬨騰還在繼續,突然之間,怒氣衝衝的黑發少年也入了鏡。
阿格規文繞開快被那金色大團子撞飛的家具,先把滿地亂爬的小團子撈起來,眉毛擰得快要打結。
“唰”地一下,他扭頭,瞪向擾亂安寧破壞財物的罪魁禍首,也不顧這家夥年紀還大自己三歲,非常不高興地嗬斥:“你乾什麼!房子都要被你拆了!”
“我沒有!”
大團子毫不畏懼地回他:“我沒有把東西弄壞,也沒有踩到隻會滿地爬的加赫裡斯和加雷斯!”
阿格規文氣極:“對!你沒有,你隻是把這些家具都給撞歪了!這是舅……舅舅的家,你剛一來,就搞破壞!”
大團子:“對哦,這裡是舅舅家。舅舅不會怪我——唔,如果他怪我,我,就向他道歉。阿格,你好囉嗦。”
這孩子還挺有責任心的。
然而,阿格規文好像沒有因為他勇於承認錯誤而欣慰,反而像是要被這家夥給氣死了。
熱熱鬨鬨。
兩個都很稚嫩的孩子在爭吵,都沒往樓梯上看。
西裡爾:“…………”
他還在呆愣,但漸漸地,心中有了一個很不可思議的猜測。
正待這時,姐姐柔和的聲音又出現了:
“我又帶來了三個孩子,以後,阿格規文,高文,加赫裡斯,加雷斯……他們四個,都留在這裡陪你。”
西裡爾:“……姐姐?”
摩根的視線投到樓下,似是在思量自己挑的人選到底合不合適:“阿格規文太沉默,高文又太活躍,加赫裡斯和加雷斯還小,倒是可以……”
西裡爾:“姐姐!!!”
西裡爾以為自己的夢還沒醒。
太震驚了,太不敢置信了,太——高興了!
他還是捂住胸口,但這次不是因為驚嚇,而是因為高興過度,以至於有些喘不上氣,需要緩緩。
此時,樓上的動靜變大,終於讓樓下的兩個小孩兒覺察到了。
小不點們齊刷刷抬頭,連阿格規文抱著的兩個嬰兒也睜開圓溜溜的眼睛,跟著往上看。
“母親,舅……舅舅……”
阿格規文先看到摩根,母親給他的心理陰影太大,所以說話時總是不免顯得局促,隻有看到舅舅時,緊繃的情緒才算鬆了些許。
“哇——”
開口就是驚歎的,當然是叫做高文的金色大團子了。
高文的情況跟阿格規文不一樣,他是摩根的第一個兒子,但很幸運地出生在了母親圍著舅舅團團轉的時期,沒有得到和阿格規文一樣的洗腦待遇。
所以,他對母親沒有惡感,雖然也說不上多有親近。對初見的舅舅的第一印象,倒是還不錯。
“舅舅!”
高文拿著他那把寶貝的木頭小劍,很有架勢地做了一個不標準的騎士禮,大聲喊道:“您需要騎士的保護嗎?”
西裡爾笑:“是的,我需要。”
“那就好。”高文捏起拳:“我未來會成為高尚的騎士,您一定會喜歡我的。”
“不用等到那時候,現在,我就非常喜歡——”
西裡爾幸福地落淚了。
外甥……外甥啊!
午睡之前,還隻有一個雖然不愛說話但特彆可愛的外甥。一覺睡醒了,冷不防又多了兩個外甥。
西裡爾感謝神明,感謝最愛的姐姐。
他沉浸在這充盈於心的幸福之中,情不自禁地抱住了摩根,隔著女人的麵紗,在她的麵頰上落下了一個感激的吻。
摩根:“…………!!!”
在這一刹那,摩根竟也險些落淚。
兒子給她的評價是正確的,女人的精神宛如分裂。
在外她是一心想要複仇的魔女,由於被另一個魔術師不斷阻攔,無法親自複仇,她隻能將希望寄托在自己的後裔身上。
唯獨隻有這個時候,她長滿毒刺和荊棘的精神才會平和,如同再正常不過,一心隻有弟弟的普通女人。
如果說,摩根之前本來有將複仇之事告訴西裡爾的打算,那麼現在,她反悔了。
那種事情,不應該把西裡爾牽扯進去。
她隻希望他能夠快樂,幸福、平安地度過這一生。
所以,基於這個想法……
為複仇而生的兒女們,在他們長大之前,先用來哄弟弟開心——又有什麼不可以?
當然可以了!
摩根毫不猶豫地拋棄了原則,也犧牲了孩子。
從這一天開始,康沃爾公爵的家庭成員得到了大幅擴張,每一天都熱鬨非凡。
具體成員有:
真正的一家之主,暫時把精神分裂般的陰暗藏起來了的魔女家長。
看到母親會眼睛疼,看到同母同父的哥哥會胃痛的阿格規文。
整日活力四射,小小年紀就有騎士情懷,所以很喜歡粘著舅舅的高文。
因為還不會走路也不會說話所以隻能嗚嗚哇哇的嬰兒加赫裡斯(兄)和加雷斯(妹)。
以及……
開開心心把外甥們抱緊的好舅舅,西裡爾。
“啊,孩子們,和舅舅一起吃飯可以嗎?舅舅喂你們吃飯好嗎?午休的時候一起睡覺好嗎?睡完起來再一起看書好嗎?如果不想自己看,舅舅給你們讀——”
“太寵溺他們了,你自己也是個孩子呢,西裡爾!”